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和洪韻兒先後離開,大堂之上便只剩下蕭雲貴和他的親衛牌刀手,蕭雲貴坐在大堂正位之上,雙腳翹在桌案上,肚中暗自尋思,四眼妹,你不幫忙我自己搞定。
這時李以文忽然前來求見,蕭雲貴正想派誰去把左宗棠的家眷弄來,聽聞李以文來了,心中更是一喜,這李以文便是李秀成,做事很是可靠,派他去定能成事,當即命人傳他進來。
李以文到了堂上抱拳見禮,蕭雲貴揮揮手,笑瞇瞇的讓他坐下說話,李以文只是前來稟報今日瀏陽一戰後的一些瑣事。瀏陽一戰,太平軍損失不大,清軍卻折損八百餘人,丟失糧食、火器、紅藥無算,盡皆被太平軍所獲。
又說起根據清軍俘虜兵供述,這趟搶掠只因先前長沙附近官倉的糧食大多都運到長沙助守,王家琳和塔齊布的兵馬到了瀏陽縣苦於糧食不足,城中大戶捐納有限,不得以清軍才出城到鄉間就食。原本只想要糧食,結果這些清軍丘八一放出去便如同脫韁的野馬,最後變成了大規模的燒殺搶掠。
清軍這一搶掠在瀏陽激起了極大的民憤,原本羅繞典在長沙幫辦團練,招募的便多數是瀏陽鄉勇,結果王家琳部清軍和塔齊布的湖北敗兵卻縱兵蹂躪鄉間,讓長沙城的瀏陽鄉勇盡數倒戈投向了太平軍,一時間城內太平軍的新軍又多了近一千餘人。
如今城內太平軍兵多糧足,李以文越說越高興,蕭雲貴笑吟吟的耐心聽完他的話後說道:「李兄弟,本王想派你去做一件事。」
李以文立刻站起身抱拳道:「西王有何差遣,屬下一定辦到。」
蕭雲貴擺擺手道:「你也是老兄弟了,今後咱們兄弟相稱,你坐下,咱們慢慢說。」
李以文滿臉歡喜,端端正正的坐下,蕭雲貴清咳一聲道:「我想派你去把左先生的家眷接到長沙來,左先生就是白日裡要出城的那個教書先生。」
李以文微微一鄂道:「那左先生我知道,可小弟要到何處去接他的家眷呢?」
蕭雲貴愣住了,是啊左宗棠的家在哪裡呢?他只知道左宗棠自稱湘陰今亮,應該是湘陰縣人,可湘陰那麼大,這傢伙的窩會在哪裡?
蕭雲貴眉頭緊皺,站起身來踱了幾步,難道又要去問洪韻兒麼?哼,老子這次就自己辦這事!又走幾步想起牢裡不是還關著鄧繹、李壽蓉、王闓運三人都是左宗棠的熟人麼?興許他們會知道。
想到這裡蕭雲貴眉飛色舞起來,當即喝命牌刀手將李壽蓉提上堂來,說是要夜審清妖奸細,並讓李以文一同聽審。
過不多時,李壽蓉帶到,只見他形色憔悴,面色慌張,蕭雲貴一看心中大樂,他看出三人之中李壽蓉書卷氣更重些,也比較軟弱些,通常問口供找這種人下手最適合不過。
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驚堂木去哪了,蕭雲貴只得用蒲扇般的大手猛的一拍桌案,怒喝道:「堂下人犯可是清妖奸細?」
李壽蓉臉色蒼白,雖然還是站著,但雙腳有些微微顫抖起來,但他緊要嘴唇,過了半天才鼓起勇氣道:「我、我,小生不是官軍的密探,我只是個學子。」
蕭雲貴冷喝道:「胡說!今日早間,你夥同鄧繹等人持刀行兇,追砍我太平聖兵,你還說你不是奸細?!」跟著他看了李以文一眼。
李以文何等眼裡界?當即霍的一聲站起身來,拔出腰間長刀大聲怒喝道:「好奸賊!竟敢對我聖兵兵刃相向?!我砍了你!」說罷長刀便高高舉起,作勢要斬。
李壽蓉終於嚇得坐到地上,臉色更加蒼白。蕭雲貴暗讚李以文果然幹練,知道自己心意,當下擺擺手道:「且慢!」
