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瞧去,就見院牆上趴著一人,穿著黑色對襟小袖短衫,用著白色的絲綢包頭。相貌極其平凡,平凡到令人眨眼即忘。此時他正笑瞇瞇的看著劉鴻文。「要不,我陪你去將你爹救回來吧!」
「你是何人?」劉鴻文謹慎的盯著對方,他已下定了決心要去救他父親,斷然不能走漏風聲。便要下令讓人捉住他。
「放心,放心,我不是壞人。」卓一擺了個非常誠懇的笑臉,「方纔不小心路過此地,偶然看見這裡發生的事兒。聽了你的話之後,覺得你這個小伙子人挺不錯的。便想幫上一把啊。」
「壞人可不會將這兩個字寫在臉上。」劉鴻文此時已完全冷靜下來,如今父親被抓,孤家寡人的自己也沒什麼好懼的。「而你忽然出現我家牆頭之上。你倒說說,我該如何相信你。」
天地良心,他方才說的,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對著旁人說過這麼真實的話兒呢。「好吧,你不相信我就算了。反正你又打不過我,我愛跟著你,就跟著你。」望著對方冷靜自若的神色,卓一很是失望,這小伙子真是不可愛。
「土司大人,您這就回吧。我與玲兒的婚約就此作罷吧。」他也不想讓人家為難,作那毀諾之人。徑直作了主,邀了媒人,證人,當面退還了庚帖,以及那信物。為了不損姑娘的名聲,劉鴻文對外言明是自個的問題。如次,他與罕玲兒的婚事徹底作罷了。
了結了這樁事後。劉鴻文便開始著手準備前去營救父親過之事。過兩日,那李兆便要押著父親去雲南省城。那時就是營救的良機。
就在行事的前一日晚上,劉鴻文翻來覆去,一點睡意也無。便覺眼前一暗。出現張吊兒郎當的笑臉,「我勸你明個不要去。」
「為什麼?」劉鴻文問道,這人自從那日出現之後。便一直杳無音訊,哪想到今日出現了,但卻是讓自個不要去。「你想作李兆的說客?」
「小子,我是為了你好。」卓一語重心長道,「那李兆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尖嘴猴腮,賊眉鼠眼。一肚子壞水,不是你這種純良的小羊羔能對付的了的。明白麼?」
形容真是貼切,劉鴻文彎彎唇角,先前緊張的快要跳出來的心,也恢復了平靜。「我知道。這或許會是個陷進。只是也有可能是真的。只要有一點機會,我都要去。」
「好吧,好吧,看在你這麼孝順的份上,給你個東西吧。」說著,抬手向著劉鴻文的面門扔過一樣東西之後,便消失了蹤跡。雖然不知這人是敵是友,但他仍是選擇了相信手裡的這份東西,依著上頭提供的線索。順利的救出了父親。不久,整個雲南各州府,便貼滿了父子二人的通緝告示。但直至兩年之後,乾隆三十年,朝廷與緬甸之戰正式爆發後,也為未能捉住這父子二人。
從二十八年開始。弘歷已是準備了兩年。然而新任的雲貴總督劉藻卻是個實打實的文人出身,於兵法之道上,毫無經驗,僅僅是那紙上談兵而已。開戰之後,連連失利,莫說成弘歷的,「窮力追擒,搗其巢穴」之目標,更是陷入緬兵埋伏,死傷百人。革職之後,自覺愧對皇上,愧對祖先,愧對百姓,自刎而死。
消息傳入京城,弘歷愣了一下,劉藻是先帝時期的進士,亦是先帝信任的諸位大臣之一,他的名字便是雍正帝欽賜的。不但如此,他還做過弘歷的老師,弘歷待他還是挺信任,雖然盛怒之下革了他的職,但他不是讓劉藻降補湖北巡撫了麼?唉,這老頭一大把年紀了,還這般烈性。
經此,弘歷更是將滿腔的怒火轉向了緬甸。即刻派了楊應琚出任雲貴總督,楊應琚是弘歷倚重的封疆大吏,為政勤勉,不失造福一方的好官,奈何於行軍打仗之道同樣與先前的劉藻一般,只從書上略知一二。雲貴當地綠營官兵,根本沒上過戰場。朝廷撥過來供以裝備的銀兩,大部分皆被將領給貪了。長久以來,造成了極壞的風氣。仗著新來的雲貴總督不知此地實情,虛報戰事。楊應琚便以前線奏報上報給弘歷。
弘歷可不是傻子,查看地圖之後,發現交戰地方幾乎都在內地,倘若每場戰事皆是獲勝,又豈會越戰越向著雲南內地前進。再看那奏報,不過幾場戰事,就殺敵過萬,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想當日平定回疆和卓氏叛亂,大小百餘戰,殺敵也不到萬人。如此一想,疑竇頓生,召來福靈安,命他前往雲南調查此事。從去年開始,潛入緬甸境內的卓一便未在傳來任何消息。
