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城的鎮山為南嶽,南嶽蜿蜒而南,形成岣嶁峰,至花藥山,抵回雁峰,結為郡治。側依回雁峰,前有湘江環帶,東洲島浮現於前方江面,草河在北面由西而東匯入湘江,再往北是耒水自東而西融入湘江。石鼓山列於府治左側,隔岸望之,形如一彎偃月。其景色之秀麗,確為一處絕佳的山水形勝之地。
清初之時,衡州層飽受戰火蹂躪,李定國在這裡抵抗過清軍,吳三桂在最後時刻於此處稱帝,幾次戰亂讓曾經的湘湖大城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長沙取而代之成為湘中省城。眼下她再一次面臨著戰火的洗禮,因為衡山縣失守的消息剛剛傳到了衡州。
橫州城北門瞻岳門城樓之上,衡州知府陶恩培立於城垣之上,望著城下蜂擁進城的百姓軍民,心中萬分憂急。陶恩培是浙江山陰人,字益之,號文雲,道光十五年進士,初為湖南衡州知府。咸豐元年,廣西賊起,衡州奸民左家發謀響應,陶恩培以雷霆手段捕誅之,獲得清廷嘉獎,晉秩道員。
咸豐二年春,粵匪長毛犯湘湖,時任剿匪欽差大臣的總督程矞采正在城中,聽得警報,程矞采擔心衡州城小守不住,遽欲退保省城。陶恩培苦勸說,衡州乃是楚之門戶,棄則全楚震矣!但程矞采不聽,退回長沙城。當長毛賊到後,知道衡州已有準備,便從他道竄陷道州、郴州等地,所至皆破,惟衡州獨完。清廷震怒便將程矞采革職查辦,最後調任湖北去了,而陶恩培受了清廷嘉獎,便一直守在衡州。
雖說此時城內有綏寧鎮總兵和春領兵五千餘人駐守,但這些綠營丘八們在城內胡作非為,令陶恩培苦不堪言。他曾幾次向和春申訴,但和春包庇下屬,每次都是做幾下官面文章應付,對御下不嚴的將領只是罰罰糧餉、訓斥幾頓了事。有了上官縱容,和春部的兵勇依舊整日吃喝賭博、欺男霸女,陶恩培一怒之下上奏朝廷參劾,但他的參折如石沉大海一般,沒了音訊。
和春乃是滿洲上三旗正黃旗人,也是滿洲大族赫捨裡氏,字雨亭,歷任前鋒、整儀尉、參將、副將等職,可謂是根紅苗正。年初時江忠源在蓑衣渡一戰中擊敗太平軍,和春手綰重兵,近在咫尺卻不敢發一兵助戰,否則太平軍可能有全軍覆沒的危險。但就是和春的裹足不前,浪費了大好戰機。事後,剿匪欽差賽尚阿卻把蓑衣渡的戰功給了和春,奏報上去和春便升任綏寧鎮總兵,江忠源只是加了道員銜,足見和春在清廷官場中的人脈頗廣。小小一個衡州知府的參劾,自然被和諧掉了。
就在陶恩培不斷號令自己屬下兵勇衙役疏導百姓入城之時,和春打著哈欠帶著十幾名戈什哈來到城樓上,陶恩培急忙上前見禮,尚未開口說話,和春嗅了嗅羊脂玉鼻煙壺,跟著打了個大噴嚏,方才揉了揉鼻頭,整整官服,慢條斯理的略略回了一禮。
陶恩培臉色漲得通紅,他也不是一次兩次這般被羞辱了,但眼下以闔城百姓安危為念,他只得忍下這口氣道:「和總鎮,長毛賊南下,衡山縣已失,長毛據此地不過百里,該當速速加強城防,截斷青草橋,阻敵於草河北岸,並分兵守禦城東的東洲島,以防長毛西渡,只有守住北面和東面,城垣方可保無慮啊。」
和春擺擺手笑道:「陶大人多慮了,制台大人先前有軍令到,說長毛賊此次出隊,意圖東進,是不會南下的,這支長毛偏師攻陷衡山縣,只是疑兵之計而已,青草橋乃是衡州八景之一,就此草草毀去,豈不可惜?長毛由北而來,有湘水、耒水阻隔,沿岸舟船皆被我等收攏,他們如何東渡?況且城中有五千兵馬,向軍門在耒陽還有八千兵,長毛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來攻打衡州。」
和春所說的青草橋頭位於草河與湘水匯合處,石鼓山左側,至今有八百年之遙。古衡州曾經有驛道六條,為方便來往,南宋淳熙年間,始在青草渡修建木橋,後幾度重修,一直便是溝通衡州北岸的要地,橋頭兩端店舖鱗次櫛比,尤以酒店居多,故有「青草橋頭酒百家」之說,乃是衡州八景之一。
陶恩培聞言大急道:「總鎮大人切不可輕敵大意啊,長毛以兩千偏師就敢攻打省城,還一戰而下,足見其膽略,衡州城內囤積錢糧輜重頗多,若是有失,如何與制台大人交代?」
和春臉色一沉,哼了一聲道:「陶大人你是文官,安撫好百姓,調配好糧草便可,其餘軍旅之事自有本將說了算,本將大小身經百餘戰,用得著你教我該如何用兵麼?」說罷又走上前幾步低聲在陶恩培耳邊冷道:「陶大人,你以為向朝廷參劾本將,本將就會聽你的麼?你還是管好自己的政務,少和本將做對,否則小心你頭上烏紗不保!」說完轉身帶著一群戈什哈耀武揚威的揚長而去。陶恩培手足冰冷,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卻拿和春毫無辦法。