李以文緩緩放下刀,蕭雲貴淡淡的說道:「李壽蓉,你要說自己不是清妖奸細,那我問你一句,你答我一句,要是有什麼不盡不實的話,哼哼,休怪你身旁李以文的快刀不客氣!」
李壽蓉急忙顫聲道:「小生說的都是真話。」
蕭雲貴哼了一聲問道:「我問你,左宗棠和你認識多久了?」
李壽蓉不明白蕭雲貴為何問起這個,順口答道:「約有十載光陰。」
蕭雲貴嗯了一聲又問道:「這左宗棠家在何處啊?」
李壽蓉愣愣的說道:「原本是在湘潭,九年前季高兄因三次功名不第,回到鄉間老家湘陰東鄉柳家沖,花九百兩銀子買了七十畝水田,山地八十畝,打算歸隱做陶淵明。季高兄才氣頗高,自己造農莊,並親書柳莊於門額上。柳莊內前有稻田、水田、茶園,後有竹林,季高兄自號湘上農人。每日周圍的農人都可看到季高兄耕田、築牆、作壕、建堡,飼豬養牛、種桑植林、栽柳插梅,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李壽蓉說起來倒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蕭雲貴奇怪的問道:「你去過左宗棠的柳莊?」
李壽蓉心思簡單,不疑有他,點點頭道:「季高兄的長子孝威和次子孝寬都是在柳莊出生,我等前去恭賀,因此到過柳莊。那裡的確有陶淵明所寫世外桃源般的景致,正所謂日與庸人緣隴畝,秧苗初茁,田水琮琮,時鳥變聲,草新土潤,別有一番樂意。」
李壽蓉說起這些來,懼意漸去,說話倒也不再發顫,還文鄒鄒的描述起景致來。
蕭雲貴微微一笑,看來這李壽蓉倒是個誠實君子,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看得出來他倒是挺喜歡八卦的,當下命人給他搬了張杌子,讓他坐下說話,跟著又問道:「那左宗棠家中都有何人?」
李壽蓉謝了座,整理了一會兒儀容端坐後答道:「季高兄家世卻有些可憐的,自季高兄的曾祖父開始,左家三代教書為生,靠祖宗留下的田產租種過活,其父左公諱觀瀾,也是湘陰有名的教書先生。家中本有兄長二人,長兄左宗棫,次兄左宗植,季高兄為家中三子。那一年,季高兄的長兄病逝,左母因此鬱鬱寡歡,不數年也辭世。過了幾年,左公觀瀾也病逝,季高兄雙親已經不在人世。」
蕭雲貴輕歎一聲道:「原來他也是早年父母雙亡,那他二哥呢?」
李壽蓉答道:「季高兄二哥左宗植才情頗高,那年鄉試得解元,但其後也是屢試不第。咸豐元年受命入京,選授內閣中書。如今長……太平起兵,因懸念家室,於今年夏開缺回家,從此絕意仕進,現出任衡陽石鼓書院講席,並未做官了。」
蕭雲貴唔了一聲道:「家中沒人在朝中做官便好辦了。」跟著又問道:「那左宗棠的夫人呢?」
李壽蓉面露艷羨之色道:「說起季高兄的這門親事來,的確是羨煞旁人,季高兄的夫人不但知書達理、性情賢淑而且容貌端莊,更難得的是夫人娘家家道殷實,乃是湘潭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季高兄能入贅周家的確是祖蔭庇佑了。」
說到這裡蕭雲貴輕輕咦了一聲,左宗棠是入贅的女婿?李壽蓉續道:「說起季高兄入贅之事,還成為當時的一段佳話……」
原來左宗棠的夫人名喚周詒端,她的娘家周家乃是湘潭縣第一大戶。周家家道厚實,在湘潭隱山東麓紫山居蓋了間大院子,取名「桂在堂」,俗稱「貴子堂」。這院子佔地十五畝,全院四十八口天井,按八卦圖形排列。院內曲折逶迤,和迷宮一般,不懂易經的人進去,絕對是有進無出。大門口豎立著一塊青石,是皇帝欽賜的。凡來桂在堂的文官武將,見此石碑,都得落轎下馬,叩首而拜。
