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沉吟了半晌,道,「說來,他的確是蒙古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奈何有個瑕疵?」輕輕得歎了口氣。五兒是他最喜愛的孩子,恨不得將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才好。事關她的終身大事,更是慎之又慎。
也曾想過要將女兒留在京中,然而,為了安撫蒙古,弘晝唯一的女兒蘇宜爾哈已於十五年賜嫁巴林博爾濟特氏郡王璘沁長子德勒克。如今輪到了自個女兒,又豈能置大局不顧。幾乎將蒙古年輕一代子弟,全翻了個遍。最後還是比較看好已襲了扎薩克郡王的桑齋多爾濟。
並且就在他欲宣其入京時,不曾想竟然隨著和敬的車架一同入了京,豈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遂心思又定了幾分。時滿人注重血統,桑齋多爾濟的真實身份,他不欲瞞著景嫻。卻又擔憂知曉其真實身份後,會不樂意。故才會有些躊躇,抬眼就見景嫻笑盈盈的臉,眸眼濕潤,含著些許關切擔憂,心下一暖,低聲解釋了一番。
原來那桑齋多爾濟並不是和惠公主所出,而是她的陪嫁宮人。當年和惠公主本有暗疾,不能同房生子,但這事連著先帝也不知曉。
直至到了洞房花燭之夜,無法逃避,才同送嫁的嬤嬤道了出來。那嬤嬤本是孝敬憲皇后身邊的貼身婢女,無論見識膽量,皆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
她深知此事萬萬不能被額駙知曉,否則皇上賜嫁的一番心血全然作廢。當即便出了主意,由著公主身邊的宮人代替侍寢。
清廷為保外嫁公主安全,本就賜予府邸另居,額駙若是不得宣召。是不能隨意出入公主府的。故而,額駙並不知曉與其同床共枕的並不是公主本人。如此直至桑齋多爾濟出生。而在在他不滿一周時,額駙便去世了。
和惠公主自出嫁後便一直鬱鬱寡歡,額駙去世後不久,也走了。那嬤嬤毒殺了桑齋多爾濟生母,回宮道明一切。便自殺而亡了。
弘歷悠悠歎了口氣。他還記得,和惠小時的模樣,白瓷肌膚,大眼水靈靈。溫柔靦腆,常常躲在孝敬憲皇后身後,怯生生得探出半個腦袋。眨巴眨巴得看著一干皇子,嬌嬌可愛。哪想嫁人之後,卻是遇到這事。
皇阿瑪得知真相時。只是輕輕的一句,「知道了!」便再無下文。那時,自己還有些怨懟阿瑪無情。後來才知道,是錯怪了。
眼光一轉,就見景嫻雙眸似有水意,神情一片淒淒。大驚,道。「怎麼了?」莫不是被那小子的真實身份給驚了。
許是懷了孕的緣故,她的心腸愈發地軟了許多。本聽著公主的事兒。已是同情。後來轉念一想自己洞房花燭那一夜的淒涼之景,一時之間更是有感而發。眼淚竟似止不住的落了下來。不待弘歷勸說,已是拿著帕子在眼角處輕輕按了幾下,拭掉眼淚,抬起曼妙雙眸直直凝視著弘歷,幽幽道,「臣妾只是想著公主遭遇,一時唏噓。」
她的眼眶微紅,眼眸如洗,乾淨得將自個的影子映的清楚明白,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惹人憐惜。弘歷微微一怔,似是想起了什麼。面色一紅,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掩飾了自己的尷尬。
「天下間的女子,哪個不期盼自個的夫君是個良人。」想那和惠公主乃金枝玉葉,因著暗疾,在洞房花燭夜,女子一生之中最為期盼的日子,卻眼睜睜得看著自個的夫婿與旁人顛鸞倒鳳,其心只怕比那黃連還苦。難怪鬱鬱而終。
想到此處,嫻貴妃忍不住幽怨得瞟了眼弘歷,微微抿著薄唇,不再言語。
弘歷見狀,更是確定,景嫻定是想起了嫁給自己的第一日的遭遇了。心知那日,自己實在是對不住她。但他生來便是高高在上,從來只有不想要的,而沒有要不到的。不曾想日後會碰上這麼一個景嫻。放下杯子,握著拳頭放在唇邊,輕輕咳嗽了一下,道,「朕本來還擔憂,景嫻介意桑齋多爾濟的出身,現在瞧了,倒顯得朕杞人憂天了。」
