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站在鄂州的城上,心中很是有點洶湧澎湃。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就在腳下的這塊土地上,千年之前曾經上演了三國鼎立的大戲。
遙想當年那些叱吒風雲的英雄,再看看眼前,怕是兄弟您難免會有點「今日兄弟我來也」的豪意。
或許這種遙望,對後人來說,就是在遙望我們古老、漫長的歷史。
東極目所在,不自禁喃喃語道:「荊襄,實為國之重地啊。」
聽到他的所言,邊上的陳羍應聲接道:
「陛下慧目。荊襄得安,朝廷的東南之地方能真正為安。」
東轉過臉來看了這位夫子一眼,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彷彿很隨意地問道:
「陳愛卿,若朝廷將來以鄂州為都,您以為如何?」
陳羍大吃一驚。
因為他同樣瞭解,國都的遷移,勢必將引起整個天下的震動。這件事實際上太大了,「官家」雖是在「隨意」一問,可他是決不能隨隨便便就回答的。
從內心裡講,陳羍其實並不認可廣州是行朝最佳的駐蹕之所。畢竟這時代的嶺南還屬於蠻荒落後之地,而且顯得過於偏遠。如果讓他來選擇,他還是更傾向於臨安。但禁軍收復東南之地後,行朝卻始終沒有遷回的動向,這顯然是另有考慮。只不過這個「考慮」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
他迅速瞟了一眼邊上的張世傑和茅湘,卻發現這兩人的神色均不變。
心中微微一動,略微想了想,他回道:「陛下,朝廷以鄂州為都,未嘗不可,但眼下實還未宜。臣以為,此事恐還需要多加計議。」
聞言,東點了點頭。他笑了笑,接著說道:
「在朕看來,如果以鄂州為都,它理應是一個大的國都,不僅包括鄂州,且還應將對面的漢陽之地都包含在內。」
真是語不驚人誓不休啊。這次不僅陳羍,就是張世傑和茅湘都神情微微一變。
可在某人的概念裡,後世的武漢就是由漢口、漢陽、武昌三鎮組成。
身為地方官員的陳羍並不知道兩件事:
這第一件,是自宋軍即將拿下東南之地開始,行朝內部一直有一種呼聲:朝廷應復國臨安。但這個提議屢屢遭到了帝國陛下的斷然否決。
而由此引發的第二件事實際上在眼下都仍少有人知,那就是參謀院曾接到陛下的密旨:「從兵部的角度評估建康和鄂州兩地為國都的優劣。」
接到這個旨意,參謀院的人同樣極為震驚。這自然是由於,所有的人過去都曾想當然地認為:行朝終究會復國臨安。這也是當初蘇劉義東下、臨別之前特意私下裡詢問陛下的原因。
可他們並不知道,這只是他們的夢想,卻絕不是某人的理想。
從另一方面來說,看到這樣的旨意,即使是兵部他們當中仍有疑慮之人,此時對帝國陛下的「野心」也毫不懷疑了。因為「國都」的前移意味著什麼,尤其是處於戰時的朝廷,它對每一個人都是不言而喻的。
東下這個旨意,其實是他內心裡同樣也在權衡和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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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都」是一件舉足輕重的大事。過去通常要考慮地理上因素,而隨著社會的發展,它所在的城市職能怕都需要重新合理的定位。
因為「國都」的重要,首先是來自於它國家行政和政治上的核心地位。一般來講,伴隨著這個地位,它往往又會成為一個國家的經濟、文化、製造、貿易、金融、教育、科研、甚至是娛樂、傳媒、體育等方面的中心。也就是說,在這個過程中,它被賦予了遠超其它地方或城市更多的職能。
這種趨勢發展到一定程度,即使沒有外部環境的變化,仍然會讓一個城市不堪重負。其原因就是,一個城市具有的職能越多,它所集中、或需要的人口就越多,承擔的壓力自然很大。
從媒體報道上可知,後世共和國的首都出現了很多問題,比如「擁堵」、城市環境惡化、水資源缺乏、房價、物價的飛漲等等,它們在一定程度上其實也是與城市定位分不開的。
「遷都」是一個解決上述問題的方法,而且歷史上也沒有一成不變的國都。
當然,在有些人的看法裡,這是一種「國本」的動搖。
但無論遷不遷,更重要的,恐怕是將來要重新合理地對它進行定位。也就是不要賦予它太多的城市職能。
因為只有城市的定位改變、職能被分流,才能改變人員、至少是外來人員的流向。否則「漂」一族的規模不僅不會減少,將來還是會「漂」來,所有的問題仍然會重複。
事實上,「國都」的首要職能是它作為國家的行政、政治中心,其它方面並非一定要理所當然的往「中心」上靠,完全可以向其它地方分流。這樣做的好處是,不僅能讓更多的其它地方得到發展,且還可以使地域之間的分工趨向更合理。
