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江忠源等人的屍首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封陳玉成的親筆信函,上面寫道:「清將江忠源不是天命,抗拒天兵,如今已被我天兵擊殺,特送還屍首以告誡湘地諸公,當看清大勢,切勿效仿江忠源,以免落個兵敗身死的下場……」
彭玉麟看了信函之後大怒,當即將信函扯得粉碎,憤怒之餘又對江忠源大懷歉意,於是急忙命人尋了幾口上號的柳州棺木將江忠源等人屍首殮盛,便在府衙之內辦了靈堂供人憑弔,並親自書寫了奏折,將江忠源等人殉國之事細說備至,派了八百里加急報往京城去了……
南方下了凍雨,而紫禁城中卻早已經是皚皚白雪覆蓋著了,入冬以來,北方各省喜降瑞雪,河南、河北、山東、山西、陝西等北方各省種下的冬小麥有了這較為豐沛的降雪,來年五、六月收成之時,當可以有較大的收穫了。
各省報來的冬麥降雪情況讓杏貞稍稍有了些喜色,隨著廣東丟失,江南戰事越來越緊之時,江北的經濟越來越窘迫了起來,原本江北各省土地除了一些耕種小麥、高粱等糧食作物之外,大多都是種棉花等經濟作物,如今漕運斷絕數年,很多棉田早已經被勒令恢復成麥田了。而新疆、甘肅等地多產棉,當年林則徐流放新疆之時,帶領當地軍民治理水患、開墾農田,並發明了林公井,開墾荒地興修水利,令新疆達庫車、烏什、阿克蘇、和闐等九座邊城多開墾田地八十餘萬畝之多。各處屯兵戍邊的屯所每年除了繳納錢糧和自用之外,還能剩餘數千石的餘糧充作經費。而且新疆甘肅等地物產豐富,所產棉花乃是全國最好的。自然也是收入頗豐。
雖然北方各省物產也有但一直以來滿清長期依靠漕運,一來乃是北地有上百萬不事生產等著拿祿米的八旗子弟,二來北地自從明清交際小冰河之期以來,田地多有荒蕪或改種棉花、大豆等其他經濟作物,三來便是北地各省交通很多都不及江南漕運便利,各省將糧食彙集到京師所花費損耗的糧食太大,是以滿清一直極為重視漕運。
但如今太平軍佔據江南沿海之地。最後的漕運、海運也斷絕了,滿清只得重新調整北地的糧食結構。其實在隋朝未開大運河之前,江北是不需要依靠漕運的。秦漢之時,北地漢人依然是依靠北邊的耕地就能夠滿足自己所需,並且創造了盛世強國,那為何到了清朝就必須依靠漕運呢?
紫禁城養心殿東暖閣之內。杏貞看著屋內坐著的桂良、祥、寶鋆、沈兆霖、曹毓英等幾名軍機大臣。口中緩緩說道:「漕運斷絕之後,江北日益困頓,此次沈兆霖沈愛卿上了《陝甘新疆各省屯田折》,各位以為如何?」
桂良乃是此時軍機處的領班大臣,當下道:「沈大人此折奴才也事先看過,自覺沈大人折中所言西北諸省興修水利、開墾屯田之事切中時弊,非常之好,太后可照此折頒旨令各省督撫行事。以富足國庫。」
其餘幾人也都是出言附和,杏貞微微有些失望。但還是不動聲色的說道:「西北之地雖然經過興修水利、開墾屯田之後,或許可以富足地方,但西北各地交通不便,錢糧運到京城之後,火號折色、沿途損耗等甚大,且西北之地回蒙漢等族雜處,情勢複雜,此事辦起來須得數年之後方見成效。沈愛卿的這個折子雖好,但在本宮看來還不夠大好。」
桂良等人有些面面相覷起來,桂良微微欠身道:「奴才等愚鈍,還請太后示下。」
杏貞緩緩說道:「關外之地,沃野千里,明末之時便是我大清龍興之地,自聖祖康熙年間以來,便多有活不下去的漢民越界出關外討生活,僅盛京一地,康熙年間不過數千丁口,如今已經有十餘萬丁口,聖祖康熙之後,這百餘年間漢民越界之事都未曾停止過,本宮考慮的是既然關外地廣人稀,何不開放關外,讓漢民出關屯墾?」
此言一出,幾名漢大臣還稍好一些,而桂良、祥、寶鋆等滿大臣則是一起變色,桂良急忙道:「太后,關外之地都是我滿人之地,乃是自世祖時便留下並分給各旗子弟的了,萬萬不可開放關外,否則漢民一入,數年之後關外之地便不再是我各旗子弟的了啊。」
祥也道:「太后明鑒,此舉萬萬不可,關外乃是大清龍興之地,放那些漢民出關,假若驚擾了祖宗陵寢,我等便是萬死之罪啊。」
幾名滿大臣你一言我一語,開口祖制,閉口陵寢,而幾名漢大臣則是默不作聲,他們都不知該如何說話。杏貞越聽臉色越是難看起來,最後抬手打斷,冷冷的說道:「長毛佔據了大連灣,幾年之間並沒有能夠剿滅,反而將大連灣越建越牢實,難道這就不驚擾祖宗陵寢了嗎?!」
