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古太醫將解藥研究出來的時候,已是過去了兩年。
入夜,睡得正香的五格格忽然被容嬤嬤搖醒,睜開迷糊的雙眼,容嬤嬤含著眼淚的臉映入眼裡。「嬤嬤,怎麼了?」
「格格!」容嬤嬤哽咽了一聲,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只不停得流著眼淚,奇怪是,五格格感受不到她一點子悲傷,反而,透過淚水,能察覺她極度的開心。
心下一驚,遲疑得張了張口,卻是不知要說些什麼,問些什麼,眼眶也不由漸漸得濕了。起床的動作卻是極其迅速的。眨眼之間,已是穿好了衣衫。
此時各個宮門已下了匙,高無庸早早得在慈寧宮宮門口等著了。連著她的肩輿已是準備好了。一見五格格出來後,趕緊上前,與容嬤嬤一起將她扶上肩輿。待其坐穩後,即刻令人抬著離開了慈寧宮門。臨行前,又讓宮人重新下匙。便匆匆追了過去。
無論再過多少年,她也不會忘記這條路。五格格不敢置信得捂著嘴,儲秀宮的宮門已是近在遲尺。肩輿還未停穩,她便跳了下來。向著裡頭跑去,越往裡頭走,腳步愈是慢了下來。就怕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夢。
封條顯然是匆匆撕下,還殘留著剩餘在夜風中簌簌漂動著。小孩拳頭粗的白蠟將整個寢宮照得亮如白晝。五格格走到殿門,怎麼也不敢跨進去。
「五兒!」弘歷輕輕得喚了一聲,「還不進來!」
「格格!」容嬤嬤推了推依舊遲疑的五格格,「快進去吧!」
慢慢地,慢慢地向著裡頭走去。八角落地罩,羅漢床。一切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緩緩得將目光移了過去,就見倚在皇阿瑪懷裡的,宛若畫中之人的,美麗女子。
曼妙的雙目裡,溢著滿滿的慈愛,憐惜。還有些愧疚。盈盈得瞅著自己。
心頭忽然泛起莫大的委屈來,眼淚爭先恐後得湧了出來。張了張嘴巴,嗓子眼好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猛地踢開花盆底,撲向床邊。跪了下來,埋下小臉,嗚咽得哭了起來。
頭上傳來溫柔的觸摸。不似皇阿瑪的寬厚安全,也不似皇祖母的穩重慈愛。而是另一種,直接能撫慰至骨子裡的溫柔。帶著母親獨有愛憐。已有些止住的哭意,被這一摸,更是惹得不能自止。
忽然發上傳來一陣濕熱,五格格一怔,止了哭泣,抬起頭來,見到得便是成串的淚珠不停的滾落。蒼白的雙唇微微顫抖,傳出自心底發出的嗚咽聲。聞者心酸。
「五兒,你額娘初醒,再哭下去,恐怕要傷了身子!」眼見五兒又似要落淚,忙出聲提醒。懷中的女子已是哭的不能自抑,若再繼續哭下去,恐會傷了身子,便出言勸道。「好啦!不是一心想要看看孩子麼?應該高興才是,怎麼盡落淚了。」
「皇阿瑪!我今個留下來,好不好?」貪戀母親的溫暖,這份遲來的母愛,令她不想就此離開,可憐巴巴得看向弘歷。同時,懷裡的嫻貴妃也向著一旁滑去,枕在他肩窩處,微微側首,睫羽輕抬,濕漉漉得眸子裡,溢著無聲的祈求。瘦弱的面容上,只見漆黑的眼,甚至連著那黛眉好似失了顏色,看著便讓人心生憐惜。
「好!」弘歷輕輕應道,溫柔得將懷裡的女子,緩緩得放了下來。握著她綿軟冰涼的小手,道,「今個,五兒便在這裡陪你!不要著急!」
眼眸彎了起來,使她蒼白脆弱的臉上多了幾分生氣。五格格一聽,皇阿瑪允了自個留了下來,頓時露出笑容來。接著,耳旁又傳來皇阿瑪的聲音。「你額娘剛剛解毒。身子很是虛弱,你不要太過勞累於她。」
「嗯!女兒省得!」五格格生怕被趕了出去,忙不迭得點頭。
「盡量不要讓你額娘說話!知道麼?」弘歷繼續叮囑,他今晚亦是不回去了。等下,去東暖閣歇息一下便可。
景嫻是個疼孩子的,一直如此。當年沉睡時,因著沒有見著兩個孩子,硬是忍著噬心之痛,等著見他們最後一眼。醒了之後,亦是如此。
弘歷起身將緊挨著她的位置,讓給了女兒。自己則是坐在一旁的椅上。看著她們的漆黑眼眸,含著深深的柔情。他的嫻貴妃,先帝欽賜的側福晉,他一直是喜愛的。但那時,卻是因著她過人的容顏。如她那般美麗的女子,又是自己妻妾,沒有男子能拒絕得了。
而後,隨著日益的相處,她的溫柔,她的體貼,她的聰明,她的文雅嫻靜,猶如陳年的佳釀,愈是往後,越是怡人,令人捨不得放手。但,那卻是寵,帝王對妃子的寵而已。
