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關衙門大堂之上,蕭雲貴的話音才落,已經博得華商們的一片掌聲,滿清歷來重農抑商,早年只有廣州一個通商口岸時,內地貨物運至廣州要經過重重關卡,商稅、榷關稅和各種名目的苛捐雜稅之重令人瞠目,就像江南運河上的滸墅關一樣,各地盤剝商號的鬼門關多如牛毛,但往往這些苛捐雜稅卻入不了滿清的錢袋子,大部分都被各地的貪官污吏們收入囊中。
太平軍入主上海之後,很多躲在租界的商號老闆們本來是戰戰兢兢的,後聞太平軍不但不像以往那些土匪賊寇那樣劫掠富戶,反而鼓勵商貿重開。各大商號老闆們回到城中一看,果然太平軍秋毫無犯,只是抄了那些滿清官吏的家,很多人都暗暗拍手稱快,又見太平軍滿城的揮舞著銀子購買各種貨品,各大商號便紛紛重開貿易。
雖然重開了商貿,但這些商號老闆們心中都還是打著鼓的,只怕哪一天太平軍翻臉,要知道天京那邊可是把當地的商號擄了個精光,錢糧貨品盡皆充入了聖庫的,總之這些商號老闆們心中多數都是打算幹完這一票買賣就回鄉了。
其後幾日內,他們陸續收到太平天國西王的請柬,邀請他們共商大事,各位商號的老闆們只道太平軍還是不肯放過他們,所謂雁過拔毛,太平軍還是要像滿清一樣勒索一筆捐款才會罷休的,也只能硬著頭皮前來相會,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來看看這個大江南北傳得神乎其神的西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到會後華商們沒想到還有洋商參與,不少人心想。難道長毛膽子大到還要讓洋商們納捐?不管如何今日定有一場好戲看。
其後他們見到了太平天國的西王,看似一個大老粗的人物,居然見識非凡,而且他當眾宣佈了太平天國對待商人的幾項政策,讓華商們心中大為安定,不少人已經打消了回鄉的念頭。接著西王又說了招商總局的籌劃,各人眼前都是一亮,看來西王是要在上海大興商貿啊。各人都是多年營商之人,看待和把握時機能力都不是泛泛之輩,很多人一眼就看出這還真是個機會。滿清腐朽不堪。兵勇連戰連敗,各地都鬧起事,時人心中都明白滿清已經是日薄西山,蹦達不了多久了,就連洋人也成了太平天國的座上賓。跟著太平天國混也是不錯的,除了少數家中是官宦出身的人家還心中打鼓之外。更多人已經打消了心中最大的顧慮。
現下西王又說出商討海關關稅細則之事。讓人更是寬慰,滿清治下何時像太平天國這樣重視商人們的意見了?在滿清官吏眼中,商人就是一群滿身銅臭的下等人物,除了錢他們沒有什麼可以尊敬的地方。商人們地位地下,就算是廣州十三行、在世界上都排得上號的富豪之家伍家,在清廷眼中也是賤如螻蟻之輩。
郁松年皺了皺眉頭。等眾人的歡呼聲稍定,起身拱手道:「西王,釐定關稅乃是官府之事,與我等小民何干?」
蕭雲貴呵呵一笑道:「郁老闆此言差矣。咱們華商難道就只想在本地做做生意?將來也可以走出去,到四海之地做買賣嘛。這關稅涉及我們國內進出口貨品稅率多寡,一定是和大家有關係的。本王知道這關稅稅率最終是要由我們府司來定,但再頒行之前,本王可以和大家商討,畢竟大傢伙都是長年跑買賣的人,也知道各中利弊何在。總之本王定這個關稅細則只有兩個目的,一是革除滿清舊習,讓我們天國的財賦能夠充裕起來。二是這個關稅細則能讓上海市面上的商貿更加公平,繼而發展上海的商貿,讓各位多勞多得,不再像以前那樣,存在官商勾結、朋比為奸的齷蹉事!本王今日在這裡說了,如後還是這樣說,我們太平天國不會幹與民爭利之事,出來做買賣自然是要雙贏,雙贏就是我們天國府司和各位商號都有利可圖,這樣才能富國實民!」
