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喚高璟的少年,很會哄人開心,尤其對著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更是嘴甜的像蜜糖似地,沒過幾日,隔壁左右的鄰家老太,皆時不時的過來。
高璟那日昏迷,並不是生了什麼病,而是餓的。他不知怎得,從緬軍與清兵作戰的地方來到車裡,一路之上,所見的都是荒涼。嗯,即便出京時,身上揣的銀子,被人騙得騙,偷得偷,但還是剩了不少。只是他從未想過,原來有朝一日,有銀子也是不管用的,因為根本無處可買。竟然餓得暈倒在人家家門口,委實太過丟人了。幸好,碰上了好心的老人。住了兩日,就發現這家能做個做事的,就只是這個老太太。但凡看下地種田,砍柴提水,燒火煮飯皆是她一人來做。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高璟奪過楊老太手裡斧頭,道,「楊阿婆,你告訴我怎麼劈,要劈多少?」劈材麼,看老太太劈時,還是挺簡單的。想來也是難不倒自個的,高璟信心勃勃的想著。
「璟小子,這些弄完就行。阿婆去給你烙餅子。」楊老太看著眼前的少年,鼓鼓的臉蛋,心裡頭就忍不住歡喜。
「算了,阿婆那些米面還是省省再吃吧!」對著擺得筆直的木頭樁子,高高舉起斧頭,喝的一聲,砍了下去。正中兩半。「我看也沒多少了。」
「沒事,你個年紀輕輕的半大小子,正是最需要吃干的時候。哪能天天喝那些個湯湯水水呢。」她媳婦兒也得弄些幹得了,不然身子也熬不住。
「嗯。」高璟直起身子。衝著楊老太靦腆的笑笑。
有了高璟的幫忙,楊老太也稍微輕鬆了點。雖然這孩子一看,就是被家裡人寵大的。但卻是個非常懂禮的好孩子,尤其是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態度那叫一個好。大夥兒都趕著這幾日插秧,誤了農時,耽誤的可是來年的收成。雖然有好心人的資助。但也不能的什麼都依賴著人家。
高璟翻了個身子,睜開眼,聽著外頭傳來輕微的聲響,應該是楊老太起床了。多年養成的習慣,到了時辰就會醒來,而且車裡這兒,又不似北地那邊。溫暖適宜,早上起床並不是什麼痛苦的事情。疊好搭在身上的薄毯,自個穿戴起來。想起往日裡,自個只要坐著不動,一切皆有人打點的日子。如同上輩子的事兒。趕在楊老太出門的時候,就在門口守候了。
楊老太出門時,就見高璟衝著自個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阿婆,我與你一同去田里吧。」聽著他這麼道來,楊老太微微遲疑了一下,「好吧!」雖沒有打擊他的積極。但心下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這孩子一看就是沒有做過農活的,不知裡頭的勞苦。
此地原是土司衙署所在。是方圓百里住戶最多的。只是如今在田里忙碌的皆是些老弱,年輕一些的男子,幾乎沒有。故而高璟隨著楊老太一出現,還是頗得了不少人的注視。楊老太起先還有些擔憂,他不高興。但再看他,面色坦然絲毫不將眾人的視線放在心上。便也放下了心。
楊老太卻是不知,此時高璟心裡已是糾結了一團。田里在未灌入水前,是施了肥料的。灌水之後,還要打漿。故而他跟前的水田,不可能是清澈的如同溪水,而是渾濁的看不到底的不知道什麼顏色的泥水。隨即見楊老天挽起褲腳至膝蓋以上,打了個結,用又草繩捆了個結實,接著慢慢蹚進田里。捆成小捆的秧苗均勻的分佈在田里,楊老太解開秧苗,開始插起秧來。
站在田埂上的高璟,四下一看,好似除了自個,其餘的人都已經下了田。來了都來了,總不能在這兒乾站著吧。遂下了田,學著楊老太的動作開始插起秧來。還未插上多少,楊老太就走了過來低下身子,伸手輕輕拽了一下,那秧苗就被拎起來了。「璟小子以前沒幹過活吧!」楊老太笑笑,「你這樣子是不行的。這秧苗兒是個精貴的,插得過深或過淺都不行。會影響收成的。」見高璟圓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個,便細細的開始講了一番。沒過一會,高璟也開始做得像模像樣了,只是速度奇慢而已。期間倒是被隔壁田里的幾位婦人給好生嘲笑了一番,只是話裡頭並沒有任何惡意。
