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遠處奔流不息的長江水,蕭雲貴輕歎一聲,回想起回到蘇州那晚,左宗棠、錢江兩位謀士向自己獻策的情景來……
當日送走南下的船隊之後,蕭雲貴和洪韻兒又在上海耽擱了兩天,主要是商討修建鐵路的一些細節問題,從上海到蘇州的鐵路雖然不長,但沿途可能會佔用到百姓的田地、房舍等等。怡和洋行派遣的工程師、勘探隊已經在路上,具體的修建線路需要等這些專業人員到達上海進行實地勘測之後才能確定,但蕭雲貴還是給王闓運、魏鶴林、朱昌琳等人交待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細節。
修建鐵路在這個時代來自各方面的阻力還是非常巨大的,對於太平天國來說,雖然沒有滿清那樣來自自身內部守舊勢力的干涉,但來自民間對這種新事物的恐懼會給修建鐵路帶來阻力。這時候的人們迷信鬼神、風水,修建鐵路會有人認為是鎖住了大地,又或是動了誰家的風水,一旦百姓們抗拒這種新事物,弄不好會造成民變。
在和王闓運等人交待的時候,蕭雲貴就定下調子,不管如何鐵路是一定要修的,但在修之前,針對洋人勘測的路線上可能涉及到侵犯民權之事,一定要提前做好應對之策。比如說佔用了田地,上海軍政司就要負責找好可以置換的田地,佔用了民舍,就由軍政司出錢拆遷,佔用了墳地,就派人另找風水寶地遷葬,費用軍政司負責等等。
除此之外,蕭雲貴還讓王利賓開辦起太平天國第一份自己的報紙,在這個年代必須有自己的輿論武器來佔領道德的制高點,這份報紙定名為《蘇南時報》,每七天發行一刊,後來在太平軍中這份報紙也被叫禮拜刊。
王利賓在歷史上也曾經創辦過報紙,辦報紙蕭雲貴自然是找他負責,隨後又成了西殿輿宣司。由王利賓擔任司長,職同總制。出任輿宣司之後,王利賓好像煥發新生一般,自己把名字改成了王韜,全身心地投入了他的新聞事業中去。和詔書衙不同,輿宣司更多的是負責太平天國的對外新聞發佈和報紙、輿論控制,而詔書衙卻是負責各種古籍收集、收藏。官方定制的各種書籍、手冊、條例的發行。詔書衙原本是洪韻兒主管,後來交給了李璇璣、傅善祥主管。
有了輿宣司和《蘇南時報》,蕭雲貴要求王韜有意無意的多多在報紙上宣傳修建鐵路的好處,同時報紙上也多做漢文化的宣傳,來打擊滿清的統治基礎。
交待完鐵路和報紙的事情之後,蕭雲貴收到了天王的詔旨。上次是東王來的詔旨,這次是天王來催促西王回京,上次蕭雲貴以寧波戰事吃緊為由拖延了下來,這次寧波大捷的戰報已經發往天京,他不能再耽擱下去,便和洪韻兒、李璇璣帶著錢江、唐二牛以及千餘精銳西殿參護往蘇州而去。其餘電報、兵工廠、船廠的事宜,蕭雲貴讓王闓運帶著徐壽、華衡芳等人商酌辦理。不決之事可報西王裁處。
徐壽、華衡芳乃是李善蘭舉薦之人,蕭雲貴和洪韻兒也知道二人在歷史上的名頭,他二人輔佐王闓運辦理上海的洋務最適合不過,二人在軍政司中也擔任要職,職同總制。
花了兩天時間回到蘇州之後,蘇州的疫情已經徹底平息,在左宗棠等人的努力下,蘇州逐漸恢復了昔日的繁華。回到蘇州之後。洪韻兒帶著李璇璣便去找克利福德去了,克利福德的身份特殊,通過他或許可以得到英國的支持也未可知,所以夫妻倆一商量,洪韻兒決定親自出馬繼續拉攏克利福德。
蕭雲貴把錢江介紹給左宗棠,隨後一道說起施政之事,左宗棠拿出天京發來的施政公文《待百姓條例》給蕭雲貴和錢江看。天京來的詔旨要求各地照此辦理,但左宗棠覺得其上荒悖之事太多,並未推行,這份詔旨和條例也被左宗棠鎖在櫃子裡睡大覺。
看完之後。錢江首先便道:「西王殿下,天王這麼做,是把天下私產都變為公產,都變為他一家之物,如此倒行逆施,乃是絕人財路,與殺人父母無異,真要是這般推行施政,天國比不能長久啊。」
左宗棠比錢江加入太平軍要早,倒也知道太平天國到底追求的是什麼,輕咳一聲後道:「錢先生說話過重了,但其言也不無道理。西王殿下,天國起兵以來,打出的旗號便是均田地、共富貴,歷來舉義起兵者為了號召天下百姓附庸,無不是打出這般旗號來。但人性私利,天下熙熙皆為利往,絕對的公平永遠不可出現。前面咱們四處征戰,未有根本之地,集中所有的人力物力統一分配是有必要,但如今有了自己的地盤後,要經營此地便不能如此辦理了。」
蕭雲貴抬手止住二人的話頭道:「兩位的話我明白,左丞相做得好,沒有按天京的政令辦理,否則要出大亂子了。且不說上海,蘇杭二州之地內,有多少商家往來,又有多少手工作坊、鋪面市集?真要按天條辦事,豈不是絕了商家們的商路?」說到這裡蕭雲貴站起身望著屋內的巨大蠟燭冷笑道:「店舖買賣本利,皆系天王之本利,不許百姓使用……這是什麼道理?」