恨恨得瞪了他一眼,只是她眼裡的濕氣並未散去,氣勢全無反倒是,含著幽幽嗔意。但她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如今皇上待她雖與往日不同。但她卻是一再強調,萬萬不能恃寵而驕,仗著救駕之功惹了他的厭煩,卻是不好了,便也遂著他的意移了話題。
「皇上,」輕輕得喚了一聲,就見他仿微微鬆了口氣的模樣,暗自發笑,面上卻是半點未顯,「說起這個,臣妾倒是想起個事來。只是…」自那濃密的睫羽之間,透出期期艾艾的眼神。
「但說無妨!」弘歷微微一笑,溫和的眼眸充滿了鼓勵。
她記得,許師傅曾經說過,男女婚嫁,最好不要在血緣近親之間,否則生出有缺陷或夭折的孩子機會遠遠高於無血緣之間的夫妻。自古以來,表兄妹之間婚配比比皆是。也從未有人關注過這個問題。但她深信許師傅的醫術醫德,絕不會是個無的放矢。
「臣妾在鎮江府時,隨額娘出入遊玩時,有幸認識一個女神醫。」說到此處,神色之間有些悠遠嚮往之色,「曾說過一番話。她道,血脈近親之間的婚姻,很容易生出有缺陷的孩子。」抬眼瞅向弘歷,便見他雙眸微瞇,似在思考。「臣妾也不知道她說得是不是真的。只是想著她一介神醫,總的對著自個的話負責吧。」
「哦,還有此種說法?」一句話的功夫,他腦中已是轉了萬千念頭。他自幼被皇太后教導,莫一葉障目,須知天下之大,能人輩出。等下回了養心殿,在派人收集消息也不晚。暗自思量間,便聞得景嫻輕輕道,「臣妾對著身份之類看得倒不是很重,只盼五兒將來的額駙,好好待她,便心滿意足了。」
語調綿軟,失了往日裡的珠玉清冷,聽在耳裡甚是舒服。又見她緩緩來回撫摸著肚子,眉目溫柔。照入室內的光線,映的她的眸眼極亮。週身也似發出微微的光暈,很是暖人。他知道,景嫻聰慧,也是懂得彎彎繞繞的諸多東西。只是,即便如此,她依然以著赤誠之心,純粹待著一雙兒女,及他!
眸中笑意更深了些,握緊手裡的荷包,道,「你放心,桑齋多爾濟是個好的,這麼些年身邊連個通房侍妾也無。很是潔身自好的一人,且朕今日看他,對著五兒也是有幾分心思的。」
「哼,臣妾就見他眼珠亂動,不是個好的。」想著女兒陪著自個的日子不多了,嫻貴妃說起話來便有些酸溜溜的。
「五兒也大了。朕好不容易選出人來,還被你嫌棄。」弘歷佯怒得瞪了她一眼。卻見嫻貴妃眼眶又紅了起來。「臣妾怎會不明白皇上的心意。只是一想起,臣妾陪著女兒的日子,滿打滿算得還不到兩年。女兒就要嫁出去了。臣妾既高興,又有些捨不得。」
「好拉,好啦,朕先賜婚。婚禮等個兩三年再辦,成了吧?」走至她的身邊,溫柔的攬入懷中,柔聲道。
「真的?」
「真的!」
「臣妾謝過皇上!」
五格格的額駙人選基本是定了,雖說沒有明著下旨,但該知曉得都曉得了。
而長春宮卻是最早知曉的。桑齋多爾濟,她是曉得的。和敬往日裡寄往京城的信件,曾提起他,是額駙的好友。蒙古的扎薩克多羅郡王,有領兵之材。
若她能尋個向著長春宮的格格嫁給此人,日後未嘗不是永琮的一大助力。原本以為,皇上如此疼愛五格格,定是捨不得將其遠嫁。哪想卻是早就定好了人選。聽說,前兩日還特意領著讓五格格見了一面。
而她的和敬當日可是直接指了婚的。五格格不過一介妃嬪所出,額駙人選的身份地位竟是遠遠高出了女兒。她可是皇后呀!
因著是與額駙一同進京,和敬便也隨著額駙住在的宮外的驛館裡。從長春宮回來,色布騰巴勒珠爾就見和敬公主一臉倦色,眉宇之間攏著一股煩惱。
「怎麼了?」湊過去在她耳旁輕輕問道,宮中耳目甚多,煩事須得注意三分,萬不能被有心人聽了。
「回去再說!」和敬嫁入蒙古後,也有陪嫁的嬤嬤以著祖宗規矩家法為由,想拿捏於她。卻不曾想,和敬可不是個吃素的,面冷手辣,直接當著諸多嬤嬤宮人面前,將其杖斃。震懾住了一幫子奴才,自此她宣召額駙,從未有人敢說些什麼。
常與額駙相處,且她生得不差,臨走之時,又被人悉心教導一番。未過多久,額駙的一顆心便整個得放在了她的身上。回了驛館,夫妻二人梳洗過後雙雙躺在床上,聊了起來。
窩在額駙懷中,暖呼呼的胸膛,令她全然得放鬆起來。侃侃而談將幼時之事悉數道與他聽。「額娘那時,一心撲在哥哥身上,對我卻不是那麼上心。後來無意中去了喪女的嫻母妃住處,與她認識後,一直待我很好。」
幽幽的歎了口氣,繼續道,「只是不曾想,這些年額娘與她卻是愈發的水火不容。」(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