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張亮基、彭玉麟、胡林翼領兵西渡湘江的消息之後,蕭雲貴很是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清軍居然也不按常理出牌,放著身後的岳州不理,直撲太平軍兵力薄弱的益陽,看來這彭玉麟和胡林翼果然有兩把刷子。
左宗棠則道:「此乃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如今想來,張亮基乃是湖南巡撫,守土有責,他巴不得禍水東引,讓太平軍都走出湖南境內,他若能收復湘北益陽,便可阻斷太平軍攻打湖南常德,如此他向清廷才交代得過去。但堵防太平軍的事,他張亮基可就管不了了,那是湖廣總督、欽差大臣徐廣縉的事。而且此刻岳州我等西殿人馬聲勢浩大,他張亮基也不敢來到捋虎鬚,反倒是益陽的北王部兵馬單薄些,找軟柿子捏也能說得過去。」
蕭雲貴皺眉道:「但徐廣縉能容忍張亮基如此行事麼?咸豐狗皇帝是下了嚴旨,要徐廣縉堵防太平軍,就地痛加洗剿的。」
左宗棠呵呵笑道:「自古官字兩個口,對下如此,對上亦是如此,他張亮基可只管自保,收復益陽亦是大功一件,也是堵防太平軍北上荊州,奏折如何寫都行。」
蕭雲貴點點頭笑道:「官場傾軋如斯,清軍焉能不敗?那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回師西援益陽?」
左宗棠緩緩搖了搖頭,指著府衙堂上掛著的一幅全國大地圖道:「如今太平天國雖然趁勢興起,但所佔之地未及湖南一省,各地義軍雖多,但卻各自為戰,互不統屬。清廷立國兩百餘年,至今仍佔據天下正統名義,要想扳倒滿清,西王的目光要放得長遠一些,決不可拘泥於一城一隅。」
「不錯,左先生言之有理,我們眼下好不容易走了出來,又豈能回頭?」銀鈴般的聲音傳來,兩人回頭看時,卻是洪韻兒笑顏如花般的走上堂來,只聽她續道:「益陽如今有北王鎮守,張亮基等人西渡攻打,未必能討得好去,況且東王也不會坐視不管,反正我們北上圍魏救趙的計策已經成功,清軍放棄對長沙的圍困,那我們不如順江東下、專意金陵!」
左宗棠鼓掌喝彩道:「正是如此,西王娘當真巾幗不讓鬚眉。清廷在北,自立國以來,血脈所在乃漕運,要想定南九省而後發動北伐,會獵燕都,就必要先掐斷清廷江南漕運。如今西王水軍大成,又在大局之外,變成了一支奇兵。若是西殿兵馬水陸並進,直撲漕運中樞——金陵,再下蘇浙兩省,一可斷絕清廷九成漕運,清廷沒了漕運,便會難以為繼,也就不會如此從容的調集各省援兵赴援。否則太平軍以一省之力而抗全國,只能向吳三桂那樣敗亡而已。其二,可以打亂清軍對湖南太平軍的進兵部署,讓清軍首尾不能相顧。其三,西殿兵馬東進之後,轉圜餘地更大,為了進剿湖南、廣西太平軍,清廷從各地抽調了不少兵馬,湖南之外清廷可戰之兵甚少,天賜良機讓西王順江東下、專意金陵,以立國本,西王不趁勢而發,更待何時?」
說到這裡洪韻兒忽然插口道:「只是難保我們佔了金陵之後,天王和東王不會轉戰到金陵來搶奪西殿的戰果,可眼下不趁著清廷對沿江防禦還不是太嚴,趁勢奪取金陵,等將來清廷沿江佈防嚴密之後,想要攻取就不太容易了,到底該如何取捨呢?」
蕭雲貴一直抽著旱煙聽兩人說話,聽到這裡,猛然磕掉煙絲,霍的一聲站起身來,握緊拳頭斬釘截鐵的說道:「不錯,如今天王和東王在長沙等地和南面清軍糾纏,我等正好可以長驅順江東進,一雙眼直瞪金陵城,水陸並進東下,取下金陵乃是盤活整個局面,並非為了我西殿一城一地之得。將來要是天王和東王真的來金陵,我們退往蘇浙兩省營建自己的地盤便可。但眼下金陵城一定要打下,我們如今最大的敵人還是清廷!不可患得患失的瞻前顧後失去了戰機,絕不能讓清廷舒舒服服的以金陵為本,從容佈置兵力進剿!」
左宗棠微笑著捻著鬍鬚道:「西王能知捨得二字精義,眼界又更上了一層,既然心意已決,那我們就準備順江東下吧!」
說到這裡蕭雲貴舒了口氣,卻又有些皺眉的道:「心意已決這是不錯,但還有一事有所顧慮,不知該如何解決。」
左宗棠沉吟道:「西王所慮者是否是軍心?」
蕭雲貴坦言道:「不錯,西殿兵馬中大半乃是湘中子弟,精銳乃是廣西老兄弟,都是湘粵人氏,一則擔心將士故土難離,二則擔心老兄弟們與大隊分離,軍心不穩。」