桂良等人心頭都是一驚,一起離座伏地跪下口稱死罪。幾人都知道大連灣的事,自從幾年前長毛與英法聯合出兵佔據了大連灣之後,英法的艦隊倒是一早便南撤了,可長毛卻賴著不走,而且地盤越來越大,不但佔據了大連灣附近所有的島嶼,甚至將所築營壘推進至長興島、復州一帶,整個大連灣南角徹底成了太平軍的地盤。在哪裡太平軍興修炮台、堡壘、港口、碼頭,常駐兵馬就有三萬餘人,而且太平軍有海軍,隨時可以威脅山東、錦州、甚至是大沽口等要地。
杏貞輕歎一聲,她也知道太平軍當年乃是趁著英法與俄國開戰之時搶了先手,自己那時還在深宮中生孩子,根本無力改變什麼,更何況這些絲毫沒有海權意識的滿清大臣?而且當年桂良等人也都說不上話,朝政在肅順這幫人手中把持著呢。
當下杏貞擺擺手道:「罷了,都起來吧。」幾人謝罪後起身坐下,杏貞緩緩說道:「開關外之地勢在必行,關外大連灣的長毛人數越來越多,我等再坐視不理,將來長毛便會將整個關外佔了去,那時候我們才是萬死之罪。」
說到這裡,桂良等人都是苦了臉,須知道關外之地都是滿清入關之後分封給了各旗子弟的,原本是預備滿清在關內站不住腳退出關外之後,滿人還能有土地依靠,歷朝禁關雖然不能完全杜絕,但好歹那些地名義
上還是滿人的,太后一心要開關,那可是大大不妙。
杏貞看了幾人臉色後,話鋒一轉道:「康乾等幾代先帝禁關,本宮也知道其大概要旨,關外土地如今多是各旗子弟、勳貴之後招了不少包衣奴才在屯墾,但關外人數實在太少。桂良、祥,你們都是瓜爾佳氏的人,聽聞瓜爾佳氏在關外的土地有近七成的田畝至今是荒蕪的,可有此事?」
桂良和祥對望一眼,一起跪下請罪,杏貞很是無奈的揮揮手道:「罷了,本宮現下也不是怪罪誰來,當年聖祖禁關的幾策之中,咱們還是不變太多,只是關外之地不許漢民屯墾這一條須得改一改。其實如今在關外屯墾的旗民包衣,也不全是正經的滿人,本宮如今就想著放開這一條,但凡關外各旗子弟、勳貴招到漢民屯墾的,這些漢民都可以登記造冊之後抬籍入旗,也就算是各旗下的旗民包衣,如此一來也就不違背祖制了。同時各旗子弟對自己關外的土地要花大力氣去管治,本宮給他們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後若分給他們的關外土地還有荒蕪沒有耕種的,一律都收回來歸朝廷所有,由朝廷自己招人開墾!」
桂良等人都是面色微變,桂良急忙道:「太后,這一年時間是不是太過倉促了?關外土地太多,這……」
杏貞抬手止住道:「本宮知道,招漢民出關屯墾,一開始需要大量的糧食、農具、良種,你們大多都拿不出什麼錢來辦這個事兒,本宮日前已經與晉商八大家商議過了,本宮作保與晉商借貸了一筆銀子,用作辦這事兒的經費。但這筆銀子也不是白送給你們,各旗子弟、勳貴領了這筆銀子之後,在戶部辦個具結手續,算是借給他們的,分三年還清,而怎麼還呢?自然是讓他們用這筆銀子招漢民出關開墾種地,用所出的糧食來還,而且還糧食可以由晉商親自到關外收取,你們還可以免了運糧交糧的損耗,可是一本萬利之事啊。這是辦理此事的章程,你們好好看看,如果沒有異議便照此辦理吧。」
桂良等人結果李蓮英送過來的章程,湊在一起看了一會兒,都覺得此事或許可以辦一辦,但祥等人總覺得太多漢民出關之後,遲早關外之地便將不再是滿人的了,心下還是有些躊躇著。桂良更是大著膽子的問了句:「太后,不知此事母后皇太后是否知曉?」
杏貞正在品茶,聞言之後手上動作頓了頓,但隨即便恢復如常,放下茶杯淡淡的說道:「姐姐那邊已經知曉了,她也是極為贊成的,你們只管辦差便了,此事要緊便由桂良、祥你二人主持,特別是祥,你們瓜爾佳氏須得帶個頭才好。嗯,祥你也不能在京城帶著,等這件事一開始辦理,朝廷會開設一個遼東總督的職位,你便先到關外上任三年,一來主持關外召民開墾之事,二來提督關外軍務,務必在三年內逐步肅清大連灣的長毛。而桂良你便在京城坐鎮,四九城裡頭這些個老少爺們也需要你這個領頭人多多的勸解,只有這樣只怕才能把事情辦成的。」
桂良等人無奈之下只得躬身領命,寶鋆叩拜在地的時候,口中卻低聲嘀咕了句:「只怕此事沒有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