在這點上,美國的做法還是有一定借鑒意義的。他們的首都華盛頓就只是一個行政特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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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的內心裡面,臨安、甚至廣州都被他排除在未來「國都」名單之外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它們的地理位置都太偏,不利於將來對整個帝國的控制,而且在這時代面臨外敵、尤其是北方來敵,還易於造成「偏安」。
由於後世的因素,本來他頗傾向於以建康、即後世南京的為都。但經反覆考慮後他又覺得,綜合另一個時空中歷史上所發生的事,建康未必是一個理想之地。
這裡面重要的原因是:建康仍然偏處於長江下游,以它為都,經濟上的好處是顯然的,但從整個長江流域、以及整個南方的角度來看,不利於全局的掌控。
鄂州地處長江中部,以它為都,一可加強對上游四川的控制,二則很方便地將影響力延伸到長江下游地區。
為了在以後更好地決策,故此他讓參謀院在純軍事的層面上,先對此事拿出一個判斷。
以文天祥為首的兵部、參謀院接到陛下的旨意後,很快就進行了評估。在他們看法中:
以建康為都,為了確保它的安全,首先兩淮之地要在手,另一個,荊襄地區不容有失。而荊襄之地的安全,又取決於襄陽和川中。如果川中易手,順流而下的對方,對荊襄威脅極大。再進一步講,失去了荊襄之地,下游的建康等地,仍不免陷入危局。
以鄂州為國都的好處是,它勢必要求朝廷全面強化在此地的力量,居間調度,有水道的便利,禁軍將很方便地對長江上、下游地區快速進行增援。在這點上,建康的確不如鄂州。
參謀院的評估是在極秘密的狀態下進行,除了陸秀夫之外,朝廷的眾多大佬都不知道,陳羍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但張世傑和茅湘卻是清楚的,他們對陛下親臨鄂州的原因早就心知肚明,所以顯得神色如常。
也許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樣一件大事,陛下沒有垂詢朝廷的各位重臣,卻向陳羍這個地方官開了口。
當下,帝國陛下看了一眼張世傑和茅湘,向陳羍交代道:
「陳愛卿,關於此事,朝廷仍在評估,如若您有其它灼見,可直接上奏給朕。」
陳羍心中微微一凜。他明白了,此事朝臣們仍未得知,而他已預先得聞。
東把這件事告訴陳羍,其實是非常看好這位能力出眾的夫子,因為在他的「黑名單」裡,「陳老怪」實已排在了未來荊湖節度候選人的第一位。
但不管是否將來以鄂州作為國都,眼下的首要之務,還是徹底奪取整個荊襄地區。
荊湖都督府,作戰室。
方遇龍、葉秀榮、章文秀、徐汝安等一眾江淮軍將領均已在此。
帝國陛下和張世傑、茅湘、左大三人走了進來,看到他們,眾人都肅然而立。待陛下來到主位,然後在他的示意下,眾人才凜然入座。
瞧瞧,這樣的場合才真正給兄弟咱以一個「爽」字。軍中規矩之嚴,那可不是蓋滴。
朝堂?唉,它經常只是讓兄弟俺頭痛。
落座之後的帝國陛下首先開口:
「左將軍,代朕向軍中將士致意,朕其實非常應該前去看望他們。」
聞言,張世傑和茅湘都暗中翻了翻眼。
好麼,你念念不忘的,就是還想跑。
左大則立刻起身。
「末將代軍中兒郎謝陛下恩意。請恕末將直言,陛下龍體,此時仍不宜於前往江陵。」
左悍將這番話說得既由衷、也義正詞嚴,因為他知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陛下在等他了。
宋軍在景炎十一、十二年奪取荊湖南路的作戰中,一個極為重要的前瞻性行動,就是在水師的配合下,借敵潰敗之勢,趁機拿下了江陵。
請注意,作為一個區域比後世的「省」還大的古荊州,它有三個為每一個看過《三國演義》之人所熟知的關鍵要點。一個是襄陽,另外兩個分別是江陵和江夏。
襄陽北扼漢水,在它的西面,是秦嶺和大巴山脈;東邊,則是大別山區,因此,它就是荊州的北大門。拿下了它,對北方之軍來說,整個荊州的大門已打開。反過來,荊州之兵要想進軍河南,北上中原,也必須以襄陽為基地。所以,它自古以來就始終是一個兵家必爭之地。
從襄陽走陸路向南,經所有人耳熟能詳的當陽長阪,即抵達地處江北的江陵。
江陵在東漢末屬於南郡,到了宋代升為了江陵府。它的重要性,《宋史》中有一句話說得非常透徹:「江陵國南巨鎮,當荊江上游,西控巴蜀。」
而江夏郡的重要性則更容易為後人所理解,因為隸屬於它的夏口,就是眼下東所在的鄂州、後世的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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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東西純粹是一孔之見,切莫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