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對兵部在帝國寶行開戶一事、乃至於以後要將朝廷軍費交予兵部的說辭,陸秀夫和趙與珞絕對是心領神會的。
陛下表面上是在向兵部的武夫們放權,可實質仍是在「限」,而且還是一種更隱晦地「限」。
面對如此「yin睿之主」,他們少不得也會在心裡冒出一些腹誹之詞。
但是,更瞭解許多事情真相、對國事也更敏感的陸秀夫已經不太在意這些說辭了,而是盯住了他好學生嘴裡冒出來的新詞。因為他知道,這才是這個狡詐之徒真實目的所在。
從一定層面上講,陸秀夫和趙與珞都不是不能理解東所說的「年度的軍費支出計劃」和「朝廷年度支出預算」之含義,至少是能猜得出部分。
這是由於,宋代「三司」中的「度支」,它的職責即為:「計度軍國之用,量貢賦稅租之入以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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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支」最早設立在唐後期。
「度」這個字,本有「算計」的意思,而「支」,自然是「開支」或「支出」。
宋代的「三司使」更在朝廷中被稱為「計相」。
「度支」的設立表明,中國古代到了唐、宋,已經客觀上要求國家在經濟中採取一定的統籌。這完全可以看成是後世財政預算制度的萌芽。
後人真的應該注意到:過去的中國之所以至少在千年的時間裡面始終是最先進的國家,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它有著相較當時世界各地更完善、更先進的國家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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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對像他好學生這樣的人,陸秀夫也絕不會僅憑自己的猜測來臆斷,他一定要弄清楚這小子的真實意圖。
因此,陛下的唾沫星子剛暫停,他立刻就問到:「臣還請陛下示下,何為軍費開支計劃和朝廷支出預算?它們又如何實施?」
東是肯定要對這些後世之詞做出解釋的。大宋的「度支」畢竟不是後世的財政預算,兩者之間甚至有著本質上的差異。可這小子說的冠冕堂皇,實際上並不瞭解後世軍費開支計劃和政府財政預算的制訂過程和具體內容,頂多知道點概念。
然而,現實已經不允許他再退縮。因為,既然他想打造一個新的帝國,眼下又到了一個最佳的時機。
相信每個人都明白,在嚴格的意義上,於瓊州時的行朝是談不上什麼堂而皇之朝廷的。當時絕大部分的時間裡,它最重要的事其實就一個,「求存」。
就是在事實上,也只有在奪得水上控制權,進而拿下了福建、廣南,包括兩浙的沿海地區,行朝安全才算是真正徹底無憂。
而於此種條件下的行朝,它在各方面都可以概括為兩個字:簡略。
能不能生存下去都要打個問號,好多事情還是放一放吧,您說是不是?
可當行朝控制了江南之後,這就完全不同了,因為現在才算是所有人真正重新立國。
到了這個時候,不要說東他自己,就是行朝的眾人也必然要使朝廷在各方面都走向正規,所以,如果要想改變大宋,這就是最佳的下手時機。
東他自己都說了,咱不能等別人將事情弄好了再來推翻,那就真的變成折騰了。
東的確膽子很大。因為雖然他僅僅知道點「軍費開支計劃」和「政府財政預算」的概念,可他也相信:世上本沒有路,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故此,他早已炮製出了自己的野路子方案。
錯了大不了改進,兄弟我怕啥?
「老師,所謂軍費開支計劃,是兵部對來年朝廷養兵費用的一種匡算。」
「問題是現在為戰時,兵部還難以進行如此匡算,所以,這個舉措要推後。可為了將來,朕也打算讓他們逐步適應這個做法,這就是朕讓兵部自行採購軍服的原因。」
兄弟我當然不會現在就將軍費交給兵部,說實話,他們能不能辦好軍服採購咱都要打個問號,畢竟這是中古時代的軍隊和「國防部」。再說,戰爭期間的軍費開支計劃也很難有譜,誰知道戰事會擴大到什麼地步?