西王的話才說完,華商們又是一陣鼓掌喝彩,就連郁松年也忍不住輕拍了幾下手。
文翰聽了密迪樂的翻譯,摸著高鼻子微微苦笑起來低聲說道:「我們大英帝國被可恨的俄國佬羈絆了手腳,這一刻咱們的退讓或許是在為自己樹立一個強大的敵人,這個西王是個富有遠見的可怕人物,將來他一定會成為我們大英帝國的勁敵。」
密迪樂笑了笑說道:「或許我們也可以通過他進一步打開中國這個龐大的市場,不是嗎?」
文翰長出一口氣道:「或許吧,起碼到目前為止,他表現得比滿清政府更加開明和務實,到目前為止,我們雙方的利益、合作還是一致的。接下來讓我們看看西王邀請李泰國參與制定的關稅細則是怎麼樣的吧。」
密迪樂點了點頭,他有些好奇這個西王的舉動,他很大膽的聘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李泰國參與制定太平軍的關稅細則,這個李泰國密迪樂是認識的,雖然他很早就來到中國,但人很年輕,在英國領事館也只是一個翻譯秘書,他有這樣的才能嗎?
當西殿參護抬上一塊巨大的木板,上面釘了幾張很長的宣紙,最右面寫了《太平天國上海海關關稅細則暫定稿》幾個大字,其後便是正體小楷所書的小字,符合中國人的書寫習慣。
雖然來中國多年,但密迪樂還是很不習慣看中國的書寫習慣,他們習慣從右至左的書寫,密迪樂不得不站起身來細看。一片驚呼聲中,越來越多的洋人通譯們迅速的翻譯起上面的話來。
木板一旁,穿著燕尾禮服的李泰國站在木板邊上,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一句一句的細說這個關稅細則。他的身旁站了墨海書館的翻譯王利賓,李泰國說一句英文,他翻譯一句中文。務求使在場的中外商人都聽得明白。
這個關稅細則涉及中外貿易的二百五十多種貨物的關稅稅率,這些貨物按照不同種類而分,計有糧食類、工業類、日用類、藥材類、奢侈品類等等。總體來說和滿清所定的進口稅率差不許多,但令人感到驚奇的是鴉片做為藥材類居然也赫然在列,但其所定的稅率非常高昂,每百斤納稅銀六十兩,這讓很多洋人感到不滿。
鴉片貿易在中國可謂是源遠流長,其實早在唐朝就傳入中國,到了明末的時候,明朝就開始徵收鴉片的進口稅。那時候也是按照進口藥材繳稅,每十斤征銀二錢。明亡後,滿清禁海很長時間,到了康熙二十三年又開海禁,鴉片沿明朝舊制。徵收藥材進口稅,每十斤征銀三錢。比明朝稅率稍重。到了雍正七年。清朝第一次禁煙,這次禁煙其實只是禁鴉片煙館和私販,並未停征鴉片稅。到了嘉慶元年,清廷才停征鴉片稅,不承認鴉片貿易合法。
鴉片戰爭之後,五口通商開放。但清廷仍就不承認鴉片貿易合法,鴉片貿易的走私卻越加氾濫,1842年英國輸入中國的鴉片達到三萬三千多箱,香港成為鴉片走私中心。澳門是香港之外的又一鴉片倉庫,上海與廣州,則是兩個鴉片輸入的最大口岸。一方面是滿清遮遮掩掩的拒不承認鴉片貿易合法,另一方面卻是屢禁不止的鴉片走私貿易,也造成大量的白銀外流。滿清通商口岸的海關本就腐朽無能,水師緝私也是流於表面,當中滿清海關、水師官吏和走私鴉片商溝壑一氣,互相掩護得利,造成鴉片屢禁不止,況且滿清懦弱還有鴉片戰爭的前因,就算查到走私鴉片,他們也不敢去惹洋人。
