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張亮基、彭玉麟遠去,洪韻兒撇撇嘴暗道:「未來的湘軍雪帥也不過如此。」
就在她微微有些洋洋自得的時候,周詒端走過來低聲說道:「王家妹子,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你說,你跟我來好麼?」她的語氣雖輕,言辭也是客氣,但隱隱有一種令人不可拒絕的魔力,洪韻兒愣了一會兒點點頭。
當下周詒端吩咐周仁安領著陳知命等人先去用午飯,自己引著洪韻兒往樸存閣而去。
到了樸存閣,洪韻兒跟著周詒端上到二樓,只見樓內書架、藏書極多,靠著窗欞邊一張大大的桌案上,文房四寶皆齊。
「我家老爺辛苦教書數年,才攢下銀子置辦了這些物事,這些書都是他最喜歡的。」周詒端請洪韻兒坐下,給她倒了杯茶,接著柔聲說道:「妹子,姐姐癡長你幾歲,喚你聲妹子行麼?」
洪韻兒呃了一聲,擠出一個笑容道:「我本來便是你的遠方表妹。」
周詒端盯著洪韻兒一字一句的道:「姐姐我不是鄉下無知民婦,適才你的一言一行顯是讀過書的,我周家的親戚之內絕對沒有你這樣知書的表妹,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謊言被當面拆穿,洪韻兒可沒有蕭雲貴那麼厚的臉皮,當下臉上一紅,低頭避過周詒端的目光,嘟囔道:「你不知道不代表沒有……」
周詒端忽然一拉裙擺,噗通一聲跪在洪韻兒面前,哀求道:「妹子,你告訴姐姐實話,我家老爺現下是不是在你們手中?」
洪韻兒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一下子跳了起來,急忙伸手去扶她:「周姐姐,你、你先起來。」
「妹子,姐姐這輩子最重要的人便是老爺了,他不能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的孩子還小,老爺要是有什麼意外,你讓我怎麼辦?你先告訴我老爺他好嗎?」周詒端就是不起來,眼中含淚說道:「求求你,告訴我吧。」
洪韻兒向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周詒端這又跪又哭的慌了手腳,情急之下道:「他好得很,能吃能睡的,你先起來。」
周詒端抽泣幾聲,緩緩站起身來輕歎道:「你、你果然是長沙城出來的長毛。」
洪韻兒呃了一聲,皺眉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周詒端苦笑道:「適才你的言行太過莽撞,直言衝撞堂堂一省撫台,大清治下怎會有這般奇女子?你要麼是個瘋婦,要麼便是長毛。」
洪韻兒有些不高興起來,自己苦心編排的戲碼居然被人拆穿了。周詒端怔怔的坐下身道:「你們來是不是想誆我和孩子到長沙去要挾我家老家從賊?」
洪韻兒急忙搖手道:「不、不,是左先生讓我們來接你的。」這話才出口洪韻兒便想打自己嘴巴,要是左宗棠吩咐的,又何必騙周詒端?自己說謊話果然還是比不上那個可恨的鼻涕蟲。
周詒端輕歎一聲道:「王家妹子,你們快些回去吧,我最清楚老爺的脾氣,他最恨別人要挾,而我也不能成為你們要挾老爺的工具,你們真要硬來,我只有一死明志。」她的話語雖輕,但神態卻是極為堅定,洪韻兒一愣之下,不由得大急起來。
這趟到左家來,清軍那邊也是在大力拉攏左宗棠,張亮基不惜一省巡撫至尊,屈就鄉間延請,自己這邊稍不注意就會把左宗棠推到那邊去,雖說現下左宗棠在長沙,但真要到了殺他那一步是洪韻兒不願意看到的。她在蕭雲貴面前可是拍著胸膛說一定把左夫人請來的,現下弄巧成拙,就這樣回去一定會被蕭雲貴這個混蛋嘲笑的。
洪韻兒一瞬間腦中想了幾種辦法但都覺得不妥,一來她就不善於算計別人,二來臉皮也不夠厚,拉不下臉來像蕭雲貴一般的無恥要挾。左右傍徨無計間,忽見周詒端那溫婉安祥的神態,像極了自己母親的神態,猛然想起從前母親對自己說過,求人要用誠意。
洪韻兒的母親是農村婦女,從來都很樸實,從前洪韻兒對母親的話本來都是極為相信的,但後來進城上學,接觸到的都是城市人那種利益捆綁的人情事故,人人似乎都忘了什麼叫誠意,特別是吃了幾次虧之後,洪韻兒就學著城裡人的人情世故,渾然忘了母親的交代,事到如今死馬當活馬醫,只能試試用誠意打動周詒端了。