福靈安回府之後,便讓人收拾行禮,第二日便要啟程。他是傅恆唯一一個不是正妻所出的兒子,但卻是傅恆夫人一手帶大的,與其他幾個兄弟的關係素來不錯。
傅恆夫人得知後,心下擔憂不已,但她也曉得,這個兒子素來期望能建功立業。現在前往雲南雖然危險,但若是辦好了皇上的差事,自會在皇上心裡留個好印象。斂了雜亂思緒,置辦了一桌酒宴,又喚來其他幾個兒子,為長子踐行。
席間,幾個兄弟輪流敬了一番。福康安如今已是十四歲的少年,身量早早的張開,個頭已差不了幾個哥哥多少,只是面容還稍許有些稚嫩。靜靜的端詳了哥哥半晌,方吐出二字,「保重!」刀劍無眼,戰場之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貴賤之分。兄弟幾個只是象徵性的喝了幾杯,畢竟明個,福靈安就要出京,若是喝醉了,耽誤了皇上的差事,便可是大罪了。
就在福靈安離京之後的三天,出城門各個大門盤查的格外嚴厲,尤其是十三四歲的少年,若要出去,必得要去衙門領取牌子。有些貴人家的公子,仗著家世,不將守衛放在眼裡,就要硬闖,便見一身著戎裝的提督大人轉了出來,直接讓人將鬧事的公子哥帶走。這樣一來,在糊塗的人也曉得,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不然堂堂一品大員怎會守著小老百姓出入的城門口。這個事兒也成了今後好長一段日子裡頭的話題。
車裡土司管轄的地方,原是雲南府最美的地方之一。歷經戰事後,狼藉一片。且緬甸兵為了不讓清兵得以補充後勤,能帶走的悉數帶走,不能帶走的也被燒得一乾二淨。此處的居民,也被他們強迫征走了大半,押運糧草,趕往暹羅。剩下的便是些老弱婦孺。土司衙署所在地方,也是有著不少漢人。
楊老太一家子便是其中,前兩年緬甸人跑過來佔領了衙門,對朝廷宣佈這裡成了他們緬甸的地方。後來朝廷來人了,緬甸人搶了好些金銀物事,擄掠大批年輕壯丁,替他們干苦力。楊老太的兒子與剛滿十三週歲的孫子都被帶走了。家裡頭就剩下個長年臥病在床的兒媳婦和她這個上了年歲的老太。
糧食都被搶光了,那些個緬甸兵連個稻種都沒有給留下,再呆下去等於是在等死。就在大夥兒準備逃難的時候,不知哪裡來的一對人馬,送來了不少糧食和稻種。現在播種還來得及,糧食也夠他們吃到新糧上來。
天還未亮,楊老太就起床了。替媳婦準備好一天的飯食,放到床邊上,可以方便她取用。打開院子,腿上就倒過來什麼東西,嚇得她立即驚呼出聲。待醒過神來,就見腿邊躺著一人。就著濛濛的光線,細細打量,原是個十三四歲少年。想起了自個孫子,楊老太動了惻隱之心。找了人來,將他抬入屋裡。
端來熱水,拿著布巾擦淨臉,露出一張圓圓的臉,長長的睫毛根根搭在眼皮子上,鼻樑挺直,鼻頭則是圓圓翹翹的,透著股孩子氣。細膩光滑的皮膚,透著水潤的光澤,應是好人家的孩子。唉,這時節流離失所的人太多了。舀了一勺子米湯,試探得碰觸他的嘴,果然咂巴咂巴極為配合的全喝了下去。再看天色,已經大亮了。再不下田,就晚了。忙活了一上午,想想躺在家裡頭的少年,楊老太還是有些不放心。走上田埂,就這水田里的水,洗掉腿上腳上的泥點,踏著草鞋向著家中趕去。就見男孩子已經醒了,坐在床上發著呆呢。聽見腳步聲,便瞅了過來。圓圓的大眼兒,亮晶晶的黑白分明。
「小伙子,覺得怎麼樣了哇?」楊老太生得慈眉善目,笑起來很是和藹可親。
「謝謝!」聲音之中,帶著少年透有的清亮,道完謝,便默不作聲了,整個人散發著莫名的沮喪與頹廢。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到咱麼這裡來的?」車裡如今可是沒有人再會過來的,到處是廢墟,也有不少地方燒成了焦土。既沒吃的,也沒玩的,商人在這兒也賺不到什麼錢,都不願意過來的。
「高璟!」少年愣怔片刻,隨即抬起眼,圓圓的眼兒笑得彎彎。(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