但隨後事情的發展似乎像和春說的那樣,太平軍並沒有接踵南下衡州,到了傍晚也沒見到一個長毛賊的身影出現在北岸,城外的百姓和衡山縣逃回的散兵倒是已經全部進城。
衡州從東開始,七大城門分別是東面三門,閱江門又叫鐵爐門,賓日門又稱柴埠門,瀟湘門。北門瞻岳門,回雁門,又稱南門。望湖門,又稱小西門,安西門,又稱大西門。此時幾道城門內的街道上擠滿了四面八方湧來避難的百姓,陶恩培只得分出人手安置。又問了從北面逃難來的百姓,但都沒人說得清長毛到底來了多少人,現在何處。這些百姓就是這樣容易跟風,聽到風聲就慌亂起來,看到別人逃難也就一窩蜂的跟著,也問不出什麼消息來。
詢問衡山縣逃回來的散兵游勇,這些大頭兵為了逃避罪責,誇大了長毛的厲害,但陶恩培何等眼裡界,幾聲質問之後,那些兵勇的謊越撒越大,後來圓不住了才說實話。
原來當日長毛大軍到了衡山縣城十餘里處時,消息傳到衡山縣後,衡山縣令、將官便腳底抹油開溜,至今仍是下落不明,城內的兵勇一看當官的都跑了,便一哄而散,有些便往衡州跑來,其實大家都沒看清長毛到底有多少人,更別說探明長毛動向了。
聞言陶恩培一度有些懷疑長毛真的只是故佈疑陣,搞了個聲南擊東的把戲,其實進兵要旨還是東進。揣著疑惑一直挨到黑夜,在北門城樓望出去還是一片漆黑寂靜,派出去的探馬也是回報尚未發現敵蹤。衡州府至衡山縣水路一百六十餘里、陸路一百餘里,照理說長毛真要南進的話,也該有動靜了,難道長毛虛晃一槍又縮回去了?
這一夜是如此的寒涼,陶恩培一夜都在城北守著,只要稍有風吹草動,他便馬上登城查看。好在和春也不敢大意,青草橋畔他派了三百人駐守,每次登城看到青草橋頭點起的三點篝火就說明城外一切如常,陶恩培這才放下心來。
除了擔心城防之外,陶恩培一直努力改善著逃難百姓的安置之所,他號召城內大戶捐了一些粗布、草蓆和竹竿,給百姓們自行搭起些窩棚來遮風擋雨,好在城內錢糧充足,陶恩培瞞著和春勻了些官倉的米糧出來粥濟百姓,加上大戶捐的一些米糧,倒也足夠敷用。
本來陶恩培取官倉米糧來用乃是大罪,但他也不在乎,他知道官場黑暗,像這種軍糧輸運之時,各地官員多有截留的,也不算什麼稀奇之事,只消軍糧運到之後多報些損耗便可遮掩過去,兵荒馬亂的誰會在意這個呢?但偏偏這件事讓和春知道了,這傢伙假公濟私之下,天亮之時便差人拿問陶恩培。
到了和春帳中,陶恩培倒是光明磊落,坦言承認是勻了部分米糧出來粥濟百姓。
和春卻陰測測的笑著說:「陶大人啊,這軍糧可是軍中要物,豈可私取發給百姓?如今大戰在即,沒了米糧教兵勇如何應戰?」
陶恩培氣往上衝:「本官只是取了一些出來粥濟百姓,這些百姓要是沒有吃的,遲早也變成賊寇!再說了,大江南北誰不知道運糧裡面的道道?我這取了又不是自己私用,而是給百姓們用啊!」
和春暗笑陶恩培耿直,不懂官場黑幕,這種事豈可宣之於口?當下沉下臉道:「陶大人,你這話便是將我大清的官吏可都構陷進去了啊,你有何真憑實據如此說?此間之事我會據實上奏朝廷,上報制台大人!」
和春到沒有權力處置陶恩培,只是命人將他圈禁在縣衙之內,轉頭便命人寫了奏折和公函分報清廷和徐廣縉處,心中一邊暗笑,這陶老頭礙事得緊,這次還不弄得他烏紗不保?
這一天也沒有長毛的動靜,和春派了探馬一直探查到衡山縣,倒是見到城上還插著長毛的旗號,顯然長毛賊只是在衡山縣停駐,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南下。
和春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長毛賊這支偏師乃是虛兵,想要令徐廣縉回師的疑兵之計而已。
第三日清早,和春被屬下喚醒,「總鎮大人,大事不妙,東南東洲島被長毛賊佔據,正東渡而來,前鋒已經攻下城南花藥山了!」
和春一下子嚇得清醒了大半,厲聲喝問道:「什麼?!長毛不是還在衡山縣麼?這些長毛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問題沒人回答他,城南傳來的隆隆炮聲已經讓和春無法再追問下去,只得帶著戈什哈匆匆趕往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