進了裡屋,就聞到了一股淡淡墨香。
屋內擺設很是簡單,一張八仙桌,兩個黃梨木椅子。再往內便是張書桌,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一幅畫作展開在桌上,墨香正由此而來,應是在等著晾乾。
秋桂拉開椅子讓清瀾坐下,方覺得此地十分安靜。一個小廝送了壺熱茶來,便在門外守著,怕打擾了三人談事。
莫子離彎下腰,執壺為清瀾斟茶,十指纖細而修長,舉止優雅自如,靜室中只聞細細流水聲,一片靜好馨香。
「莫公子,清瀾有個疑問,不知可否賜教?」清瀾打破了寧靜。
莫子離自顧著坐下,把玩著手中茶盞,含笑道:「若是趙小姐想問我是如何認出你的,且看看你身邊丫鬟便知曉。」
清瀾不由向一旁的秋桂望去,有些不解。
恍然想起上次在清涼寺似乎也有秋桂跟隨著,頓時明白過來,不由笑道:「莫公子果然博聞強記。」
「趙小姐謬讚,子離愧不敢當。但不知趙小姐今日來此書局可有要事?我與此間主人十分熟悉,或可相幫一二。」
清瀾有些訝異,雖說莫子離在京城中才名不小,可他為人冷淡脾氣怪異也是眾所周知的,自己只不過與他才見過幾面,怎會如此慨然相助?
便道:「不過來書局翻些閒書,倒讓莫公子留心了,清瀾感激不盡。」
莫子離頗含深意的笑笑,卻不追問。
兩人在靜室中坐了足有一盞茶工夫,卻都不再開口。
清瀾只覺得此處甚是養神,自來到這陌生朝代,自己步步為營處處小心,看似悠閒度日,實則不曾有一絲懈怠,只覺萬分疲憊神思倦怠。
這盞茶工夫自己竟不由恍惚間出了神,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小租房,雖然狹小卻溫馨,能夠使人精神為之一鬆,漸漸的神情自然流露出來,微露笑容,眉眼彎彎。
直到那門外小廝輕手輕腳的進來,為二人再換了壺熱茶。
雖然聲響輕微,卻使清瀾再也無法進入到那片刻寧靜的狀態中去。
「趙小姐似乎與莫某有同感?此處安詳寧和,是子離心中淨土,不想今日找到了知己。」莫子離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動作猶自賞心悅目。
清瀾驚訝睜眼,卻見莫子離在對面點頭低笑:「不瞞小姐,此處是我和朋友合股所開,因此我們在這裡坐了很久也不見人來打擾。」
果然如此,清瀾心中早已略有所感,只是不願輕易將書稿交付於他。
「趙小姐,在下認為找人相托,還是熟人更好溝通。尤其像小姐這種輕易不能洩露身份的官宦千金。我想,你的難處我還是可以略知一二的。」竟似看穿了清瀾心中所思。
清瀾微有不悅,卻無法否讓莫子離所說確是正理,句句說到了她心頭,便展顏一笑:「既如此,清瀾也不是扭捏之輩,我確有事情相托,望莫公子可以相助。」
「請說。」倒也不包大攬。
清瀾暗自咬牙,讓秋桂將所帶包裹放於桌上:「裡面是一本書冊,有人托付清瀾幫其付梓出書。請莫公子過目。」
既是書局公務,莫子離直起腰來,一臉肅然,卻一手按在包裹上並不打開,只道:「如此子離當公事公辦,望小姐不要介意。」
「那是自然。」清瀾也許諾,自己從來不是任性撒潑之人。
似一眼看穿了清瀾所想,莫子離笑笑:「趙小姐多慮了。前日清涼寺偶遇,就知小姐為人,否則子離也不會主動出言相詢。」說著便打開包裹,取書一覽。
翻到第一頁看到目錄,有些驚異,卻仍繼續往後翻去。初一過目,只覺無章無節,不知所謂。再細細品味,卻越嚼越覺滿口餘香,大受啟發,不由逕自往下翻去,全然忘了自己初衷。
清瀾看著時候不早,便輕咳了幾聲,男子卻猶自未覺。清瀾不禁暗道能夠如此專心投入,難怪現如今文才斐然,便出聲道:「莫公子,不知能否付梓出版?」
男子猛然驚醒,連聲道:「自然,自然能夠。」意識到自己失態,不由苦笑道:「好書啊好書,不知小姐能否透露寫書之人身在何處,子離實在想好好討教一番。」
清瀾微微一笑:「我只知此人行跡無定,不愛拘束,自稱醉心山人。曾與他偶然相遇,說是與我有緣便留下此書,我自不想有失承諾。」
莫子離聽著有些出神,好一會兒才道:「小姐放心,如此好書想必我那朋友也會愛不釋手。按例五五分成,小姐可有異議?磬築書局一向誠信,名聲在外,必不會有負小姐所托,也不會洩露小姐名諱,子離以自己信譽擔保,請儘管放心。」頓了一下,又問:「只是,不知書稿所得該交付何人?」
清瀾笑道:「如此甚好。若是付梓,請莫公子將銀子直接換成銀票,請人交與我哥哥即可。清瀾多謝了。」
兩人又寒暄禮讓了一番,清瀾便告辭離開了磬築書局。