藏匿宮中的刺客洶洶的一劍,他雖驚卻是不怕的,身為帝王,他不能接受毫無尊嚴的躲避。所以,他的心是安靜的,清晰地將周圍妻妾的言行一一納入眼底。離著自己最近的皇后,從來都是尊敬有加的嫡妻,他以為能白頭到老的髮妻,在迎向那一劍時,卻是向著一邊迅速躲開了。
那一刻,他不是不難過的。即便他一直都知道,宮中女子對著自己的愛慕,從來不是因著他本人,而是因著他身後所代表的權利與地位。但心底總歸是有那麼一絲奢望的。
然後,宛若畫幕一般,身前陡然出現張開雙臂的女子,將自個護在身後,而她,則迎上了那柄寒光逼人的長劍。**穿刺的沉悶聲音,就那般鑽入了耳裡。茫然得伸開雙手,扶著她緩緩的倒在地上,唇間溢出的鮮血,如那燃燒的火焰,灼痛了雙目。從這一刻起,烏拉那拉景嫻便在他的心頭刻上了烙印。
「兒子見過皇阿瑪!」永璋忍著奔騰的氣息,竭力平靜得給弘歷請了安。而他的雙目卻不受控制得向著裡頭看去。
「去吧!」自深思中回過身來的弘歷,見了兒子氣喘不已的模樣,微微笑道,「你額娘亦是想要見你!」
「謝皇阿瑪!」永璋忍不住紅了眼眶。迅速站了起來,向著床邊走去。
嫻貴妃聽著女兒絮絮叨叨得說著這麼些年的生活。不過是睡了一覺,再醒來,女兒已不是那個胖乎乎,調皮的幼兒了。而是一個長大了許多,已初露風華的少女了。一想到。女兒這麼些年。沒有額娘的照顧,獨自長這麼大。心下便隱隱得抽痛起來。伸手握住了女兒的手,而眼神柔得滴出水來。
迎著額娘的溫柔眼神,五格格破天荒得覺得羞澀起來。止不住得紅了臉,垂下頭去。心裡卻浮起一股奇異的滿足感。雜亂的腳步聲,清晰地透出來者的急切與激動。抬眼瞧去。正是三哥。她是知道三阿哥的身份的,皇阿瑪早在她明事理時,便告訴了她。
「額娘!」永璋的步履很是不穩的走了過來。狠狠得跪在了地上,與嫻貴妃無二的眼裡,蓄滿了晶瑩的淚水。在享受了額娘細密溫柔周到的愛護,他是那般無憂。這個步步危機的深宮裡頭,沒了額娘的庇護,日子又是如何的艱難,他深深體會到了。「額娘。額娘,您怎能這麼狠心!」
是啊!怎能這麼狠心。決絕得迎上那一劍。還記得失了額娘的五兒,整夜整夜的哭著,搖搖擺擺得在慈寧宮裡頭,四處尋找,最喜歡的額娘。可是,沒有,再沒有找到。他想,他是幸福的,至少他比妹妹多享受了幾年,來自額娘的寵愛。
對不起!淚水若永無止境得從她的眼裡滾出。她不過是一介女子,見著那慘烈的廝殺場景,也會害怕。可再見著那柄冷光四射的長劍刺向皇上時,她得心都似要蹦了出來。待劇痛襲來,她才發現,自個已經擋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她才發現,對這個男人,不是不愛,而是情深入底。她以為,觀察他的一言一行,不過是為了瞭解他,來邀寵。卻是自個入了戲中,還猶不知,欺著自己。捨不得他不開心,所以從來都是逗他歡心。捨不得他的日夜操勞,所以從來都會親手做他愛吃的。捨不得,捨不得,…原來,所有的一切,唯是捨不得三字而已。
她以為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邀寵,在捨身的那一刻起,一切便明瞭。那個時候,她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不要他死!
所以她對不起自個的一雙兒女!因著自個捨棄了他們,成全了自己。那一刻,又有誰能料到,她能活下來!再睜眼,已是十年。她欠了兒女們的十年。
「哥哥!額娘剛醒!太醫說了不能太過傷心的,快收了眼淚吧!」五格格紅著眼睛,將帕子遞給了永璋。
抬起模糊的淚眼,看向靜靜流著眼淚的額娘,心頭一酸,忙止了眼淚。「是兒子莽撞!額娘莫要哭了!再哭,兒子更加難辭其咎了!」擦了擦眼淚,笑呵呵道,「妹妹可要怨我了!」眼珠一轉,偷偷瞥了眼正凝視著他們的皇阿瑪。「咱們皇阿瑪也要埋怨兒子不懂事了!」
說罷,取了乾淨的帕子,替額娘拭了眼淚。嫻貴妃聞言,水靈靈的剪水瞳仁盈盈得移向離著不遠的弘歷。便見他迎著自個的眼神,露出溫柔的笑意來。
蒼白的臉色,生出淡淡的雙暈來。屋內燭光如霞,永璋與五格格倒沒有看出來。二人輕聲的在母親身邊,說著話。仿若那催眠的小曲,不一會,嫻貴妃亦是合起雙目,安靜得睡著了。
見額娘閉起眼睛的剎那,永璋五格格驚得欲要跳起,忙不迭得想要喚醒母親,他們被嚇怕了。
「無妨,你們額娘只是累了。明個就會醒來!」弘歷及時出聲阻止了兒女的莽撞,俊朗的臉上露出安撫的笑容來。
兩小才放下憂心,靜靜得趴在母親的床頭,直至天明。(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