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祥走後不久,左宗棠便即到來。自從西殿主政天京之後,天國主要政務都壓在了左宗棠的肩上,雖然有六部尚書三十六司司長分擔其事,但左宗棠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左宗棠向蕭雲貴見禮後,蕭雲貴讓他坐下後說道:「左相,所來有何事?」
左宗棠不緊不慢的說道:「殿下,蘇北兵團出兵所需的物資已經擬好章程,請殿下批示後便可調集。」
蕭雲貴聽完後嗯了一聲,接過左宗棠遞過來的章程看了看便大筆一揮批了,然後交給一旁辦公的西殿薄書用印,口中奇怪的道:「左相,只是物資調集章程批閱,你差人送來便可,何必親自跑一趟呢?難道還有別的事?」
左宗棠笑道:「正是。」說到這裡看了看書房內辦公的幾名薄書,後又抿起茶來,卻不言語。
蕭雲貴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事情機密,當下揮退幾名薄書後道:「說吧。」
左宗棠躊躇半晌才道:「殿下,屬下聽聞殿下與北邊的一位顯貴之人有書信來往?」
蕭雲貴面色微變,跟著淡淡一笑道:「左相從何處聽來的?」
左宗棠坦然道:「殿下,當年屬下只是一介布衣,屢試不第,蹉跎鄉里,殿下識我於微時,托付興漢大事於屬下,實有知遇之恩。屬下以忠義報效殿下,也希望殿下以誠待之。雖不知殿下與北面何人往來書信,但事關家國。希望殿下能據實以告,屬下雖不才,但也可以為殿下籌劃一二。而非如今妄自猜測。」
蕭雲貴幹笑兩聲道:「本王的確是和北面一位佳人有書信來往,但這人只是本王舊時紅顏,書信中只說些昔日舊事,無關國事。」
左宗棠面色一板,淡淡的說道:「殿下休要誆騙,殿下素來殺伐果斷,白澤堂出了李丁這等叛徒。早已經應該正法,就因為他為北邊人送信,至今仍然逍遙法外。殿下不是一個為了紅顏罔顧國法之人啊。此話戲言爾。」
蕭雲貴皺眉道:「白澤堂的事你如何得知?」
左宗棠微微一笑並不言語,蕭雲貴一拍腦門這才想起左宗棠也有情報司和白澤堂的奏事聞報權,兩邊的情報在送蕭雲貴和洪韻兒之後,還是會有一份給左宗棠傳閱的。
李丁送信的事蕭雲貴雖然下了封口令。但京城白澤堂分舵被搗毀。此等大事還是給左宗棠傳閱了的。左宗棠知曉京城分舵之事後,偶然之下問了童強勝叛徒是否清除,童強勝只是支支吾吾以對,最後逼問緊了,童強勝才說叛徒李丁另有送信的任務,暫不清除。左宗棠何等人物,一看童強勝為難的樣子,便猜到只有西王才能讓他三緘其口。略作推想便猜到一二。
蕭雲貴沉吟片刻後道:「左相,此人真是本王舊時紅顏。此事西王娘也知道,總之並不涉及家國大事,也就無需告訴左相了。」雖然左宗棠猜到一些事情,但宋清韻現在是慈禧,蕭雲貴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對左宗棠解釋這件事,索性還是不說為好。
左宗棠沉吟片刻後道:「殿下既然不肯說,那屬下也不強求,但若殿下覺得事不可抉之時,可與屬下商議。」
蕭雲貴鬆了口氣,嗯了一聲之後盡快轉移話題道:「科舉的事準備的如何了?」
左宗棠道:「禮部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可將這次考試的幾科試卷送來殿下這裡審閱。」
蕭雲貴嗯了一聲道:「這次科舉分時政、策論、德藝三門必考科目,另有選考科一門,考生可選擇一門雜學參考,雜學涉及農藝、工商、政務、教學、刑名、天、地理等等不限,乃是我天國甚至是千百年來科舉第一次改革,一定要把它辦好。」
左宗棠重重的點頭應了,他當年幾次參加滿清科舉,雖然滿腹才學,但卻總是落地,對滿清科舉的八股取士非常痛恨,因此他非常支持新科舉考試的改革。而天國治下自從西殿大肆宣揚復興漢家儒學以來,正在逐漸屏棄滿清閹割後的儒學,盡復明末之前的儒學。而洪韻兒提出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與儒學的經世致用之說又頗為契合,是以此時西殿提倡的儒學又很有心學的影子。
蕭雲貴抿了口茶接著說道:「想我漢家數千年來稱雄東方,早已經站立在世界之巔,但如今卻開始沒落,已然淪落到洋夷乒上門的境地。本王總在想,為何昔日輝煌一時的中華明會淪落到現在這個樣子,這些日子和幾名西洋傳教士談論過此事,問起西洋科學明是如何崛起的,左相可知他們是如何與我說的?」