忙了一天,晚上躺在鋪子上,高璟只覺得整個身子都不是自個的了。這田里的農活看似簡單,卻沒有想到一日下來,比那騎馬射箭還累。也沒功夫多想,倒下後沒過半刻就睡下了。待秧苗全部插好後,才稍微歇了口氣。楊老太也開始了空暇做些針線活計。媳婦的身子也微微有了起色,雖然臉色還是慘白慘白,但也能下床的,做些輕鬆的活計。
隔壁的阿婆過來串門,先是打趣了一番高璟,說是自個家裡的孫女,年齡相當,不若作他們家的上門女婿如何之類。哪想到,這看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小傢伙,竟然臉紅也不紅一下,反而嘻嘻哈哈的胡說一氣。老太太覺得無趣,便與楊老太隨意聊了起來。
「唉,我看咱們遲早得離開這裡。」車裡離著木邦並沒有多遠,而且他們這兒也有不少從木邦逃過來的,消息還是知道不少的。
「怎麼了?好好的,幹嘛要離開?」一旦離開,失了自個的田地,就會成為流民。咬了針線,「再說,我們這麼一大把年紀,出去之後,又能找什麼活計呢?」
「是啊!好端端的,哪個願意離開自個家裡。」鄰家老太也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年紀大了,老婆子我啊,就喜歡瞎想。」
「唉,叫你這麼一說,我又想起可憐的兒子和孫子了。」提起兒孫,楊老太的眼眶立時紅了,聲音也有些哽咽,「也不曉得如今他們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還,」活著,舌尖上繞了一圈,終還是沒有說出來,總覺得說出這兩個字來,兒子和孫子,便會不好了。
「我還不是?我的兩個兒子,三個孫子全被這些個天殺的緬甸兵給抓走了。」提起這個,鄰家老太不禁咬牙切齒道,「若不是那些個當兵的只曉得逃命,不顧咱們小老百姓,咱們車裡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好了,好了,官家的事兒,還是不要多說的好。」楊老太放下手裡的針線,安慰起更加激動的鄰家老太。
「怕什麼?老婆子我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才沒什麼好怕的。我看,若哪天那些個緬甸兵再來的話,這些個當兵的也頂不了什麼用。還不如林子裡人可靠。」屋裡的兩個老太太邊說邊哭,時不時的夾著憤怒低吼。
屋外聽著的高璟,稚嫩的臉蛋上陰沉如水,雙拳緊握。深深吸了口氣,平復心頭升起的怒火,便去幹活了。一斧頭一斧頭不停得劈著。他早已不復離家時的天真與單純,出了家門,一路行至這裡,路途之中遭受了不少人的欺騙,同時亦接受了許多好心人的幫助。那股子離家時的衝動與豪情,隨著現實也漸漸冷卻。原來,是他將一切想得太過簡單了。那時候,憑著一股子衝動,無頭無腦的就離了家門,滿腦子的建功立業的豪情。如今已是丁點不剩下。但是,就這樣回家,他又不甘心。他要好好想想,今後該怎麼做。這一想,就是好幾個月。而在這期間,他終於發了一封平安信回家。
原因是一次他起夜之後,聽著阿婆的媳婦,在院子裡跪著,對著空著的明月,不停的祈禱,祈求神靈保護他的丈夫與兒子,提及兒子時,更是言辭切切,慈母心腸畢露。甘願折壽換以兒子的安全。高璟這小子,終於良心發現,思念起遠在千里之外的母親來。
愈想愈覺得慚愧,憶起往日裡母親的悉心愛護,兄長的殷切關懷,姐姐的溫柔照顧,還有父親與祖母的寵溺,高璟深深覺得自個著實衝動了。因著一點子小事,便離開家門,來了千里之外的雲南。而從未想過家中的親人如何,或者說他一直在刻意的迴避著。可一旦想了,親人們待他的好,洶湧而來,如潮水淹沒於頂,眼眶頓時忍不住濕了。
憋下眼裡的淚水,高璟狠狠的唾棄了一口自己。小的時候,不愛哭,入如今大了,反而像個孩子似的。真是讓人瞧不起。
雖然覺得愧對家人,但骨子裡那股倔強卻使他依舊不願就這麼狼狽的回家。即使要回去,也得做出個什麼事兒來,不然以後在那人面前,更加的沒面子。他如今的身份只是個普通百姓,當然不能用驛站傳遞家書。托了行腳商人,一路輾轉到了京城,已是好幾個月之後了。
時值炎炎七月,車裡的百姓終於迎來了收穫。金黃的稻穗沉甸甸的掛著,一眼望去,儘是金黃一片。大夥兒的臉上也全是幸福笑容。就在大夥兒歡歡喜喜的將稻穀收回家中不多久,再次迎來了緬甸兵。(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