左宗棠微微一笑道:「西王多慮了,湘中子弟既然已經投了太平,自然知道已經沒有了回頭路,便像左某這樣,已經是把腦袋掛在腰帶上行事了,不成功便成仁,何懼離開故土?倒是很多將士想著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再衣錦還鄉,何等風光?此前左某已經在軍中探聽過將士們的心意,大傢伙正是士氣高昂,只想多殺清妖,最好能由西王帶領,早日殺入京城,把滿清皇帝誅除。此刻尚不是將士們戀鄉之時,就算戀鄉也是出征數年後的事,西王不必擔憂湘湖子弟。」
說到這裡左宗棠頓了頓續道:「至於西殿廣西的舊部嘛,西王可先與心腹將領露個底,提前讓他們知道專意金陵的好處,取得他們的支持。隨後西王不妨弄些鬼神之事,以此託言上書與天王、東王交待此事,只說專意金陵,乃是為上天旨意要西王為天國開疆拓土,佔住大義名分。左某觀東王並非蠢人,他也該知道如今乃是攻取金陵的最好戰機,而且其餘諸部兵馬都在和清軍僵持,只有西殿這一支兵馬尚可調動,東王不會坐視錯失良機,定會答應的。而西殿心腹將領以外諸將中,若是有人反對,西王不妨請出天兄下凡來教訓一下,料想就不會有人反對了。」
蕭雲貴鬆了口氣,這左宗棠不愧是老人精,這些天在不動聲色之間已經把西殿太平軍的底細摸了個准,看得比自己還要透徹三分,心中最後一絲顧慮去除之後,蕭雲貴便開始安排起來。
當夜,蕭雲貴召集西殿心腹諸將在府衙中議事,一上來蕭雲貴便鏗鏘有力的表明了西殿全軍要水陸並進、順江東下、專意金陵的策略。起先諸將都是吃了一驚,但聽了蕭雲貴、洪韻兒的分析之後,諸將都認為此刻的確是西殿攻取金陵的最好時機。
只是李開芳等將領有些憤憤不平,為何總是西殿孤軍出征在外打頭陣?
蕭雲貴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著說道:「本王乃是前軍主將,我們西殿即為前軍,當然每戰必定是先鋒!將來本王仍要帶著你們做天國的利矛,直戳清妖的妖都妖穴,成就復漢偉業!」
諸將聞言都不在抱怨,反而熱血沸騰,其實金陵乃是花花世界,誰不想去見識一番呢?
隨後幾日裡,岳州城中忽然又傳言,說天降奇石,上書「西殿前軍,專意金陵」八個大字。西王知道此事後,命人把那奇石深藏,並號令封鎖消息。但不知何故,這一次西王的軍令似乎失效了,傳言越傳越神,說什麼上天要西王領兵打金陵、打京城,總之傳什麼的都有,鬧得將士們戰意高昂,紛紛請求出戰。
其實這些都是左宗棠搞的鬼神之說,既然兵將們不是信這些麼?索性就搞一個天降奇石,效果可比軍令好得多。
接著蕭雲貴召集所有將領議事,當堂九成以上將領都贊成出隊遠征金陵,只有羅大綱手下少數東殿將領不願離開湖南大隊。蕭雲貴便照著記憶中,蕭朝貴降僮跳大神的把式,上演了一次天兄下凡。
這是天兄的聲音消失近八個月之後,這位基督太子再一次臨凡,光噹一聲的確把在場所有人都嚇得跪地聽旨。天兄借蕭雲貴之口嚴肅的講述了這次東進取金陵的要義,也證實了奇石上的箴言乃是上天旨意。如此一來,便在無人敢多說什麼,在岳州的太平軍已經上下一致,準備好出兵東進。
自從張亮基等部清軍西渡之後,長沙城北面壓力驟失,東王楊秀清立即派秦日綱、胡以晃揮軍北上,攻克湘陰,數日後又攻克汩羅,已經快要打通與岳州的陸路聯繫。
但就在此時,西王派了信使回到長沙,上書奏請天王、東王,讓西殿兵馬出隊金陵。奏疏上寫了天降奇石之事,也說了天兄下凡之事。這信使乃是東殿的典官,還把那奇石也抬回了長沙。
洪秀全聽聞此事後,臉色有些發青,楊蕭二人總是用這種鬼神之法來逼迫自己就範,所以臉色很不好看,只說讓東王決斷,便不再出聲。
楊秀清也是鐵青著臉左右權衡,現下蕭雲貴水陸兵馬據說不下兩萬五千餘人,水軍戰船三千餘艘,羽翼已成,勢大難制。不過誠如蕭雲貴所言,現下的確是攻打金陵的最好時機,長沙諸部兵馬又都在和清軍糾纏,也分不出兵力東進。而且蕭雲貴漂亮的用天兄下凡、天降奇石來堵住大家的嘴,他楊秀清也沒什麼好說的,要是他來個天父下凡說沒有此等旨意,勢必動搖拜上帝教的天神威信。
權衡再三,楊秀清只得順水推舟認同此事,聯合天王向西殿下達了東進金陵的告諭。
此事給天王、東王和西王之間造成了不可修復的裂痕,但蕭雲貴已經不在乎了,既然選擇了要脫離大隊單干,決裂只是早晚之事,但他既未自立為王,也沒有打出別的旗號,那大家就暫且不扯下這塊遮羞布。
不過此事傳揚開來,西王剛勇第一,每戰必前的名聲還是讓他在太平天國之中樹立了強大的威信,其他天國的軍民不會認為西王是脫離天國,而是奉了天父皇上帝的旨意,出隊遠征去了。
就這樣西殿大軍浩浩蕩蕩的開始了他們如史詩般的遠征,一個不可複製的軍事奇跡就此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