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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
佟佳清容抬頭看天,天上飛著四、五隻風箏,一隻是鳳凰、一隻沙燕、一隻蜈蚣、一隻金龍,一隻美人,都是內務府獻上來的極品,在碧藍的天空中飛得又高又飄,風吹過風箏上的風箏哨,發出好聽的鳴音,陽光照得五彩的圖案似是活了一般,佟佳清容閉了閉眼睛,恍惚間似是回到了幼年時的佟府,幾個兄弟姐妹拿著宮裡賞下來的風箏,在花園子歡歡喜啼地放風箏,奶媽子們遠遠地站在一旁,盯著他們,生怕他們失了手,摔著了自己或是讓風箏飛了,宮裡賞下得東西,金貴著呢。
「主子,可是覺得這裡吵得慌?」畫扇小聲問她。
「不吵,熱鬧得緊。」佟佳清容輕聲說道,「我原煩小孩子,現在竟是覺得有小孩子才有些生機。」
畫扇歎了口氣,主子自哀自怨不爭寵不出頭地躲了這些年,現如今皇上又憶起了承乾宮,主子的心也活了……如主子還有多少時光呢?「皇上近日常來承乾宮,主子您定能有孕。」
佟佳清容搖了搖頭,「佟佳家再不能有血脈在這宮裡了,我雖避世可也知道如今宮裡風聲雲湧,不知何時是個頭,何必生個孩子出來受苦。」
「主子……」畫扇見她又說那些自怨自哀的話,深恐她再生出那些個隱世的糊塗念頭來,「您……」
「你放心,我再不會只當自己是這宮裡的一件擺設了,我躲了這些年,也未見得真躲到了清靜,我是姓佟佳的,死了的和活著的人,都指望著我呢,等我閉了眼,才算真得清靜。」佟佳清容這幾句話說得透著股子厭世之氣,可瞧著風箏時的眼神卻是晶亮的。
畫扇自在佟家時就跟著佟佳清容,自是曉得自家主子的無奈,依主子的出身品行,若是尋常人家,無論如何也能配個才貌仙郎,偏身為佟家之女,半點不由自身。
她正這般想著,忽見佟佳清容坐直了身子,只見沙燕風箏和蜈蚣風箏纏到了一起,雖是過了一會兒便似有高手過來重新掌控,沙燕風箏還是斷了線,飄飄搖搖地飛走了,又因一陣大風,落到了承乾宮飛簷的走獸上。
畫扇驚呼了一聲,「呀!八卦怎能落到房頂上!」風箏又稱八卦,落到屋是大大的不吉,據說與家中長輩有傷,民間若有相鄰人家的風箏誤落到旁人家的屋頂上,怕是會起大大地爭執。
「不過是沙燕,怎能說是八卦?」佟佳清容瞪了她一眼,「還不叫人速速到房頂上去把沙燕取下來。」
「庶。」
胤禛有些遲疑地站在承乾宮門口,他自記事起就居住的宮院,此時住著的卻是另一個女子,他幼時調皮砸壞又悄悄拿泥糊上的風水缸上的印子不知還在不在,他經常藏在下面讓人找的石凳不知是否還依舊……
胤祚推了推他,「四哥……」
「走吧。」他深吸了一口氣,使了個眼色,蘇培盛對承乾宮門前值守的太監拱了拱手,「這位諳達,四阿哥想要求見貴妃娘娘。」
太監其實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見蘇培盛終於開口,也打從心裡歎了口氣,他是承乾宮的老人兒了,多少回看著四阿哥出來進去的,偏皇貴妃沒了,四阿哥守完了靈之後,就挪到了乾西五所,每次去永和宮請安,都是過宮門而不入,「四阿哥,貴主兒曉得您會來取風箏,特命奴才在此侯著。」
「那請您頭前引路。」蘇培盛回頭看了眼四阿哥,也打從心裡歎了口氣,這承乾宮啊,真是咫尺天涯。
佟佳清容瞧著轉過影壁的兩位皇子,四阿哥長得已經很高了,原本只到她腰間的幼童,如今已經能與她平視,許是因為貪長的緣故,身上瘦得不行,臉上也是瘦得沒有什麼肉了,眼睛倒顯得比小的時候還要大一些,跟在他身後眼睛轉個不停的六阿哥雖比他略胖些卻沒多多少,臉比尋常的小孩要白一些,發現了她的目光先是笑,見她無有惡感,就笑得更歡了。
「兒子胤禛(胤祚),給佟佳額娘請安。」兩位皇子齊聲施禮。
「免禮。」佟佳清容道,「我見那風箏飛下來,就料到你們兄弟要來取,早就叫人摘下來了,不知那蜈蚣風箏可找著了?」
「已然找著了,掉到了永和宮後殿。」
「找著了便好了。」佟佳清容笑道,「你們難得來一次,坐下吃些果子再走吧。」
胤禛嚥下心裡的難受道,「兒子這次不是來要風箏的,是來賠罪的,因我們兄弟失手,風箏誤落承乾宮房簷,請佟佳額娘責罰?」宮裡的規矩,皇子除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皇太后之外,是不跪旁人的,胤禛一躬到地,已然是重禮了,胤祚也跟著四哥一同施禮。
「不過是一隻沙燕罷了,何來那些個勞什子忌諱。」佟佳清容淡淡地說道,「快起來吧。」
「多謝佟佳額娘。」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佟佳清容又上一眼下一眼的看了胤禛許久,「怎麼許久不見你回承乾宮?你那屋子還在呢,我沒讓他們動過一分一毫。」
胤禛本來心裡就覺得難受,聽見佟佳清容這麼說,眼淚差點掉下來,物是人非,何必歸來?
