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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秦制之謎 文 / 西南北無家

    宋景炎十四年的這個廷議最後,所有人終於明白了他們這個狡詐的陛下召集眾人前來的「真實」用意,那就是又要給他們找事做。

    針對廷議中的如下議題:

    治理天下要不要法度?

    法度應如何制定、或怎樣制定才合理?如果已定的法度如果不合理,是否要修改?如何修改?

    朝廷已定之法度要不要人人都守、甚至包括帝國的君主?

    謝枋得的教部被要求在《國學月刊》上討論。

    陳宜中等人沒有盡言,(那是,某人就根本沒讓別人多說話,)可以著文在大宋邸報上刊出。按他的話說就是:

    「只要有自己看法的,不管是對秦制、秦法,還是本朝,甚至於先秦的諸家,都可以著文。一旦刊出,禮部還要給潤筆費。」

    兄弟你一定要理解,咱當然不會立馬就弄什麼「依法治國」,做到這一步,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這事情完全可以先討論,以求達成某種共識。

    什麼事都要輿論先行,這其實就是咱們中國人的老套路。

    古時候出師,先來一段弔民伐罪是為什麼?還不是先造輿論。後世國外也都在跟著中國人學。

    您沒見西方想對別的國家動手之前,輿論動不動就鋪天蓋地?眼皮子淺一淺的都要被他們迷惑。

    說實話,在這時代就「依法治國」這件事,您只要能把觀念豎起來、或留下來,您就已經成功了。

    以兄弟我所見,不見得是百姓做不到守法,往往還就是那些士大夫們會有問題。只要您一提到法律、**治,他們在潛意識裡面就認為您是要採取高壓政策。而且他們還有一個潛藏更深、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未必意識到的慣性思維:別人受約束是應該的,自己受約束是不對滴。

    今日的廷議,您還沒有看出來有些玄機?

    向謝大俠、陳宜中交代完之後,帝國陛下又轉向了其他人。

    徐宗仁領銜的刑部,以大理寺為主,從現在開始,對朝廷過去的法令、法度全面梳理,重新正式制定《大宋律法》,並將在以後刊印成書。

    凡《大宋律法》涉及到各部職責範圍內的,各部要仔細審議並書面提出意見給大理寺。

    (這其實也是應該的,你比如說民法,民部顯然要比刑部更瞭解民事,他們就應當參與進來。)

    同時他還交代夏士林:「《大宋律法》成稿之後,御史台負責最終的覆核。」

    「在此期間,任何人都可以以書面形式向大理寺、御史台提出異議,並闡述自己的理由。御史台認為其中有不當之處者,也可以提出異議和駁回。」

    由於有楊亮節這個上司在,夏士林一直在朝廷裡沒有太顯山露水。因為老楊近來正「閉門思過」,所以今天是他來參加了這個朝會。但夏士林實際上也是行朝當中的一個方正之士。

    依法治國固然不是短期內就可以達到,但眼面前的重新擬定大宋法律,實已到了刻不容緩。老楊這事說明了什麼?法律有漏洞。

    有漏洞當然要補上。再說,兄弟我真沒有時間等了。

    ……

    朝堂裡已經沒有人了。

    不管帝國陛下的用意究竟何在、眾人是否明瞭,反正某人是又折騰了,而折騰出來的事,自然仍會是落到了朝臣們的頭上。

    可拿著朝廷的俸祿,您不做誰來做呢?

    當離去的眾人背影消失後,目送他們的帝國陛下與陸秀夫開始在殿堂外的迴廊上漫步。

    漫步自然隨意,可這倆人竟也一時無語。但這種情景顯然不可能持續很久。

    在踱出了十幾步之後,陸秀夫率先輕聲言道:「官家如何看先秦之法家?」

    帝國陛下抿了抿嘴唇後,淡淡地回道:「作為先秦之一家,法家自有他們的可取之處,因為他們制定了天下的第一部法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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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法律,大約就是從人類早期的部落習俗、慣例、做法等等逐步轉化而來的。自人類形成族群、或部族開始,它實際上就已經存在。否則,早期的人類族群何以形成?族長、或部族的長老如何管理、維繫整個原始的部族?

    俗話中的「規矩」,其實也就是某種人群中不成文的法律,反過來,法律不過是把這些規矩中的一部分文字化。

    但正是這一步,人類開始進入了法治社會。

    這就是歷史上的法家第一個功績。

    因為有了成文的法律為依據,人類才開始逐步擺脫「人治」中所存在的某種隨意xing和模糊xing。

    法律的缺陷是其教條和刻板,而中國人喜歡講人情,「人情」其實仍源自於「人治」,所以同樣存在隨意xing和模糊xing。

    你比如說參加婚宴中的隨喜,兩百是人情,八百也是人情,有人送個八千、一萬的,它還是人情。

    人情就難以有個普遍都能接受的具體的標準。

    所以,只要人類自身還存在「惡」的一面,人類社會最終還是要走上法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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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沒有法度、法令或法典,朝廷、乃至於任何人,都並不能治理好天下。」

    陸秀夫沉默。因為他無法否認這點。

    不如此,哪些極力反對法家的儒生何不將法家的這個做法給廢了?