想到這裡洪韻兒不再遲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道:「左夫人,這事兒不是您想的那樣,起初是小妹相差了,既然被您識破,小妹就據實相告。」當下洪韻兒將左宗棠在長沙的事簡略說了,跟著很是誠懇的說道:「實不相瞞,小妹其實是西王的妻子,名喚洪宣嬌,也是太平天國天王的御妹,先前作詞欺騙是怕夫人不肯見我。我天國上下都有一個夢想,便是驅趕胡奴,還我漢人江山,天下間人人平等,大家有飯同吃,有田同耕,有錢同使,大家不再受貪官污吏的欺壓,也不再受胡奴滿人奴役,更加不會被外夷欺負。要實現這個宏遠,非有左先生這樣的人物襄助不可,是以小妹才會到了這裡請夫人過去的。」
聽了洪韻兒的話後,周詒端默然片刻,才柔聲道:「你原來是西王妃,難怪如此有膽有識,真不愧是一個奇女子。不過我一介女子,向來是以我家老爺行止為依,不論老爺最後決定襄助哪邊,我都會跟隨。但我不能讓老爺為難,所以長沙我還是不能去。日後老爺要是真的跟了太平天國,我自會到長沙去跟隨他。」
洪韻兒大急道:「清妖已經找上門來,要是左先生真的跟了我們,你和孩子留下來就極為危險了,我看得出左先生到現在還舉棋不定,也是在擔心你們母子的啊,夫人還是跟我們先到長沙吧,要是先生到時候還不願意投我太平,我洪宣嬌對天父發誓,一定平平安安將你們送回來,有違此誓,讓我洪宣嬌死無葬身之地!子孫代代為奴!」
周詒端大吃一驚,想不到她發下這般的毒誓,但見她滿臉都是懇求之意,眼神中堅毅篤定,毫無先前目光閃爍的欺騙之意,顯然說的是真心話,當下輕歎一口氣,拉著洪韻兒的手說道:「說實在話,你不用發這麼毒的誓言,若是你們用強,我一個女子還真沒什麼辦法,但你這般真心實意的訴說足見西王和西王妃你的誠意,我相信西王妃你是個信人,我就跟你到長沙去見老爺吧。」
洪韻兒大喜過望,拍手笑道:「真是太好了,我總算說動你了。」
見她一副小女兒神態,周詒端忍不住笑了起來,跟著皺眉說道:「不過眼下西王妃你還是早作準備,我能看破你們行止,相信那張撫台和他的幕僚彭先生也一定能看破,要是引來官軍圍捕,那西王妃你就危險了。」
洪韻兒臉上笑容漸漸僵住,她雖然在外有五百兵馬接應,但張亮基既然出現在左近,他帶領的兵馬一定不在少數,適才他也說了手下有數千兵馬,要是他回去調動大隊清軍前來,事情就變得極為凶險了。
沉吟片刻後,洪韻兒急忙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動身,先離開險地再說,夫人放心,我會留下書信告訴官府,夫人是被我們擄去的,不會連累到夫人的娘家。」
周詒端深深一禮道:「多謝西王妃想得如此周到,但真到了官府要追究之時,你的書信也是無用的。」
洪韻兒微微一鄂,已經沒功夫細想,急忙下樓招呼陳知命、李天熙等人準備,周詒端也命人收拾些細軟,帶上兩個孩子,吩咐周仁安看好家院,眾人整裝停當便準備飽餐之後就動身。
吃過午飯,眾人趕著牛車,騎著馬匹離了柳莊,才到了村口,便遇上姚遠帶著幾名紅巾裹頭的兵卒快步趕來,到了洪韻兒跟前,姚遠大聲急道:「西王娘,數百清妖已經到了我軍伏兵之地,但清妖看穿了我們的伏兵,胡大娘和李左車正在和清妖激戰,這些清妖和我們從前遇到的不一樣,好像是貴州來的苗人外小,個個身手矯健,還好我們火器不少才勉強擋住。胡大娘讓我來報信,讓你們快走!」
洪韻兒吃了一驚道:「貴州的苗兵?清妖是何人旗號?」
姚遠大喘氣道:「旗號寫了個胡字。」
洪韻兒暗叫糟糕,領兵的這人極有可能是黎平知府胡林翼。胡林翼此人乃是晚晴中興四名臣曾左李胡之一,湖南益陽人,字貺生,號潤之,為人文武雙全,且能詩能文,為官清廉。後人蔡鍔特別崇拜胡林翼的軍事才能,把曾國藩、胡林翼的治軍用兵之道編成《曾胡治兵語錄》,蔣介石把這本書作為黃埔軍校學生的必讀教材,並簽名題詞贈給學生。青年時代的**,閱讀了《胡文忠公全集》,也十分欽佩胡林翼的文韜武略和做人為官之道,遂把他當成學習的楷模,把自己的字也改為潤之。
與曾國藩不同,胡林翼在貴州為官多年,治下乃是苗疆之地,情勢複雜,盜匪極多。胡林翼能夠安定苗民,甚至編定苗兵替清廷作戰,這是不可想像的。要知道清朝開國以來,苗疆的起義多如牛毛,清廷始終無法徹底安定苗疆局勢。在洪韻兒看來胡林翼甚至比曾國藩還要厲害,因為此刻的胡林翼乃是從實戰中鍛煉出來的老手了,可不像曾國藩那樣,還只是個沒上過戰場的文官。
這次胡林翼帶領數百苗兵入湘,定是受了湖廣總督程矞采舉薦,之前他就是在身為雲貴總督程矞采手下辦差的,程矞采深知胡林翼的才能,一定會調他東來赴援的,沒想到對上了這麼個硬手,胡林翼手下苗兵也是慣走山路廝殺的兵卒,洪韻兒自問沒有胡林翼軍事才能,手下的太平軍也有一半的女兵,不禁有些慌張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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