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眾謀士商議之後的第二天,翼王石達開起了個大早,梳洗停當之後連早飯也沒用便策馬在一眾翼殿參護的護衛之下,前往東王府。
走在大街之上,忽聽街邊幾個孩童玩耍之時念起的童謠:「小天堂、小天堂,金陵就是小天堂,天父眷顧小天堂,不愁吃喝不愁穿。」「西邊一座城,東邊一座城,西邊的不亮,東邊的大亮。」
起初石達開還笑意濃濃,看來南京城的百姓還是擁護太平軍的,就連小孩子們的童謠都如此歌頌太平天國,但細細一聽之下,好像一夜之間城內的孩童都在念這幾首童謠,驀然想起了什麼,眉頭不禁深深的鎖了起來。
片刻之後,到了東王府門口,只見東王府的曾水源和陳承瑢帶了東殿參護已經在門口等候了,這兩人剛剛都升了官,曾水源升任天官又正丞相,陳承瑢升任地官副丞相,兩人都換了新趕製的官服,也不知是剛升了官的緣故,還是太平天國新制的官服的緣故,兩人看起來紅光滿面的很是精神。
見石達開下馬,曾水源和陳承瑢上前見了一禮,陳承瑢見翼王眉頭不展,問道:「翼王殿下為何事憂愁?」
石達開輕歎一聲,說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一路上很多孩童念的童謠?」
陳承瑢愣了一下沒有答話,他身邊的曾水源卻接口道:「翼王殿下,這些孩童好像都在念相同的幾首童謠。」
陳承瑢奇道:「念幾首童謠又怎麼了?」
石達開緩緩將幾首童謠又念了一邊。陳承瑢口中默念幾遍後,好像已經知道了其中的含義。也是眉頭深鎖起來。曾水源心思不及陳承瑢靈光,又暗自念了幾遍,才恍然說道:「怎麼會有這樣的童謠?這樣唱得街知巷聞的,百姓和軍兵們都以為天京城是小天堂了。」
石達開嘿了一聲,說道:「不錯,不止這樣,這個編童謠的人用心更是險惡無比,倘若天京城真的成了小天堂或是咱們教義中的聖城。那今後無論清妖如何包圍,如何攻打,我們都只有咬牙守下去,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曾水源微微一笑說道:「翼王殿下多慮了,這天京城當真是小天堂一般,況且我們各路天兵都在,清妖如何敢來攻打天京?我們還要殺到北京去呢。」
石達開看了看毫不在乎的曾水源,看來捨不得這花花世界天京城的又何止天王、東王等人?也不再說這事。說道:「我們快些進去吧,別讓東王久候了。」曾水源和陳承瑢一起點點頭,跟著石達開直入東王府。
這東王府經過短短時間內的擴建,已經初具規模,蕭雲貴給東王府選的建址是在滿清江寧將軍署內,將軍署建築豪華。加之有景色宜人的花園,當年清康熙皇帝南巡江寧時,曾以將軍署作行宮。東王楊秀清跟著李以文到了將軍署後,一眼便選中了將軍署,楊秀清倒也滿意蕭雲貴的安排。便吩咐眾人擴建此處,做東王府。
東王府的擴建很是浩大。東王下令盡收入署外隙地,又放寬圍牆,擴大王府範圍,並在內興造一座五層高樓,以了望城內外虛實。歷史上楊秀清第一次選中建王府的就是這個地方,後因王府鄰近孝陵衛的清江南大營,不斷受到炮火的襲擊,東王才決定將王府再遷他處。
經過十餘日的連夜趕工,東王府大門已經初步完工,大門前興建了一座高大門樓,約有五、六號門面寬,四柱密釘鐵蒺藜,遠在浦口的敵樓均能見之。大門外尚有大炮數門,早晚鳴放,十分威風。太平天國向以黃、紅二色為尊貴,因此,內外多飾黃、紅二色。東王府大門口用黃紙朱書「東王府」匾,門上有銅環,並糊黃緞,飾以彩色龍、虎形象。大門前有一綵棚,也以黃、紅綢縐覆蓋,顯得分外威嚴壯觀,大門外設大鼓一面,專供民間告狀之用,「有事無論大小,皆於門前擊鼓,內中即有女官出問。
進了大門,寬闊的院內另有一座四五丈高的五層望樓正在修建,已經建好的東王府內室以外設方廳各一,東曰「承宣廳」,西曰「參護廳」,均為傳令官辦差處所。另有東殿尚書掛號所。王府附近還有「侍從館」,負責武裝保衛東王府。
