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雲居西屋內正是趙府大小姐的居處,東屋皆擺放著夫人的遺物,裡面陳設一如夫人生前,不曾稍動,以前只由清瀾和兩個貼身丫頭親自打掃,從不假手於人。
清瀾只懷著對生養這具身軀之人的感恩之情,剛清掃完畢,於自己屋中歇息。兩相對比,只覺著這大小姐的香閨委實樸素簡單的緊。
只東邊設著臥榻,床上懸著青色紗帳,棉被靠枕倒是一應齊全,只是顏色洗的褪了些。西牆上掛著一幅水墨月下美人圖,左邊高幾上設著一個美人觚,插著幾支金桂。東邊是一個繡架,上邊正繡了幾朵雛菊,看出來繡得很是認真費工夫,只是手法稚嫩了點,針法亦稍嫌簡單。南邊臨窗是一張梨木書桌,筆墨紙硯俱全,卻是不曾動用的樣子。
想著這個家,再想起大哥的處境,她很是懷疑這大小姐生前怕也被教導「女子無才便是德」吧。書桌上除了字帖,居然找不到一本書。這日子豈不是過的無聊得緊?
「小姐,您的茶來了。」沁雪小心翼翼的撩起竹簾,端著茶盤走進來,這是最近自家小姐想出的新口味,小姐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清瀾端過茶杯,輕抿一口,只覺清新淡雅,甘甜芬芳。這是自己讓沁雪將自製的蜜醃橘皮再加杭白菊用溫水沖泡而成,秋高氣爽時分飲用,不僅潤肺化痰、清心明目,還能滋潤肌膚,美容養顏。更重要的是,味道還相當好呢。身邊的這個小丫頭也特別喜歡。
她瞇起眼睛,只覺窗前陽光明媚,橘香陣陣。不管如何,自己正在努力過得好呢,一切都會像這杯茶一樣有所改變。
有些奇怪,府裡都說娘是難產後被劉姨娘氣死的,那為何娘身邊一個侍奉人都未給自己留下呢?還有,爹爹為何冷淡自己和哥哥?自己的外祖家怎就不聞不問?
這些天來,自己一直在祖母跟前小心服侍,學習經文。自己悟性不錯,又記憶過人,最重要的是自己刻意為之,下了苦功夫,自然表現驚人。祖母對此很是訝異,卻對自己一手不能看的字跡不發一言。
或許,自己應該表現的更主動些,找個機會試探一下祖母的態度。
突然,院子外面聲音大起來,似乎出了什麼事。
「小姐,奴婢去看看。」沁雪擔憂的走出去。
不一會兒,就見她滿臉興奮、眼神亮晶晶地跑進來,連禮也忘了行:「小姐,小姐,是水蘭回來了!」
只聽見輕輕地腳步聲和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聲,簾子一晃,一個穿著淺綠色對襟小衫,白色縐紗長裙的少女走近前來,盈盈拜倒。
「小姐,奴婢回來了。」抬起瓜子臉,眼中淚水朦朦的,柳眉菱唇,很是亮麗動人。
不知是不是這身體留存的感情,還是兩世為人冷地觸情,清瀾也不禁雙眼一紅,心中發酸:「快起來。身子還疼嗎?」
「小姐放心。奴婢全好了,又能陪伴小姐左右了。多謝了您的好藥呢。奴婢心裡全都記得。」說著又磕了一個頭,把藥瓶奉上,由沁雪接了過去。
「傻丫頭,是我一時想不開,連累你了。」清瀾只好把前事兒往自己身上攬。
「小姐,」水蘭咬了咬唇,「奴婢已經跟娘說了,以後跟定你了。」
於媽媽讓女兒跟著自己,什麼意思?以她與祖母的淵源,在府中少爺身邊收房,或者配給管事小廝都未嘗不可。還是相信跟著自己會比較好?
「小姐,奴婢也是。」沁雪也跟著跪下。
清瀾看著兩人像爭先恐後,不禁好笑,想了想,正色道:「這事兒休再提起。我們情同姐妹,且看著,我定會安排好你們出路。」
水蘭目光征然,恍惚間覺得小姐似乎哪裡跟以前不一樣了。是不同的氣勢嗎?
