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廷乾清宮西側的養心殿,始建於明代嘉靖年間,清初順治皇帝病逝於此地。康熙年間,此處曾作為宮中造辦處的作坊,專門製作宮廷御用物品。清宮內廷對工藝品製作非常看重,內務府專有一個造辦處專司各類活計的承做,其中就有傳自西洋玻璃器皿的仿製作坊,全稱為內務府養心殿造辦處玻璃廠。乾隆年間,這個玻璃廠甚至造出了金星玻璃、攪胎玻璃等傑出的品種。
自雍正皇帝居住養心殿後,造辦處的各作坊遂逐漸遷出內廷,這裡就一直作為清代皇帝的寢宮,至乾隆年加以改造、添建,各朝清帝多在此處召見大臣。
養心殿那黃琉璃瓦歇山式頂在眾多的宮殿之中不算耀眼,明間、西次間接卷棚抱廈亦屬常見。前簷簷柱位,每間各加方柱兩根,外觀似九間。養心殿的名字出自孟子的「養心莫善於寡慾」,意思就是修養心性的最好辦法是減少**。為了改善采光,養心殿成為紫禁城中第一個裝上玻璃的宮殿。
午後的陽光透過養心殿那金黃色的玻璃撒到地上,屋內漫著一股黃韻的朦朧,皇帝的寶座設在明間正中,上懸雍正御筆「中正仁和」匾。
此時御座上大清皇帝咸豐安然而坐,看著御案下,那冰冷奢華的青石地板上跪伏著的四個年青人,緩緩說道:「你們瓜爾佳氏之內,本朝開國時有萬人敵之稱的費英東,如今又有你們祖父塔斯哈、阿瑪們為國捐軀,當真是一門忠萃,可為當世旌表之家。」
四個跪伏於地的年青人略略側眼相望,瓜爾佳氏為滿族八大姓氏之一,瓜爾佳氏按不同的地域有蘇完尼瓜爾佳氏、安圖瓜爾佳氏、葉赫瓜爾佳氏、烏喇瓜爾佳氏等分支,他們這一支乃是烏喇瓜爾佳氏,和費英東的蘇完尼瓜爾佳氏並非一支,烏喇瓜爾佳氏的由來咸豐帝也很清楚,但咸豐故意將費英東扯上,說成他們都是大瓜爾佳氏一脈,明顯有抬舉烏喇瓜爾佳氏的意思。
這四個年青人正是正白旗長瑞、長壽的子嗣,左邊三個是天津鎮總兵長瑞長瑞的三個兒子,恩祿、蔭祿和承祿,三兄弟年長的恩祿不過二十四歲,年幼的承祿不過十五歲。剩下一人便是甘肅涼州鎮總兵長壽的獨子榮祿,榮祿還有兩個妹妹,但年齒尚幼,又是女子,是以沒有上殿引見。歷來旗人引見當有旗主當先,但正白旗是上三旗,皇帝便是旗主,是以四人是由宗室大臣、兵部尚書桂良引見。桂良也是瓜爾佳氏,字燕山,滿洲正紅旗人,恭親王奕?的岳丈,倒也很是看顧這四個遺孤孩子。
「朕心感你們家祖父、阿瑪三人都為國盡忠,特別是長瑞、長壽兄弟兩人慷慨捐軀於一役,特旨總兵長瑞尋賜祭葬,予謚武壯,入祀京師昭忠祠,賞騎都尉兼一雲騎尉世職,騎都尉兼一雲騎尉世職長子恩賞三等侍衛恩祿襲,次子恩賞三等侍衛蔭祿襲,三子承祿恩賞藍翎侍衛,均在大門上行走。總兵長壽亦尋賜祭葬,予謚勤勇,入祀京師昭忠祠,賞騎都尉兼一雲騎尉世職,子榮祿恩賞工部主事,襲世職。」
四人齊聲謝恩,所說之言都是一般無二,顯然是入宮前已經已有桂良指點過了。
四人謝恩後,咸豐讓他們站起身來,細細看了四人容貌,讓四人各自報了名姓。其餘恩祿等三人也到罷了,長相都其貌不揚,奏對時中規中矩,廢話都沒有一句,桂良在一旁捻著鬍鬚倒也很是滿意。
唯獨十六歲的榮祿,長得眉清目秀,器宇軒昂,開口朗聲報完自己名姓,那聲音不卑不亢,神情亦是從容自若,絲毫不見其餘三子的惶恐不安之情狀。
咸豐大覺有趣,便多問一句道:「榮祿,你從前見過朕?」
榮祿有些羞赧的垂首道:「奴才有幸,初次得見天顏。」
咸豐哦了一聲問道:「那為何毫無惶恐之意?」
榮祿微微躬身,有些不自然的道:「奴才心中只想著如何報答皇上恩典,如何報效朝廷,旁的並未多想。」
咸豐聞言只覺這小子奏對甚合脾胃,又微微笑問道:「如今已然恩賞你做了工部主事,便是為朝廷辦事,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如何報效朝廷呢?」
榮祿還是有些不大彆扭的說道:「回皇上的話,工部主事一職並非奴才所長,奴才心中最想的還是像伯父、阿瑪那樣,能夠領兵上陣殺敵,最好便是能領兵到南方去,平定長毛賊之亂,上可以安邦定國,下亦可替親人雪恨!」每當他說道奴才二字語氣就有些古怪,其餘說話到很是順暢。
咸豐倒也沒在意,聽他想子承父業,大有讚賞之色,點頭道:「不愧是將門之後,果然忠肝義膽,朝中你這樣的人要是多些,也能解朕的煩憂了。」說著咸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歎道:「但榮祿你如今還年幼,今歲只有十六吧,而且長壽一脈只剩你一個男丁了,朕實在不忍心讓你上戰場了。就連賜給你職司也是文事為主,不似你的堂兄那樣,有侍衛職銜,便是想著你家中男丁稀薄,好讓你從文,安然一生。」