周詒端,知書達理,性情賢淑,容貌端莊。但她當時芳齡已有二十,與左宗棠同年,在當時也算是大齡之女了。只因她自視甚高,不肯隨便嫁人,所以耽擱了出閣之期。周母沒辦法,只好開門招婿,為她挑選佳婿。周母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想出的法子就是比詩招親。
當時左宗棠剛考完鄉試,便在一幫好友的攛掇下去參加招婿了。左宗棠詩詞才情當然沒話說,一路過關到了最後,周母見他相貌堂堂,便招為女婿了。
但任何一個貧窮的倒插門女婿,在女家入贅向來都是遭白眼的,恐怕都有他內心的那股酸楚,對於心高氣傲的左宗棠而言,沒有財力把妻子娶回家裡,而要寄居在岳母家,對於自己的人生,更是別有一番感慨。好在妻子溫婉賢惠,時常寬慰他,讓他發奮讀書參加科舉,只望有朝一日高中,才能揚眉吐氣。
可惜事與願違,左宗棠三次赴考都未能高中,周家人原以為大女婿一定能夠高中,沒想到左宗棠似乎沒有當官的運氣,加上他又是個窮小子,於是不免對他冷眼相看,閒言碎語更多了起來。有一首湘潭民謠,分明是對左宗棠的挖苦,民謠唱道:湘陰左宗棠,來到貴子堂,吃掉五擔糧,睡斷一張床。
科舉落地,左宗棠時分消沉,還要受周家人的冷眼,他因此而感到「恥不能自食」,在左宗棠人生低谷的時候,周詒端絲毫沒有考慮自己的榮辱,始終如一地站在丈夫這一邊。為了照顧左宗棠的面子,她勸丈夫另立門戶,外出謀事,自己在家帶孩子。左宗棠向孀居的岳母借了一所房子,是一個獨進獨出的院落,算是自立了門戶,那地方在湘潭的辰山,叫作西樓,更做起了教書先生謀持生計。
左宗棠對八股文不感興趣,連續兩次參加會試落榜,就更把心思用在實用的學問上。有一段時間,他把自己關在西樓上,專心致志地讀書寫字,研究地理。後來他教書攢下些銀錢,才回湘陰老家置辦了田院家產。
周詒端為了丈夫的學業,甘願充當他的助手。自從她嫁給左宗棠這個寒士,從不以富家千金自居,也不認為辱沒了自己。她始終保持著幽嫻貞靜的態度。其實她本人不僅會寫抒情詩,還熟讀歷史,寫過幾十篇詠史詩,評論古代人物,從秦始皇批評到明代的張居正,足見她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聽到這裡,蕭雲貴感歎這左宗棠真是一個幸運的男人,難怪李壽蓉會說他這段姻緣羨煞旁人。在左宗棠懷才不遇的漫長歲月裡,能有這樣的一位紅顏知己,能有這樣的一位賢內助,實在是一般人無緣得來的福份。
此時聽來,蕭雲貴心中更加堅定了要把左宗棠的家眷弄來的想法,但又有些顧忌起來,畢竟左宗棠的夫人是名門閨秀,若是差一群大老爺們去「請來」,到時候有什麼不敬之處,只怕左宗棠操刀子和自己拚命都有可能,更別說投靠自己了。
要請左夫人來,如今看來最合適的人選自然是自己那個掛名老婆了,但難道又要去求助於她麼?蕭雲貴摸著下巴略略沉吟片刻後,早就沒有原則的把剛才自己打定的主意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厚著臉皮想道:「這種事還是讓那個四眼妹去做的好,讓她替本公子跑跑腿,女人和女人也容易溝通些嘛,大不了哄哄她就是了,那種低情商的四眼妹,本公子哄起來還是游刃有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