    「不過老師,朕其實更欣賞的是儒門的荀子。」

    陸秀夫的眼眉微微動了一下。

    咱的好老師也是很壞滴,他實際上在旁敲側擊。但咱把他單獨留下來,就是想說點心裡話。

    「因為在朕看來,荀子不僅繼承了聖人的『仁』,他『重教』、『重學』,也提出了『法』。」

    兄弟我之所以認定荀子就是儒門之人,一個關鍵的原因就是他「重教」、「重學」。

    有句俗話叫:「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荀子所寫的《勸學》絕對在「勸人學習」這個題目上能排在第二。這已經足夠證實他的確繼承了同樣重教的孔老夫子衣缽。

    至於他也提「法」,很可能是吸收了早期法家的一些思想,認為僅僅靠「教化」不夠,還必須通過「法」的約束,使人由「惡」達到「善」。也就是使人的行為符合道德規範和禮儀制度。

    「老師,荀子其實提出了治理天下的兩種手段。一個是教化,另一個是用法來約束。因為單憑某一個,均不能真正做到治理好天下。」

    「依朕之淺見,李斯、韓非等人並沒有全盤領悟荀子的本意,而是僅僅取其『偏』。這就是它們沒能讓大秦帝國持久下去的原因之一。」

    單憑教育,是無法將天下全給教成聖人滴,否則,自孔子之後,這個東亞之國的聖人怕是要成災了。

    而只依靠「法」,不僅容易走到後期法家的套路上去,也容易給人造成嚴酷的感覺。

    「老師,朕還認為,所謂的『刑罰』與『仁義』其實並不相斥。因為只要朝廷懷有制定它的目的,是只有懲惡才能揚善,並在制訂時使之更合理,就不會使天下百姓覺得苛刻。反之,惡如不懲,則就是對他人以不仁。」

    這次陸秀夫的眼眉大大地跳了一下。

    他的好學生一方面推行教化天下的大計、一方面又開始強調法治的原因,他算是徹底明白了。

    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卻是:

    「所以,陛下也並不排斥某些秦制。」

    有些事情的確是瞞不了飽學的夫子的,因為歷史的事件已經給記錄了下來,只要仔細一對照,很多東西就已經在光天化日之下。

    「老師,朕的確借鑒了一些秦政的做法。」

    某人稍微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道。

    陸秀夫的神色仍不變。

    「因為以秦當初所處的邊陲之地,它能最後席捲六國,同樣自有它的可取之處。」

    「在朕的看法中,秦法就是戰時之法,而秦制,則是戰時之制,這就是它在當時能統一天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的時候,即使我們不瞭解全部,歷史的某些細節也會洩露出玄機。

    你比如說引起整個秦末風暴的陳勝、吳廣大起義,導致它的原因是陳勝等人途中失期,依秦律當斬。

    秦律中的這個規定,如果從戰時的角度來看,它就成為了秦國確保在那個時代能快速集結軍隊的一種有效措施,也就是它擁有了比其它五國更高效的舉國戰爭動員能力。

    所以,從制度上講,當時的五國已經落在了下風。

    「但商鞅、李斯之誤,除了他們所定之法過於苛酷外,另外就是他們沒有意識到,朝廷的戰時體制與平常體制理應有區別。」

    「當天下已無戰事時,秦皇、李斯仍採用嚴酷的戰時之法、戰時之制,且又沒有做到安民,這如何不激起天下的民怨?」

    「所以,為了我們的復國,為了收回朝廷的故土,我們該拿過來用的,就要拿過來用,只不過要消除其中的弊端。」

    兄弟我是眼淚汪汪滴,咱要是說咱的戰時體制是咱自己想出來,同樣也麻煩大咧。

    但秦制在事實上就是人類歷史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戰時體制,儘管它的確存在很多的弊病和缺陷。後世不過就是在做法上改進的更合理。這就是法家的第二個功績。

    陸秀夫心裡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小子也汰壞了,稍一不留神就讓你給鑽了空子,這要是傳到天下,……

    帝國的當朝丞相心中忍不住顫了一下。

    可他還是再問出了一句話。

    「陛下以為道學如何?」

    這下輪到了某人怔了怔。

    安,誰讓你小子今日又來賣弄,而且以前似乎有點偏向道門的意思。此時不問,更待何時。

    某人停了停,露出了苦笑。

    不說看過老子書的人多得很,就連孔子都說老子是條難測其深淺的龍,兄弟我哪敢有什麼「如何」?

    只不過在苦笑之後,他喃喃低聲語道:「有些東西,怕是老子藏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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