榮祿聞言規規矩矩的跪下磕頭道:「多謝皇上憐憫,可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南方長毛賊匪氣焰囂張,屈從文事也未必能夠安穩一世。奴才還是想能夠親自領兵上陣殺敵,為父報仇的。求皇上成全,求皇上成全。」
一旁桂良聞言大驚,急忙呵斥道:「榮祿!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皇上恩典,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竟然不知好歹?!」
「唉……」咸豐抬手打斷桂良的話接著說道:「你也不用嚇著他,我看榮祿這小子倒是個可造之材。」
有了咸豐這個評語,榮祿略略有些欣喜,他跪下身去黯然道:「皇上,工部的差事並非奴才所長,奴才還是想到軍前效力,奴才也不想一蹴而就,只要能到南邊征討長毛賊,就算只為馬前卒亦心滿意足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住磕頭,話語中都帶著悲音,恩祿等三人見狀只得跟著一起跪下也道想要上陣殺敵,為父報仇,一時間殿上滿是四兄弟的哀求之聲。
咸豐倒也被四人的話語聲打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殿上伴駕的有軍機大臣尚有祁寯藻、魁麟、彭蘊章、穆蔭等人,亦都是聞者傷心,心下惻然。
魁麟為人圓滑,看出咸豐有心栽培幾人,但又怕再派幾人到軍前去,若是有軍功倒也罷了,若是有什麼死傷,未免會被人說咸豐刻薄寡恩,人家一門忠烈,就只剩一個男丁了也要派上戰場去廝殺,皇帝聖德仁厚的名聲難免受損。當下魁麟踏上一步,一打馬蹄袖,跪下道:「皇上,難得榮祿這孩子有心報效,但他們幾個都年齒尚幼,見識尚淺,到了軍前難免受苦,不若先委派為侍衛,過得幾年,氣力長了,見識多了,再行揀拔外放為武官也可。」
祁寯藻、桂良、彭蘊章、穆蔭等人都出言附和,咸豐嗯了一聲道:「也罷,就免去榮祿工部的差事,改授三等侍衛,也在大門上行走。」
榮祿似乎還想說什麼,桂良眉頭一皺,狠狠的瞪了這小子一眼,榮祿微微一怔,只得低下頭去,但臉上滿是不豫之色。當下咸豐又勉慰幾句,讓四人跪安。
出得大殿來,榮祿長長的舒了口氣,恩祿走上前來皺眉道:「榮祿,你是怎麼了?工部主事不好麼?做文官有什麼不好?偏偏要往我們哥兒幾個侍衛頭銜上湊?武職向來比文事低上一等,你這是何苦來?三叔泉下有知只怕又要責罵你了。」
榮祿心中憋屈,冷冷的說道:「我只想早點離京,南下找長毛廝殺去,大丈夫建功立業便在這時,躲在京城受人白眼,仰人鼻息你樂意嗎?」說罷也不理會恩祿三兄弟,自個兒便走了。
蔭祿皺眉上前來道:「小榮子這是怎麼了?平日裡可不是這樣的啊,話裡怎麼帶刺了?」
恩祿輕歎道:「或許是三叔過身他心中憋悶吧,咱們今後一道在宮中當差,互相有個照應也好,時候不早了,咱們也回兒吧。」
……
養心殿上,榮祿四人跪安後,咸豐的臉色陰沉下來,抓起桌案上一本奏折狠狠執於地下,厲聲喝罵道:「你們說這是怎麼回事?常大淳、程矞采和羅饒典的奏折說引兵再攻長沙受挫,提督鮑起豹陣亡,折兵數千!昨日才收到長沙失陷的消息,怎麼今日敗報就這麼快到了?!」
祁寯藻、桂良、彭蘊章、穆蔭、桂良等人都是戰戰兢兢,祁寯藻更是滿臉羞赧之色,兩份奏折上所說的長沙失陷的日期相差兩日,說明長沙失陷後,羅饒典、鮑起豹等人是押了兩日才奏報朝廷,是以兩日後反攻長沙的敗報是湖北巡撫常大淳和程矞采所上,和長沙失陷的敗報只相差一天送到京城。還虧得祁寯藻昨日給眾人說盡好話,卻不想羅饒典和鮑起豹玩了這麼一手,他們定是想回攻長沙得勝後,敗報與捷報相差不多時送遞御前,或可減輕罪責。
祁寯藻硬著頭皮道:「想是羅饒典和鮑起豹急於收復失地,奏報得晚了,又或是差役在路上耽擱……」
「切詞狡辯!」咸豐幾乎是咆哮起來:「朕不要再聽你們的修辭文飾,給朕下旨,將羅饒典和一眾長沙出逃官吏就地革職拿問,悉數解送上京,交刑部從重議處!朕這次一定要殺上幾人,否則人人都可拿朕來戲耍!你們一個個心中無君無父,官官相衛,朕遲早被你們糊弄成那崇禎皇帝!」
養心殿上咸豐皇帝將一眾大臣罵了個狗血淋頭,下旨捕拿長沙一干官吏,氣頭上的咸豐誰的勸說也不聽。出逃長沙的官吏被悉數拿問,震動頗大,但卻間接幫了遠在長沙的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一個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