佟國維望著窗外,滿目皆是一片縞素,長男佟國綱戰死,便是平輩的佟國維一樣是一身的重孝,眼睛裡滿是血絲,可便是如此,聽著身後的太監說得這一段話,仍舊讓他動容。
「四阿哥果然念著皇貴妃的好?」
「奴才親自看見四阿哥在皇貴妃的臥室內站了許久,又去自己自小住過的屋子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又與貴妃娘娘說了許久的話,這才走了的。」
「德妃娘娘未曾派人來尋?」
「未曾。」
佟家與德妃母子不知是緣還是孽,兄長在時,經常說若非德妃太過狠辣,佟家也不會折了皇貴妃,失了四皇子,他屢勸未果,也只得將心裡的念頭壓了下去。
先把德妃娘娘寵冠六宮放下不提,單說她育有三子三女,在宮裡就是不可忽視的力量,佟家雖說是天子外家,可是在皇子中卻無有勢力,天下雖說日後是太子的,皇上百年之後,宮裡有個能替佟家說話的皇子也是極好的,四阿哥自小由皇貴妃撫養長大,總比旁地皇子強些。
他又想起昨日迎靈時大阿哥的種種作為,雖說看起來十足誠意,可再聯想他在軍中時的種種魯莽作為,他這種悅人無數的老人精,只會覺得大阿哥誠心有餘,心計不足,大阿哥與太子間為了儲位頗有些磨擦,明珠和索額圖也是明爭暗鬥,佟佳便是要賭,也不至於把身家性命賭在大阿哥身上,只當他是尋常皇子罷了。
再想想在軍中時四阿哥的穩當,皇上生病時的舉重若輕,腳受傷後皇上對他的種種愛護,他們幾位親貴大臣嘴上不說,心裡都覺得四阿哥是個可當大任的,便是日後太子繼位,四阿哥也應是位實權王爺。
這樣的一個人,加上德妃今日明顯是有意為之,表明立場,佟家或可有些作為,至少不要讓德妃覺得佟家還記著皇貴妃的仇,為防後患日後在皇上面前做些不利於佟家的事。
他想到這裡轉身對那個太監說道,「你回去後轉告貴妃娘娘,她的心思我知道了,她想得好,這些年委屈她了。」
自家大嫂做事也糊塗,不應該因貴妃娘娘不爭寵不掐尖就真得不理她,她再怎麼樣也是貴妃娘娘,在宮裡有份位在,也是佟家在宮中的依靠,現在佟家是由他掌家,必須撥亂反正。
「庶。」
秀兒接過嬤嬤手上的梳子,替四阿哥重新梳辮子,「你可知額娘我為何要叫你去取風箏?」
胤禛想了一會兒道,「額娘想要與佟家修好。」
「不是額娘要與佟家修好,而是你要與佟家修好,額娘和佟家隔著人命呢,要是真修好了,怕也是互相防著的。」
胤禛自小就聽佟佳氏提過無數次佟家的好,如今長大懂事了,也曉得了佟家的勢力極大,自然清楚為什麼額娘要讓自己與佟家修好,「可兒子若是去弔唁佟大人豈非更好?」昨個兒大阿哥迎回了佟國維的靈柩,今個兒太子和三阿哥去就弔唁了。
「你還未曾出館,又多年未曾與佟家有來往,忽然去弔唁豈非太過顯眼?現下大阿哥跟太子爭得厲害,還不到你出頭露臉的時候。」
「兒子懂了。」
「你是不是覺著,太子和大阿哥爭到現在,滿朝文武都知道了,偏你皇阿瑪不知道有些怪?你皇阿瑪是個明白人,只是於兒女的事上有些糊塗,這也是為人父母過不去的檻,多少英雄豪傑都過不去兒女關,待你皇阿瑪明白了,心裡必定痛得緊……」天子一怒便是伏屍千里。
「額娘,這次索大人和明珠大人還有裕親王……」
「殆誤軍機,必遭嚴懲,你不必看你皇阿瑪如何懲治他們,要看你皇阿瑪如何『皇恩浩蕩』。」這些人都是必要罰的,可是罰完之後還要用,所以該怎麼罰,又該如何用,便是手段。至於索額圖和明珠,拜現在太子和大阿哥之爭還沒有浮出水面之賜,也有七八成能躲過此劫。(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