走私鴉片商們享受慣了免稅的待遇,忽然間太平軍說鴉片可以當做藥材進口,還是比較歡迎的,但每百斤六十兩如此重的稅收只怕會大大降低利潤空間的。其實在蕭雲貴看來,中國要禁煙首先得從自己做起,就像璞鼎查說的那樣,要是中國沒人抽鴉片,那自然不會有鴉片貿易,同一時代的日本為何沒有鴉片氾濫?問題的根源還是在自己國人身上,蕭雲貴不介意把鴉片當做藥材進口,但進口之後就是中國的貨物了,他要嚴格控制鴉片在國內的流向,把鴉片作為一種嚴格控制用途的藥品來加以限制。太平軍在屬地內嚴格禁煙,上海、蘇州、無錫等地的煙館已經被掃平,國內進口鴉片的不法商人,太平軍是查到一個殺一個,查獲的鴉片盡數沒收,蕭雲貴倒要看看這些商人有多少銀子、多少條命賠進去的。
蕭雲貴相信只要國內的市場遏制了,鴉片貿易是會得到控制的。當然他也要給列強一個交代,索性大方的仿照明清舊例,把鴉片列為藥材進口,但是課以重稅,他要為今後嚴查鴉片走私鋪好路子。來啊,我們這裡鴉片貿易是合法的,但是來了就要繳高額的關稅,走私?查到一個抓一個,誰讓你有合法途徑不走的?這是蕭雲貴和列強博弈關稅的重要籌碼之一。
寶順洋行的英國人比爾馬上起身抗議,他做為東印度公司在遠東利益的代表,自然不能接受這種關稅定價,中國一直是東印度公司走私傾銷鴉片的地方,這種關稅稅率會嚴重影響鴉片銷售。
比爾一抗議,很多英國商人也跟著吵嚷起來,蕭雲貴自然知道提高鴉片稅率會帶來這些人的抗議,當下站起身大聲說道:「鴉片是害人之物,但本王還是把它列明在稅率之中,已經是網開一面了!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上海地面上每天走私進來多少箱鴉片!本王念在它做為鎮痛的藥品還是有可取之處,我們太平天國的軍隊之中,很多醫官都在使用鴉片做為藥物。既然它是藥物,自然分到藥品類,當然它對我們國民的身心健康毫無好處,自然要要課以重稅,以免其氾濫!」
文翰不覺得意外,李泰國參與制定關稅細則,當中的一些變動他早就通過李泰國瞭解到了,他知道商定關稅細則本來就是需要通過談判、打嘴皮官司來獲得利益,蕭雲貴居然列明鴉片貿易合法,這讓文翰感到意外,但蕭雲貴提高鴉片的稅率也是意料中的事。
當下文翰站起身說道:「西王閣下,如何分判貨物種類是貴軍的自由,但我代表大英帝國商人要像您說明,貴軍答應過的保護各國既有利益的承諾,鴉片在《五口通商口岸章程》中就沒有列明稅率,它就不能成為定額稅率的商品之一。」
蕭雲貴哼了一聲說道:「《江寧條約》中,從沒約定過鴉片是合法的貿易貨物這不錯,既然先前有約定不能改動,那幾天前各國為何還要照會我們太平天國,讓我們重新釐定關稅細則?又或者說,我們可以不把鴉片列為合法貿易的貨品之一,本王馬上下令嚴查上海的鴉片貿易,凡是查到走私的,抓人查貨,本王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文翰有些語塞,其實蕭雲貴和太平軍已經承諾過各國既得利益不便,其實大可按照滿清舊規繼續繳稅便可,但各國公使想要謀求更加渴望的利益,那就是能更大限度的參與到上海海關關稅的制定中來,加大對中國海關的影響力,為各國商人謀求更大的利益,因此以這個為藉口給太平軍收取海關關稅設置障礙,想要逼迫蕭雲貴就範。
但想不到蕭雲貴接了這個難題,再重新釐定的關稅細則之時卻把鴉片貿易問題給帶了出來,讓各國公使和洋商們、特別是東印度公司的代表們感到非常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