左宗棠微微一笑道:「殿下知道我不信教的。」
蕭雲貴擺擺手笑道:「不是說教義的事,那些傳教士和我說了一個西洋諸國明變革的重要時期,他們稱之為藝復興時期。」
左宗棠哦了一聲道:「願聞其詳。」
蕭雲貴道:「泰西諸國皆是信奉基督教、天主教等等上帝教義,自古以來便是以神權為至上,說句笑話,這些泰西諸國從前可是比我們落後太多了,就因為他們被神權禁錮了思想。到了元末明初之時,西面的奧斯曼帝國出兵攻打東羅馬帝國,東羅馬平民百姓大量逃亡至亞平寧半島,給泰西諸國帶去了大量古代希臘、古羅馬的獻、著作。此時的泰西諸國已然開始了大興商貿之事,隨著商貿繁盛,一批新興的商貿貴族興起,他們中的一些有學識之人便助研究古希臘、古羅馬的藝術化,通過藝創作來宣傳人精神。」
說到這裡左宗棠問道:「何謂人精神?」
蕭雲貴道:「人精神便是以人為中心而不是以神為中心,肯定人的價值和尊嚴。主張人生的目的是追求現實生活中的幸福,倡導個性解放,反對愚昧迷信的神學思想,認為人是現實生活的創造者和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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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聞言微微頷首道:「這倒是與心學左派泰州學支頗有些相似,只不過泰西諸國打破的是神權,泰州學派打破的是理學。」說到這裡左宗棠頓了頓,若有所思的道:「當年西王娘提出興復漢家儒學,雖然是如此說來,但在做法上卻偏向於經世致用之學說頗多,難道西王娘的用意也是想在中華興起藝復興?」
蕭雲貴嗯了一聲道:「當年宣嬌提出盡復明末之前的儒學,並大力扶植心學支派,其實就是這個意思。想滿清之前的儒學雖然也有儒家理學這等舊錮,但並未壓制其他學派的發展,明朝時有王陽明的心學,其後又有王氏學派發展而來的各家支派顯學,就算被傳統儒學視為極端的泰州學派也有眾多人物入朝為官,可謂是百家齊鳴、百花齊放的時期。可惜滿清入關之後,大興字獄,禁錮思想,如今已經兩百餘年,滿清儒學可有什麼發展沒有?因此,當時宣嬌便準備著手興復漢儒。」
左宗棠點點頭道:「如今天國廣開言路,新辦學社、報紙,民間出書立說,思潮煌煌而開,各學科都有發展,的確有一番新氣象。可殿下,這思想放開了,會不會有朝綱動盪之虞?」
蕭雲貴知道左宗棠一時間還是走不出滿清儒家愚民的政策,當下說道:「左相知道普魯士這個國家吧。」左宗棠微微頷首,蕭雲貴接著說道:「這個普魯士國家在乾隆年間國土不過排在泰西諸國第十位上,可就是這個國家在乾隆年間聯合英國與當時幾個強國如奧地利、法國、俄國、瑞典等國進行了長達七年的戰爭。當時普魯士人口不過五百餘萬,軍隊不過十餘萬,諸國聯軍則多達數十萬,英國雖然當時是其盟友,但投入兵力不多。而且普魯士彈丸小國,還多線作戰,但最後普魯士居然沒有亡國,還戰而勝之,左相以為如何?」
左宗棠不太清楚這段歷史,當下沉默了片刻後道:「難道與人精神、思想開放有關?」
蕭雲貴點點頭說道:「普魯士能夠勝利原因很多,但本王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是普魯士興辦了教育、薈萃國內精英,重鑄民族精神。早在七年戰爭開始前數十年出了一位君王,名喚弗雷德裡希.威廉一世,這位君王頒布了一項《義務教育規定》,其中列明,所有未成年人,不分男女和貴賤,都必須接受教育。普魯士屏棄當時的舊有思想,讓國民接受教育,識字知理,花了數十年時間興辦教育,最後國內民眾識字率遠高於泰西諸國。普魯士國民接受了教育,識字讀書,接受了各種思想,但就是這樣識字明理之後,他們更加明白自己是這個國家的國民,更加有國家民族意識,而不是像我們歷朝歷代這樣,一家天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民不知國,國不識民。」
「我太平天國既然以興漢為己任,便要建立一個永固的漢家國度,這個國度並不會因為君王更替而滅亡,也不會因為朝代更迭而沒落。我們不但要建立這樣一個國家,還要讓這個國家強盛起來,恢復昔日漢唐榮光,那我們便需要有自己的藝復興,有自己的解放思想令國民不在只是麻木不仁的愚民看客,他們同樣是這個國家的締造者和維繫者,這才是真正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