軍服採購就是一次考核,即使兵部通過了,也要一步一步地慢慢來,有些事情咱絕對不會冒進。
這個狡詐的小子隨即話鋒一轉。
「老師,趙愛卿,其實您們最清楚,軍費開支只是朝廷支出的一個方面,因為需要花錢的並非僅是兵部。所以朕考慮再三,認為更重要的是朝廷要建立相關的支出預算制度。這個支出預算制度,既關乎來年朝廷錢財花費的規劃,也涉及到錢財在各部的分配。」
陸秀夫和趙與珞都已全神貫注。
「關於它的實施,朕的看法是這樣:第一步,戶部要能估算出來年朝廷可動用的錢財。」
帝國陛下看向了趙與珞一眼。
老趙頓時陷入了緊張地思索,在另外兩人的注視下,不大一會,他回到:「陛下,雖然臣眼下還不能將具體數目上呈,但臣可以保證,戶部能將其匡算出來。」
好麼,老趙和他的戶部又有事做了。
東立刻點了點頭:「戶部為此花上些時日是應該的,而且即使做不到十分的精確,也並不要緊。」
趙與珞、甚至是陸秀夫,此時難以拿出具體的數目並非是他們失職。因為眼下的大宋,如果講可以動用的錢,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僅考慮朝廷賦稅和發行新幣這兩個來源,而是還有著國債和寶行的錢。說白了,就是帝國經濟有了更多的複雜xing。
你比方講,新國債固然可以圈錢進來,可舊國債的返本付息同樣也要付出去。一進一出,兩者之間就要匡算。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天下之人既然花錢購買了國債,他們又會相應地減少在銀行存款。
就是帝國的寶行,也不是說存在它裡面的錢您全都能用。一個簡單的說明就是,它必須要留出一部分準備金來應付百姓日常可能的取款。
事實上,當初行朝在商議時,所擬定的帝國寶行準備金率,就照搬了以前交子的做法,達到了28%。
與後世相比,的確是太高了點。可作為一個新的事物,在沒有完全取信於天下眾人之前,也必須如此。否則,一個後世的擠兌風潮,大宋寶行完了不算,咱的這個爭霸天下遊戲、乃至於打造新的帝國大計,不僅全都泡湯,兄弟我更要立馬跑路。
咱明白,一旦出現這情況,天下人是會拿刀來砍咱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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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社會過去的財政、金融狀況,其實是非常簡單的,甚至在後人眼中是過於簡單。而到了後世,它們變得越來越極其複雜。這種趨勢,有時候真的很難說是否對將來的人類社會有益。
因為一個像西方那樣過於複雜的金融體系,它不僅人為地增加了整個社會經濟的複雜xing,而且更時不時地加重其它國家本已存在的危機,甚至攪亂了別國的經濟。
也許能簡單的,還是盡量簡單點好;採用別人的做法時慎重一些,更屬於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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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第二步,」他接著說道,「則是朝廷各部要在年底之前,根據自己所承擔的職責,上呈來年的用度預案。這些預案既要列出他們在一年裡用度的數目,也要詳細說明拿這些錢做什麼事,用在何處。」
「在有了戶部匡算的數目和各部預案之後,朝廷則對這些預案進行匯總和梳理,按照輕重緩急,將朝廷來年的花費在它們之間加以分配,以此形成朝廷總的支出預算。」
「這裡面需要貫徹的原則如下:
一,優先保證朝廷的某些要務,對各部預案中的不急之措,不僅應當削減,甚至還可以暫緩。
二,適當留有餘額,以備朝廷不時之需。
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量入為出。」
「這件事由老師您和趙愛卿領銜,讓戶部的度支來承擔。」
大宋過去的「度支」,早已在咱的規劃中,應轉變為後世的財政預算委員會了。
最後,帝國陛下大有深意地對陸秀夫和趙與珞講道:「老師,趙愛卿,朝廷現在可動用的錢財是比以前多了,但國債借來的錢,存放在寶行裡的錢,它們其實都是天下百姓的錢。所以,朝廷今後花錢更要慎重,不可無節制,更不可無約束。而一旦出現閃失,天下必大亂。」
兄弟我如此嘮叨真的是為你們好,後世的有些事情咱實在是沒法說,也只能是現在多提個醒。
陸秀夫和趙與珞的神色已變。因為陛下所說的,不僅又涉及到整個朝廷如何理財,而且是一種新的理財方式。
但趙與珞仍然還是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陛下,莫非以後戶部同樣要將各部的花費交予他們自己使用?」
東看了看他。
「是的,如果在它們的職責範圍內,這不是不可以。但前提仍然是,需要先建立朝廷的支出預算制度。」
陸秀夫震驚。雖然事先有猜測,可他也絕沒有想到,一個原本僅為兵部在帝國寶行開戶之事,竟然會變得那麼大,他好學生的矛頭更直接指向了整個朝廷。
他在事後曾又連夜進宮,因為他斷定,他的好學生有些話還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