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小太監一個不穩,手裡執的粘桿掉了下來,在這無風而又寂靜得午後,顯得格外刺耳。「小心點!」小李子瞪了那個冒失的傢伙一眼。回頭像著殿內看了看,沒見裡頭有什麼反應,放送了口氣。「吵醒了主子,回頭嬤嬤還不得罵死你!」
那小太監大名叫張柱子,也是因著家窮,不得已切了子孫根以求一條活絡。熬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今年初剛入得宮,跟著宮裡的大大太監學了好長時日的規矩,前段日子,才分了出去。也不知燒了哪路高香,竟然被分到儲秀宮,即便只是個最末等的灑掃太監,也是令其他一道進來的人眼紅不已。
凡宮裡頭待過一段日子的,誰不知道,嫻貴妃的儲秀宮最是好呆的,只要依著規矩做事,不犯錯便行。主子看著冷淡,但實則最是心軟不過。他們這些太監求得什麼?不就求個好伺候的主子嘛?太監不似宮女,年滿25歲便有機會出了這深深宮門。宛若無根的浮萍一般,飄到哪裡便在哪裡。只是這後宮中,無主的宮人,最是容易被人欺負,即便丟了性命,也只能到了陰曹地府自認倒霉了。專門調教他們的師傅也說了,在這宮裡呀,想要活得好,活得自在,首先得跟個好主子才是正經。
張柱子一想到容嬤嬤那張嚴肅至極的面孔,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吶吶道。「李公公,我等下一定注意,注意。您可千萬甭告訴嬤嬤啊!」小李子努力板著臉,頷首道,「嗯。你需得加倍小心,萬不可再這麼冒失了。」
「小的明白!」小太監忙不迭發出一連串的應聲。拾了掉在地上的粘桿,又回頭看了眼小李子,見對方朝著自個點了點頭,便又去粘那些擾人的知了了。小太監們手腳利落,不一會兒便將那些知了捉得乾淨。沒了聒噪的蟬鳴。整個儲秀宮中更顯靜謐。小李子讓人將捉到的知了裝了袋子。拿出去銷毀。其他的太監則是接著做原來的活計。
月季花開的正茂盛,紅的粉的白的,點綴在重重的綠色之間,輕風拂過。便隨著枝頭來回晃動,空氣中的香味兒好似更濃郁了些。候在殿門的兩個丫頭也有些昏昏欲睡,強忍著睜開眼皮。復又閉了起來,再睜開,再合上…
「快來人。主子要生了!」一聲驚呼,安靜的儲秀宮立時忙了起來。接生婆婆早兩日內務府便送過來了,住在後殿裡。生產所需要的白布、剪刀,等一應用具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紫荷原本就在殿中伺候,一見主子有了臨產徵兆,立時去了後殿,將兩個接生嬤嬤請了過來。碧荷則是鎮定從容的指揮著宮人。趕緊燒水,自己亦是去了小廚房為主子熬些容易吃下去的湯點。補充體力。而容嬤嬤留在嫻貴妃身邊,不停安慰著主子。只是那聲音兒不要那麼哆嗦得滲人,便好了。
嫻貴妃有過生產的經驗,自然知道沒這麼快的,見自個的奶嬤嬤雙目含淚,眼中儘是心疼不已,連著話也不全,知道她是擔憂著自個,只覺心裡頭暖呼呼的,忍著痛笑道,「嬤嬤,不用擔心,不就是生孩子嗎?太醫也說了,這胎位很好,應是容易生的。」
「奴婢知道!」容嬤嬤不停擦著嫻貴妃額上的汗珠,小聲道,「可奴婢就是忍不住擔心。」生孩子怎麼可能像她說得那麼容易?那是一條腿邁進鬼門關的,多少女人折在這上頭啊!啊呸呸呸!主子吉人天相,定會母子平安的。
「嬤嬤,你別急。先聽我說!」嫻貴妃拉著不停繞圈的容嬤嬤,「等會,那兩個接生嬤嬤您可要看好了。」
「主子,您是擔心…」容嬤嬤向著長春宮的方向,努了努嘴。「不光是那頭!」嫻貴妃忍著腹部傳來的酸脹疼痛,道,「這宮裡頭的,大大小小的主子,想是都怨著本宮礙了她們的路!就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被人推了出來充作出頭鳥的。等下兩個接生嬤嬤過來,你先領著她們去洗個澡,衣服也要換了前兩日新作的,任何香囊都不許佩戴。你親自去看著。產房這裡有碧荷便行,紫荷與小李子在殿外候著。」容嬤嬤捺下心頭焦慮,點頭應道。又架著主子轉了幾圈,便躺了下來。
外頭已是傳來小李子的通報聲,紫荷姑娘已領著接生嬤嬤到了宮門口。容嬤嬤一聽,立即讓小李子去將碧荷叫來,自個則是去了正殿大門等著了。就見接生嬤嬤已是到了門口,「難為老姐姐在這裡侯著,我們這就進去,為嫻主子接生!」
「二位嬤嬤客氣了!我家主子生**潔。兩位又匆匆趕了快來,定是出了汗。為免衝撞了我家主子,您二位還是隨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說完,也不待她們回答,抬手一揮,立時擁上了幾個頗為粗壯的宮女。「容嬤嬤,您這是何意?信不過我倆嗎?」其中的一個,看起來有些不滿,但想著對面的那個卻是嫻貴妃身邊最得意的嬤嬤,倒也不敢過分強硬,只是這樣未免太失了面子。
