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京,天色已經變得悶熱悶熱的,使人格外煩躁。東王府的多寶樓上,卻別有洞天。飛簷翹廈遮住了陽光,一陣陣過堂風,吹在身上,十分爽神,入夜後,更是涼爽宜人。儘管如此,楊秀清卻心如火燒,一陣陣冒汗。
此刻,他正一個人呆在屋裡,苦思冥想,籌劃著一件大事。西北翼三王遠離京師,天京內外早已全都是東殿兵馬掌控。幾十座城門,所有的交通要塞,碼頭哨所,都牢牢掌握在他手中。但自己掌控天京換來的代價也是高昂的,三王在外各自都有兵馬,假若自己在天京行什麼謀逆之事,只怕手握兵馬的三王並不會答應。他開始有些後悔當初讓幾王離京,不過幾個王爺的宗族家小都在天京,也算還有些令他們顧忌的地方吧。
還有天京城內幾個人使他放心不下,為了實現他的夙願,不得不特殊慎重。他想取代洪秀全,成為太平天國的最高主宰。就要排除一切阻力,必要時楊秀清不惜將採取暴力手段。他首先考慮的是洪秀全,這個出身山村的教書先生。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實際上,他早已取代了洪秀全的一切,只是名義上沒有改變罷了。從東王掌權之後,洪秀全雖然對他不滿,卻不敢指名點姓頂撞他,充分體現了他的無能和對自己的畏憚,他手中無兵無將,是可以任意擺佈的。
楊秀清腦子一閃,又想到秦日剛身上,這個秦日剛是燕王,也算有些本事,可他畢竟手中兵馬有限,還能掀起大浪?至於蒙德恩、洪仁發、洪仁達之流,不過是土頭土腦的鄉巴佬。更談不到話下。本來洪秀全有意將國舅賴漢英調回天京,但一直被楊秀清阻撓,現在好了賴漢英已經戰死長沙。省了不少麻煩……
楊秀清想來想去,又想到胡以晃身上。不由皺起了眉頭。這個人喜怒不形於色,深沉老練,文武兼備,在京威信很高,而且領兵在外,雖然名義上是受東殿節制,也很聽話。這次和西殿的對峙,胡以晃辦得不錯。但楊秀清最近聽聞天王派了人去江西見胡以晃,這讓多疑的楊秀清很難接受,他開始覺著胡以晃也並不牢靠。思來想去。楊秀清決定也把胡以晃調回來封為王,當個文官之首,位列朝班,把江西的兵權交給楊輔清,這樣才算穩妥。
料想胡以晃還不敢像蕭朝貴那樣。直接抗拒東殿的命令。最好是能通過封王讓胡以晃死心塌地回來,以為己用。否則,就讓楊輔清在軍中把他幹掉。
楊秀清有點腦袋發脹,在樓上溜了幾圈,然後又站在樓窗前。向外眺望。但見神秘無邊的蒼穹,密麻麻的星斗,一閃一閃地眨著眼睛。他想:天上真有上帝嗎?究竟在何處?那座美麗的天堂又在何方?人世間的一切,每個人的心理,他都知道嗎?我現在想什麼,他也知道嗎?
楊秀清胡思亂想了一陣,突然又想到遠在京外的三王身上。他首先想到的是北王,他對韋昌輝一向沒有好感。他無非是個土財主鄉巴佬,渾身上下都是賤肉媚骨,舉止行為都充滿了好商市儈的習氣。這個人奸詐狡猾,虛偽陰險,笑裡藏刀,根本不配當王,甚至連一名伍卒也不夠。他是怎樣爬上高位的呢?噢,對了,他有錢,是靠萬貫家財換得王位的。不過,他對自己還是十分恭順的,打他他不惱,罵他他不嫌,甚至殺了他的兄長,這韋昌輝也能忍耐下來,多少年來始終如一,從不計較個人恩怨。可以肯定,一旦自己有登基那天,他是不會反對的。這種人有奶便是娘,牆頭草隨風倒,哪邊風硬隨哪邊,無須多加憂慮。
想到了翼王,楊秀清有些覺得棘手,石達開這個人胸藏錦繡,腹有良謀,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聰明機智,剛直不阿。從種種事情表明,他是不會同意自己稱帝的,一切阻力都會出在他的身上。尤其他統率重兵,握有實權,實在是一大勁敵。
最後,楊秀清很不情願的想到了那個從前和自己親如手足的西王,想到當年自己和他一起聯手擠掉馮雲山,架空洪秀全的情景,也想到自己如何與他產生隔閡,開始越走越遠的。
楊秀清很是煩躁起來,西殿表現出來的強大軍事實力讓他感到深深的不安。蕭朝貴這個人看似粗魯,其實胸中韜略不在自己之下,翼王雖也有人望和才智,但他還是有自己的弱點,那就是翼王過於仁義,他不像西王那樣厚顏無恥。所以楊秀清內心裡最為忌憚的還是蕭朝貴,不論是從哪方面來講,楊秀清都覺得蕭朝貴一個人的威脅甚至超過了北翼兩王。
但他並不能現在就全力對付西王,他擔心一旦和西殿對決失利,天京馬上就會被北翼兩王趁虛而入,那樣自己將失去一切。好在西殿這次並沒有徹底翻臉,蕭朝貴還留了餘地,所以楊秀清也留了餘地。
楊秀清為這件事傷透了腦筋,最後他挖空心思想到還是先解決北翼二王,消除後顧之憂,再同蕭朝貴攤牌。最後他冥思苦想,終於開始實施他的計劃。
第一就是召北王、翼王回京,楊秀清準備在天京解決這兩人,兩人能識時務最好,那樣楊秀清不介意讓他們在天京做兩個閒散王爺。北王和翼王雖然兵馬不少,但楊秀清料定兩王並不敢像蕭朝貴那樣抗拒自己的將令。同時東殿的兵馬也隨時準備進入湖北和安徽,長江水道在東殿控制之下,就足以讓兩王的兵馬陷入困境。
第二就是在解決兩王的兵權後,跟著逼洪秀全退位,讓洪秀全安心做他的安樂教主去,名正言順取之而代,造成既定事實。你蕭朝貴再有本領,也難以把我推倒。等到名分已定,蕭朝貴就算起兵勤王,楊秀清也能以天國主宰的身份號令天國上下和西殿決一雌雄。
第三便是以武力相待和西殿對決。只要自己收服北翼兩王兵馬,加上東殿大軍。西殿也是獨木難支的。同時天京之固,長江之險,東殿又是佔據著長江上游。西殿兵馬再強又能奈我何?他前有堅城,後有清兵。腹背受敵,孤立無援,完全處於絕地;那時,我再派能言善講之人,向他陳說利害,許給他高官厚祿,多贈金銀財寶。還有全族家小性命相威脅,還怕他不俯首就範?