莫子離站在書局外,望著馬車遠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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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馬車上,清瀾仔細把前前後後回顧了一遍,自覺不曾有破綻。
不禁暗吁了口氣,惹得一旁的秋桂以為自己不舒服,猶自緊張了一通。
那莫子離機敏聰明,善體人意,觀察能夠入木三分,偏偏言語似和風細雨,很容易令人鬆懈下來放鬆警惕,實在不容小覷。
只是如此才幹之人,怎會輕易背叛信王世子轉而投靠成王?信王一向支持皇上,成王則令皇上心頭不喜,他此舉等於是將未來科舉最大考官給得罪了。早早站隊十分不利,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如此男子,合該驚才絕艷才是,可惜只是庶子,聽說家境艱難。
清瀾推測這書局背後怕另有靠山,莫子離只是代為掌管。他一個不受待見的庶子,哪有錢財與別人合夥,況且如此勢弱卻不曾受欺,這其中必有緣故。
無論如何,今日之事總算辦成了,因為相熟,過程更是簡單十倍,如此以後只需讓哥哥多跑動關注一下進展即可。
馬車晃動間不由輕輕帶起窗簾,清瀾放眼向外望去,卻見街上人來人往,甚是熱鬧。尤其街頭的叫賣聲,耍著花腔吸引著路人,帶著一股曾經十分熟悉的生活氣息,令人神思嚮往。
曾經的平淡如今想來,竟是異樣的甜蜜。
街上突然一陣喧鬧,有人縱馬穿過街道,趙府的馬車便靠邊慢下來。
只聽得一陣紛亂的馬蹄聲,想是不止一匹。
清瀾透過簾縫往外瞧,卻見幾個錦衣男子正打馬而過。
馳馬路過馬車,一個男子往這邊看了一眼。
清瀾一驚,竟是熟人,那面容分明是北崢的祈將軍。
征愣間,卻聽見有人回馬而來,一個紙團扔進了自己馬車裡。
清瀾嚇了一大跳,秋桂見狀忙坐在門簾處以防萬一。卻久久不再見動靜,前面的馬車伕似乎毫無所覺,街上也恢復了剛才的熱鬧。
秋桂輕輕掀起窗簾往外查看,不一會兒便放下簾子轉過身來,衝著小姐搖了搖頭。
清瀾接過秋桂遞來的紙團,打開快速看了一眼。
「明晚亥初,府內相見,故人有托。」
並無落款。
卻叫清瀾心亂了。
不禁狠狠咬牙,真是無理無法,大膽之極,她該如何是好?難道他不知金國對閨閣女子的教儀束縛都異常嚴苛嗎?
慌亂間,馬車已經如期到達了慕府門前。
清瀾早已打算好,無論此行是否順利,去外祖母家中拜訪正是一個極好的幌子。
秋桂扶著她下了馬車,給那車伕付了車資。兩人姍姍入了慕府,門房雖然有些訝異,還是快速稟報給主事之人。
才在側廳等了一會兒,清瀾剛放下茶盞,就聽得一陣環珮叮噹之聲。卻是大舅母攜著慕家三姐妹一起來了。
「我們正跟著母親學習主持內務呢,聽見你來了,正好事情告一段落,就一起過來了。」大表姐瓊竹淺笑盈盈。瓊紫也在一旁點頭附言。
「瀾姐姐,你怎麼現在才來啊?今年過年時你不是答應我陪我去踏春嗎?」表妹瓊蘭嘟著嘴扯著清瀾衣袖,有些不滿。小臉依舊圓潤可愛,卻漸去了嬰兒肥,越發的清靈秀致。
自清瀾和言琦兩兄妹給外祖母拜壽,老夫人也隨後與慕府老太爺見了一面,將當年事情揭開。不知達成了什麼意向,總之如今趙府與慕府關係恢復了往日的親密,只要是逢年過節,家中白喜事,兩家都要備禮問候,忒是往來密切。
聯想到朝中局勢,最近家中發生的事情,又考慮到外祖父在清流中尚存的影響力,清瀾不得不懷疑外祖父在何趙聯姻中是否扮演了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
不過如此常來常往,對自己和大哥有利無弊。
清瀾向大舅母行了禮,道:「如今時節天氣正好,正要邀了舅母和我們姊妹一起去郊遊。」眼神探尋的看著一向憐愛自己的大舅母。
大舅母略有猶豫,就道:「如此也好。瓊竹也要出嫁了,婚後哪有這般自由。你們姊妹去遊玩就好,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清瀾一驚,這才想起大表姐與堂姐清雅的年齡一般大,自然早該相好人家定下來了。最近府內事情繁雜,自己忙心得很,倒是將大表姐的事情給忽略了,不由有些歉疚的看向瓊竹。
瓊竹性子像極了大舅母,寬和溫柔,只笑笑道:「趙府近來的事情我們都已知道了。表妹很是不易,母親常教導我們,遇事要像瀾妹妹一樣果敢堅毅善於忍耐呢。」
清瀾被當面讚得頗不好意思,不由臉紅了。
但不知大表姐許了什麼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