「二位。老姐姐我也是沒辦法啊,主子吩咐了,作奴婢自然得照辦吧!」容嬤嬤雖說自己也有生產的經驗,但也是多年前的事兒了,等下到底還是要靠著她二人,也不能把人逼得緊了,撫了撫袖口上的褶子,就見袖子裡頭放著兩個鼓鼓囊囊的錢袋,「我們家主子最是大方,想來您二位也是聽過的吧!」兩個接生嬤嬤雙眼頓時一亮,先前開口的那個老嬤嬤道,「我們自是聽老姐姐的!」便隨著幾個宮女去了浴間,容嬤嬤亦是跟著去了。方纔她們說話間,碧荷已是端了湯碗進了寢宮,紫荷與小李子便是守在宮門口,以防有陌生的宮人混進去。幾個宮人快速得為接生嬤嬤淨了身,換上乾淨的袍子。而她們隨身攜帶的香囊與先前的衣服,容嬤嬤以讓人幫她們妥善管理。便領著她們匆匆趕向了寢宮。
高無庸對著那個端著茶壺過來續出茶水的小路子。很是鄙視,皇上這麼點怒氣都承受不住,還怎麼呆在養心殿。
也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竟然能讓素來溫和沉穩的皇上發出這麼大怒火,瞧瞧這養心殿裡,已是被皇上的威壓充斥得滿滿當當。有好幾個小太監膝蓋都在不停的打著顫。
小路子很害怕。他從未見過這般盛怒的皇帝。而皇上身上散發出的怒氣與威儀更是壓得他喘不過氣。越怕越錯,果然,續茶的時候,手一抖。竟是打翻了茶水,更要命的是,擺在御案上的奏折也被打濕了。小路子呆了一下。便對上一道狠厲刺骨的眼,那眼神就好似看著死人一般。
小路子冷不丁地打了個激靈,額上立時冒出冷汗。立即跪下不要命得磕頭,強烈的恐懼使得他求饒的嗓音變了調子。
「來呀,將∼」
「報,皇上儲秀宮來人報喜,嫻貴妃生了!」來者顯然是個機靈的,直接跪地將消息說了出來。
「哦?」弘歷聞言,立即站了起來。面上頓時露出了喜意,方才因著折子裡消息。而煩躁的心緒也換上了濃濃的喜悅。週身的冷厲氣息頓時散去,「是男是女?」他也只是隨口一問,無論男女,總歸是件好事,更何況還是景嫻生的。
「是個格格!」
「嗯!賞!」
「謝皇上!」
弘歷抬腳便欲向探望女兒。臨去時淡淡瞟了眼那個仍跪在地上的小太監,今個是女兒出生的好日,不宜見血。「杖責二十!趕出養心殿!」
小路子長舒了口氣,雖然還是要受責罰,但總歸是保住了小命。轉念一想,若不是五格格出生,只怕自個也是保不了小命的。這麼一想,心頭倒是生出幾分感激來,想著日後定要好好回報一番才是。
待弘歷一行人到了儲秀宮時,儲秀宮已是熱鬧萬分。連著皇太后也是趕過來了,正抱著小格格哄著呢。純妃嘉妃親自帶著禮物過來賀喜了。皇后與高貴妃則是派了身邊的得意人過來。
魏婉婷偷偷瞧了一眼皇帝,她從未這般近距離地見過皇上,心下立時狂跳起來。彼時,年輕的弘歷,相貌俊挺,身形修長挺拔,言行舉止極為優雅貴氣。又有著天下至高的身份,這樣的男子,很難不令人動心。她對著自個的相貌很是自信,若皇上能瞧見她,定不會忘了。正待趁機上前,便被一著粉色衣衫,梳著宮女頭的宮人給遮個嚴實。想來是儲秀宮的大宮女,也不敢造次,便老實得呆住了。容嬤嬤從那個貌美的宮女進來時,便令紫荷悄悄注意了。現在看來,果然是個不安分。也不知皇后主子是怎麼想,放著這麼個妖精在身邊。給了紫荷一個讚賞的眼神。便又將注意力移到了小格格身上。
生子肖母,生女似父,果然一點不假。皇太后第一眼看見五格格,便心生歡喜。小格格生得與弘歷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從奶嬤嬤抱出來開始,便一直抱著捨不得放下。「弘歷,你瞧瞧這小模樣生的!」
滿人講究抱孫不抱子,但女兒則是沒有什麼顧忌的。五格格生的像他,心中自是喜歡,瞧著便親切的很。「皇額娘,讓兒子抱一下吧!」
皇太后有些捨不得,但見著兒子眼巴巴的模樣,也是好笑,便將懷裡的五格格遞了過去。弘歷小心翼翼得接了過去,「寶寶的頭呢,要這樣,不然會傷著她的小脖子的。」孩子好小,溫溫軟軟的彷彿糰子般。他的胳膊有些僵硬,任憑皇額娘調整著姿勢。
許是小格格覺得自個阿瑪的懷抱不太舒服,蹬了蹬小腳丫子,兩隻小拳頭也握了起來,不停揮舞著。小嘴巴也發出若小奶貓似的「咿呀」聲。弘歷一驚,一個不注意,差點掉在地上,辛虧皇太后及時接了過去。瞪了兒子一眼,「不會抱,就別添亂吶!」弘歷訕訕一笑,不作聲了,低頭看了看手,那上面彷彿還殘留著孩子的奶香味。小小軟軟的,極其脆弱的小生命,好似自己只要稍微用力一點,便會傷害到她。心頭忽然湧起一股柔軟的情感,這個孩子,他定要好好護著,給她這天下最好,最珍貴的存在。(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