到了東王府內,翼殿的參護在參護廳等候,石達開和曾水源、陳承瑢徑直到了承宣廳等候,曾、陳二人陪著翼王奉茶,說東王稍後便來。
過了片刻,門口親衛大聲喝道:「東王殿下到!」石達開急忙整理衣冠起身侯立,
只見東王楊秀清頭戴金冠,那金冠如古制兜鍪式,左右各一龍,其中近上立一鳳,盔頂豎一纓槍,四圍皆珠寶纓絡,冠額則繡雙龍單鳳,中列金字東王二字,一身明晃晃的黃緞袍,袍上繡龍八條,腳踏明黃緞靴,上繡金龍,每隻靴子上繡七條,很是光鮮燦然,配著楊秀清雋永冷峻的外表,讓人不禁肅然。
楊秀清才踏進大殿,哈哈大笑起來,大聲說道:「達胞,想不到你一大早就來了,真是太好了。達胞,看了我這王府沒有?覺得如何?」
石達開微微一愣,小心翼翼的說道:「四兄王府果然氣派非凡,東殿的典官們還是用心辦事了,短短時日內已經初具規模,實在難能可貴。」
楊秀清擺擺手,臉上又冷了下來道:「唉,用心辦事說不上,你說十遍的事,他們能聽進去一遍就算好的了。」
石達開見曾水源、陳承瑢兩人低頭不語,看來為了王府擴建的事,兩人沒少被東王呵斥,心中微感不安,但也不願過多的提及東王府的內事。上前一步抱拳道:「四兄,小弟一早前來乃是有要事相商。」
楊秀清走到主位上正要坐下。聽到石達開的話,微微回頭笑了笑,緩緩坐下說道:「達胞要說的可是聖庫之事?」
石達開微微一鄂道:「四兄何以得知?」
楊秀清淡淡一笑道:「這幾日你接連召見各處庫管,籌算錢糧,東殿各處管事所領錢糧皆要你親自斷處,想來是聖庫吃緊了,是不是?」
石達開暗暗心驚,看來在這天京城內沒有什麼事能逃得過東王的耳目。跟著上前長長一拜說道:「四兄明鑒,如今這天京城內軍民百姓不下百萬,各處花費每日都是不下數萬之巨,加上如今各處王府均在增建,花費更是在……」
說到這裡,楊秀清臉色一沉,抬手打斷他的話說道:「達胞。你這話是何意?你只說聖庫花銷之事,怎麼不說納入之事?前幾日西王不是還差人繳了一批錢糧到來麼?記得到了天京之後,聖庫該有一千二百餘萬兩的存銀,糧秣器械更是不計其數,這才進天京幾天?聖庫就沒有銀子了麼?」
石達開急忙說道:「聖庫之內尚餘六百兩銀子,但天京城內丁口眾多。花費甚巨,而且從前聖庫之入多半是攻下城池之後,繳獲清妖府庫錢糧所得,還有查抄那些清妖富戶所得居多。如今到了天京城內,百廢待舉。百業待興,各處都要花銀子。又多時未曾出隊攻打清妖,所以聖庫所入僅靠西王納獻是遠遠不夠的,西殿十餘萬兵馬如今正攻打蘇南,西王也需要錢糧,到如今西王未曾從聖庫領取半分,反而有所納獻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
楊秀清沉吟道:「西殿接連攻下金壇、無錫、常州等地,尚可自給自足,杭州、蘇州乃是大城,等打下後也應有不少錢糧供應。」
石達開搖搖頭說道:「四兄,如今我天京大隊坐守天京城內,所缺者不是銀兩而是糧食,最近夏收剛過,清妖截斷各處陸路通道,禁止糧食轉運,天京城附近田地出產有限,不足以供應都城所需,小弟不得已出高價搜購走私米糧供應,實在是入不敷出。小弟以為當出兵贛省或是北上皖省,一者便是打下湘贛皖南產糧之地,以作都城供糧之用,二來也可拱衛天京,江北清妖虎視眈眈,若是瓜洲、鎮江有失,天京便會受清妖兵鋒所脅了。」
楊秀清尚未答話,只聽一人在大殿門外笑道:「六弟所言極是。」只見北王韋昌輝也是一身金冠黃袍,金冠上繡了北王二字,大步走了進來,他身後一個國字臉的紅風帽紅袍的漢子跟著進來,卻是天官正丞相秦日綱。兩人和楊秀清都是衣著光鮮,而石達開卻是素服便裝,相比之下,顯得石達開、洪宣嬌二人很是寒酸。
石達開見兩人聯袂而來,心中微微有些欣喜,北王近日和東王不協已經是人盡皆知,他一定也想能夠領兵出天京城的,有他二人說話,出兵之事便好說了。