想到這裡,楊秀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緊縮的五官舒展開了。從始至終楊秀清都沒有想過大開殺戒,在他眼裡看來,收服這些人他還是有把握的。他喝了幾口蜜汁,吃了一點水果,頓感輕鬆舒暢。他一看時間還不晚。便向外邊喊了一聲:「來人!」一個俊俏的女官應聲而入,跪倒請旨。楊秀清說道:「把侯尚書叫到這裡來。」「遵旨!」女官轉身而去。
時間不大,隨著一陣腳步聲,侯謙芳走進房中,恭恭敬敬給楊秀清磕了三個響頭。楊秀清賜他平身,問道:「京裡可有什麼變化?」
侯謙芳躬身道:「一切正常。」「天王在幹什麼?」「回九千歲,咱的人不斷送來消息,說天王病了五六天,最近剛復原,成天藏到謝妃房裡,作詩下棋。有時候,還聽方妃唱小曲。天王起得晚,睡得早,並無其他舉動。」
「嗯!」楊秀清滿意地點點頭說:「告訴咱們的人,要嚴密地監視,隨時稟奏。」「是!」侯謙芳很是恭敬。
楊秀清又問道:「有什麼人進出天王府嗎?」侯謙芳道:「三天前,洪仁達去過一次。與天王一起用了晚飯,談的都是家鄉的事情,沒有涉及朝政,聽說還講起洪氏宗族另一個國宗洪仁軒的事;還有國宗洪仁發,前天中午到裡邊去過,他吵著要修什麼歡樂樓,叫天王撥給他幾萬銀子。天王不允,還與他吵了一頓。此外,就沒有人去過了。」
楊秀清聞言皺眉道:「洪仁軒?就是當年沒有隨我們起兵,後來留在廣西的那個教書先生?」「正是此人,聽聞此人後來到了香港,在香港和傳教士學習。」
楊秀清嗤之以鼻:「又是一個酸秀才,不足為慮。」跟著問道:「胡以晃到哪裡了?」楊秀清提高了聲音,顯得格外重視。「回九千歲的話,護國侯已經到了寧國府,過幾日便可進京。」
楊秀清嗯了一聲道:「有誰去見過他嗎?」「沒有,沒有。」
楊秀清沉吟片刻,又問道:「北王和翼王的行止呢?」侯謙芳道:「北王昨日回書,稱交託軍務後不日便返回天京。翼王已經到了九江。」
楊秀清嗯了一聲道:「翼殿留下來帶兵的是誰?」「聽聞是翼王的岳丈黃玉昆和曾錦謙和幾個國宗,翼王這次進京只帶了張遂謀和石鎮吉。」侯謙芳緩緩的說道。
楊秀清滿意的點點頭道:「西殿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
「回九千歲,西殿最近忙於接應廣東天地會的義軍,聽聞洋兄弟的船隊老是在上海晃悠,西王一直在上海坐鎮。」
楊秀清冷笑道:「達胞還真是熱心,天地會這些江湖人物都花大力氣拉攏,江西那邊投靠我們的天地會兵馬收編的怎麼樣了?」侯謙芳道:「按東王吩咐,已經編為花旗軍,隨國宗楊輔清征戰。」
楊秀清點點頭,把玩著手中的玉扳指道:「接著按部署行事,命長江水師嚴加戒備,對天京各王府的監視也不可鬆懈,各王府人等沒有本王手諭不可離京,加派人手監視各王府動向,命天京各部防軍嚴加防備!」
侯謙芳領命後,楊秀清便揮退了他,屋內又只剩下楊秀清一人,他的眼眸漸漸的變得更加火熱起來,望著天空喃喃自語道:「幾年前我能壓住馮雲山,現在也一樣,沒有人能威脅到我東王的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