左宗棠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可西王須得再想深一層,我們下面還可以陽奉陰違的把這事糊弄過去,但西王您馬上就要入京述職,天京那邊在我們這裡一定有眼線,要是天王、東王以此為藉口,問西王為何不尊天國政令又該如何應對?在下擔憂的事不止如此啊。」
蕭雲貴陰沉著臉道:「他們看不清大勢,老子就單干,反正老子不能和他們一起走上死路。如今蘇南已下,我手中有十餘萬兵馬,我還怕他們麼?」
左宗棠看了錢江一眼,錢江捋著頜下的山羊鬍子沉吟片刻道:「西王,屬下明白左相真正擔憂何事了。如今西王雖然領兵取下蘇南,但百廢待興,需要時日站穩腳跟。此其一。其二,蘇南、上海乃是清廷賦稅重地,南京城陷後,江南漕運斷絕,清廷本想著還有上海海運交通漕運,但上海也被攻下,江南的漕運算是徹底被我們斷了。清廷一定會不顧一切奪回蘇南。若是這個時候咱們和天京翻臉,那西殿就要獨自面對清廷的壓力,得不償失啊。其三,西殿軍中雖然大半都是湘徽蘇浙等地之兵,但其中精銳骨幹多是西王廣西老兄弟,西王這時候和天京因為政見不和翻臉。於大義名分上不能佔優,難保手下領兵的老兄弟不會心生疑竇,將來兵戎相見必有內憂。此時和天京翻臉,時機遠遠不到啊。」
蕭雲貴微微一愣,緩緩坐下身來,單手杵著下巴思慮起來。左宗棠接著說道:「錢先生不愧是廣粵名士,一言以蔽之。西王。如今天下大勢尚不明朗,天京所帶兵甲雖不及我精銳,但滿清眼中之釘乃是我們,因為我們佔據了蘇南這塊膏腴之地,要是前面沒有天京出面頂著,我們將很難與滿清周旋。西王將來要想取而代之,眼下就要暫時忍讓,這次回天京最好能說動天京出兵淮泗。打過長江去,吸引清軍的兵力。」
錢江又道:「不錯,天京政令雖然荒誕不羈,但我們也不是不能挽回。屬下以為西王此次回京,當說服天王、東王收回成命,就算不能收回成命,也要許以重利讓天京許可西殿可不尊此法令而行。而且要是能說動天京出兵江北。那就是最好的局面了。」
蕭雲貴哦了一聲道:「是啊,前面有人頂著,我們在後面發財,多好啊。嗯。我們可以搞個經濟特區,爭取蘇南為經濟特區,不必按天京的法令執行。」看到左、錢二人不理解經濟特區,蕭雲貴笑著解釋道:「所謂經濟特區,就是特別的區域之意,咱們蘇南、上海工商業繁華,與內地大不相同,本王可以此為藉口向天王、東王奏報,請求成立蘇南經濟特區,特區之內一切法令皆可不安天京成例來辦,擁有很大的自主權。」
左宗棠點頭道:「此法甚好,只是要天京答應如此要求,只怕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蕭雲貴嘿嘿笑了笑道:「不錯,代價是一定要付出的,本王打算向天京許下每年蘇南向天京繳納一百萬兩銀子的錢糧做為許利,換取天京給予自主權,兩位覺得如何?」
左宗棠微微皺眉道:「蘇南乃是膏腴之地,只繳一百萬兩只怕糊弄不過去。」
錢江奸笑道:「西王這個價開得好,正所謂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咱們可不能一下子說得太高了。」
左宗棠嗯了一聲道:「這話也對,但西王自己心中得有本帳,底限在何處才好還價啊。」
蕭雲貴嘿嘿一笑道:「這次整頓上海關稅,想必今年僅上海海關關稅一項便可有兩、三百萬銀子的進賬,還不算寧波那邊的關稅,加上其餘地方上繳納的錢糧稅賦,就算天京那邊要我每年交三百萬兩本王也能承擔。」
左宗棠驚喜道:「海關關稅能有這麼多麼?聽聞從前清廷每年從江海關收到的不過幾十萬兩的稅銀啊。」
蕭雲貴淡淡的笑道:「清廷那是作繭自縛,不知道商貿稅收的好處,加上旗下貪官污吏多如牛毛,才會收入慘淡。不過既然清廷之前收入如此,咱們上報天京的時候也不必說真話。」
錢江陰陰的笑道:「不錯,西王此去大可反客為主,可學學劉備劉皇叔,多提提自己的苦處,多訴訴苦水,聽聞西王和東王情同手足,和天王也是至親兄弟,大可以情動之。」
左宗棠呵呵笑道:「錢先生此言不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西王大可大張旗鼓,手下回京的參護穿著也要破爛些,讓人看了心生同情。」
蕭雲貴笑了笑又皺眉道:「要本王裝可憐沒問題,但本王就怕去了天京之後,被人軟禁起來,不能回來就麻煩了。」
左宗棠笑了笑說道:「在下早已經為西王想了幾條良策,若天京留難時,可以幫西王脫身。」
蕭雲貴這廝其實不大願意回天京去,但眼下狀況看又是不能不回去,他就怕洪秀全、楊秀清又來害自己,一聽到左宗棠有良策,當即大喜道:「左相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