韋昌輝和秦日綱向楊秀清行了一禮,楊秀清點點頭,緩緩說道:「韋正老弟有話不妨之說。」
石達開聽了韋正老弟這四個字,心中昭然,韋昌輝狠心殺了自己親哥哥向東王表忠心,已然得到了楊秀清的信任,不管東王是否還有所防備,但這一聲韋正老弟和從前大不一樣,親疏之間已經高下立判。
韋昌輝招呼石達開坐下,自己也坐到右上首,秦日綱添為末座,幾人坐定,韋昌輝才緩緩開口說道:「我軍進城旬月,軍兵百姓耗費日增,坐吃山空終非長久之計,小弟以為六弟所言極是,我等當在秋收之前出兵贛省、皖南,攻佔產糧之地,方可緩解天京缺糧的局面。」
楊秀清皺眉說道:「西王不是正在攻打蘇南麼?」
秦日綱洪鐘般的聲音開口說道:「東王殿下明鑒,西王對陣清妖數萬,勝負尚不明瞭,聽聞近日清妖從福建、江西調集大批援軍準備應援蘇南,江北清妖或許也會南渡應援。如今我等出兵時機正好,一來可打亂清妖部署,聲援西王的攻勢,讓清妖不敢從容赴援,二來打下產糧地之後,也可解我等燃眉之急。」
楊秀清面色陰沉的哼了一聲說道:「好一個燃眉之急,天京城斷糧了麼?你們急著出隊到底是何用意?清妖赴援蘇南?蘇南那邊吃緊了麼?天京城內尚未安穩,出隊打何處?天王諭令你們出隊了嗎?!」話音才落,石達開、韋昌輝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東王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
楊秀清冷哼了一聲,說道:「達胞、韋正老弟,城內還有多少勾結清妖的富戶沒有收拾掉,你們再去查查,據本王所知,還有不少清妖官宦富戶都逍遙法外,你們放著這些人繼續為禍百姓麼?」
石達開和韋昌輝對望一眼,看來東王還是擔心自己和北王領兵之後又變成另一個西王,當下暗暗歎口氣,連忙說道:「東王兄教訓的是,王弟失言。城內苟存的清妖,小弟當親提天兵前往剿滅。」
楊秀清點點說道:「如此甚好,其實蘇南之戰西王已有成算,不要我等出隊也能應付,如若西王應付不了,定會有求援之語帶到,到時候再出隊也不遲。現下我等不該著急出隊,一切謀定而後動方為上策。而如今金陵百姓也編起歌謠說天京城乃是小天堂,看來也是天意使然我等當秉承天父之意,定都金陵,改號天京,我等當好好經營天京,讓天京成為小天堂,成為東方的聖城,方才是教義正途。」
石達開聽了汗流浹背,他此刻猛然明白東王話語之意,他不是怪自己和北王提議出隊,而是不想天京出隊牽制清妖,東王是想借清妖的手對付西王!從他陰沉的語氣可以聽出,他對西王兵勢雄厚極為不滿,想借清妖之手削弱,雖不一定會致西王於死地,但也要西王被清妖打得走投無路,派人來天京求援,他東王才會派出大隊相救。看來楊秀清並不是一味貪圖天京城的逸樂而不願出隊,他這是要坐收漁人之利,等到西王和清妖兩敗俱傷,他才會出面收拾殘局,當真是老辣至極的謀算啊。
石達開張開了口想再替西王說些話,但卻不知道說些什麼,韋昌輝也是苦著臉不敢多言,秦日綱更是低頭不語,陳承瑢面露喜色,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唯獨曾水源面色著急,但卻人微言輕也不敢說話。
楊秀清不理會石達開,站起身說道:「韋正老弟,秦日綱隨本王看看這新王府吧。」韋昌輝、秦日綱當即領命而行。
楊秀清走過石達開身側,忽然低聲說道:「把你的衣飾換換吧,沒一點天國翼王的威風,寒酸得緊,也不怕讓人笑話。」說罷直出門去了。
楊秀清等人走遠後,石達開輕歎一聲道:「兄弟禍起蕭牆卻是為了哪般?大好形勢非要拱手讓了清妖不成?」跟著搖搖頭,不再說話,走出大廳,只看著東王府上美輪美奐的亭台樓閣,不禁也是有些癡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