清瀾的日子開始過的井然有序。沁雪仍負責自己身邊瑣事,水蘭負責外院人事打聽訊息。自己則晨起梳洗,而後就到祖母處陪著用早膳,然後焚香禮佛,學習經文。用了午膳等祖母入睡之後才回思雲居。接著小睡一會兒,下午自己練練字。除第一天聽了父親吩咐大家齊至外,就只自己一人每天問安了。
祖母似乎也有意的優待自己,每到午膳時,總會吩咐加幾個營養豐富的小菜。幾日來,清瀾倒是豐盈了些,面色紅潤,身子拔高了幾分。思忖著,相必大哥飯食也是粗糙簡單,得想個法子幫幫大哥。
這日午後,打聽到大哥今日在家中,隨即帶著沁雪、水蘭兩個往北邊翠竹苑行去。
越走就越覺得四周冷清僻靜,路經一個乾涸荒廢的池塘,衰草秋菱,襯著微寒的天氣,越發的陰森透骨。
穿過一面假山,順著雲步石梯而上,一起進了翠竹苑。倒真是苑如其名,一片翠竹恣意挺拔,清雅怡人。由著小廝帶路,及進了屋子,哥哥卻不在屋裡。只見這裡空蕩得很,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窯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一套茶具而已。床上只掛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枕邊尚放一本書,凝神一看,竟是本《列國志》。
門簾一掀,有人一閃而進,抬眼一愣:「妹妹怎麼來了?」
清瀾嗔道:」哥哥,怎麼這裡還不許我來嗎?你又跑到哪裡去了?「心中歎氣,無論前世今生,自己都不由得渴望著關懷愛護。
趙言琦嘿嘿一笑,並不回答,往身後取出一物,竟是一隻剛出生的小雛鳥,眼睛微張,瑟瑟發抖。
「哥哥,你哪裡弄來的,快快放回去。這離巢的小鳥最難養活了。」
「你忘了,昨夜風大著呢。今天我去後面林子,偶然發現這小鳥連巢掉在地上,等了半天不見有鳥雀飛回,可憐的很,就把它帶回來了。」
他頓了一下,低下頭,又道:「你不覺得,它跟我們有些相似嗎?」
「哥哥。」清瀾只覺得,自己的哥哥此時才像個少年,放下了一切偽裝,善良而敏感。
他笑笑,眼中憂鬱一閃而過,又笑起來,目光溫和:「找哥哥什麼事?有人欺負你了嗎?」
「才不是呢。」清瀾不覺嘴角微微翹起,「妹妹只是好奇哥哥怎麼不去學堂呢?」
趙言琦眼神一黯,又開始沉默不語。
「哥哥。」清瀾擔憂的看著他。
他笑笑:「你忘了,哥哥跟人打架,被趕出來了。」
這麼堅忍沉默近乎木訥的少年會跟人打架?一定是有什麼緣故。
不忍大哥傷懷。清瀾不再與他繼續這個話題,漸漸談及其他。卻發現自己的大哥說起來不曾進學,卻讀書頗多,涉獵廣博,言語間皆流露著欲離開深宅內院,於天下四處遨遊的想法。不由有了哥哥若專心攻讀,將來必能高中的念頭。
她心裡暗暗下定決心要助他一臂之力,只看所讀書籍就知哥哥不甘平凡。哥哥對她是真心關懷,她一向信奉恩怨分明的原則,從來看重點滴之恩。何況眼前這府中也只有哥哥和自己尚有著一份血緣親情存在,能夠相依為命了。
告別大哥,清瀾一行離開了翠竹苑。走到剛才那乾涸的池塘,沁雪上前又掏出手絹擦拭了一張石凳,清瀾凝神落座,卻似在思考什麼。
好一會兒,只見水柔匆匆行來,屏聲息氣站到自家小姐身後。
良久,小姐似乎想出了什麼,一抬眼回頭看到了自己,示意上前答話。
「大少爺身邊有個叫林二的小廝,在小姐離開後就借口家裡有事出了院子。奴婢悄悄跟著他,看見他到了倚柳居,讓人叫了劉姨娘身邊的玫紫丫頭出來。兩人就在院外嘀嘀咕咕了好一陣,那小廝走的時候玫紫還塞了一塊碎銀給他。奴婢當時就躲在假山後面,雖然不近,但奴婢保證絕對沒看錯。」水蘭低聲道。
小姐沉吟一會兒,站起身來,只道:「回去吧。」
回到思雲居,清瀾讓沁雪把自己財物拿來清點。沁雪不一會兒就雙手托著一個妝奩送到自己眼前。接過鑰匙打開,好一陣驚訝:「只有這些?」
「小姐,這些還是夫人留給你的。這些年來,逢年過節的二小姐不時找借口向您要一些去,您又從不拒絕。久而久之,就剩下這麼多了。」沁雪顯得頗為無奈地說。
嗯,前任確實軟弱了點兒。
「那,月例呢?」清瀾幾乎不抱希望的問。
「沒有了,只剩下這盒子裡的五錢銀子。」
清瀾不由皺了皺眉:「一個月五錢?」
「小姐,您忘了?本來每月還是有五兩的,大前年劉姨娘說修繕趙府,開銷太大,大家都要緊縮銀根。您說好,月銀就成了一兩,後來就一直沒恢復。前段日子,您病了,抓藥雖然用的是府裡的錢,可是補身子花的是您自己的。所以,現今就只剩這麼多了。這還算是平時千省萬省下來的。」
一旁的水蘭也跟著歎氣。
想不到成了富家小姐,竟還要艱苦度日。可見大哥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無怪乎見自己把他送的生辰禮物輕易送人,生氣的很呢。
清瀾搖頭歎氣,隨手選了一個看著老舊過時的金戒指:「把它拿去當鋪,先換些銀子來。一半放我這兒,另一半多換些碎銀子,交給水蘭。」
看著水蘭疑問的眼神,又道:「你拿著錢在外院也好替我走動,只靠你娘的老關係,只怕有些使喚不動。另外,找些合適的人給我打聽一些事。」頓了頓,又道:「大哥那裡,幫我找人盯著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