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格到瓊州,的確也已有很長時間……他的情況可以形容為,先是隨遇而安,然後就是大怒。
史格其實是很清楚這次所謂「鬥將」可能有之結局的,在戰中,別人雖沒有講明,可言下之意,這也是很明瞭的事。輸了以後會怎樣?
聰明人有時不需要太直白。
史格會不會有豁出去了的念頭,恐怕在他前往瓊州之時,多少會有點。
高州之戰,在一部分後人眼中,就兩字,「曖昧」。因為其結果,完全可以說等同於雙方「換防」。
這個過程一結束,不提宋軍,北漢軍中的一股氣,等於也是洩了,就此,雙方至少在近一段時間內,都不可能再打下去。
宋軍守約,北漢軍離去。史格看著遠去的部下,他的心中長出一口氣。對於自己的部下,他所能做的,也只能如此,以後?哪就是造化了。
他眼中,同樣也越發陰沉。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戍卒」一直默默無語地「陪伴」著他。
張世虎在他臨走之前,特意前來送行。
史格不見得和這個僅僅在史、張兩個家族中、私下裡面有傳言的張家後生非常熟悉,甚至他們過去是否正而八經的見過面都難說。因為他屬於家族中高高在上的主人,而張世虎實際上是下人。但是,中國人的鄉土之情,有時候還是能超越一些比如地位、敵對等鴻溝的。
如果「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俗了點,那麼,人生的四大喜事之三,「他鄉遇故知」,就已經揭示了這種深埋在中國人心中的鄉土情誼。
史格懂不懂?他應該懂。也許他仍然冷淡,但他也決不會惡語相向。那不僅很有可能自尋其辱,還讓別人覺得落了下乘。
張世虎在他面前說道:「元帥自當寬心,此去瓊州,定不會失望,而且您很可能會吃驚。陛下他有很多事情都是知道的。」
遲疑了一下,他又開口:「不知張……」
但說到這裡,張世虎卻也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向史格致以一軍禮,轉身離去。
史格怔怔地也舉起了手,完全是下意識地模渀著回了一個同樣的軍禮。這個張家的後生最後想問的是什麼?他為什麼不問了?
他看了看「戍卒」,「戍卒」依然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
史格的確吃驚,就像所有北地來人一樣,從他進了白沙港開始,原來心中所固有的概念,頓時就被推翻了。(
他在「戍卒」的「陪同」下,被一位滿臉落腮鬍子的宋軍將領「迎送」進一個小院子。
宋將非常客氣:「陛下有旨,請元帥在此歇息,然暫不可外出,得罪之處,望能見諒。」
然後,他就和「戍卒」離開了。
史格倒頭就睡,他知道院子的外面肯定有看守的兵士。
說實話,他也非常清楚,到了這個地步,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他,況且這也是他早就預料到的情況之一。
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開始變得急噪,因為始終沒人來招呼他了。這是什麼?這就是變相地軟禁,而且還有晾在一邊的意思。史格大怒,嘴裡也就開始有了鳥語。
聽到他「鬧事」,前來的宋將仍很客氣:「陛下的旨意是,元帥有傷,請先養好傷,然後他就將和元帥見面。」
一個人從疾駛的馬上被拋下來,身上難免有傷,史格也不例外。
史格怒火萬丈:「老子沒有傷,讓趙是小兒來見我,我看他不過就一小人。」
宋將忍不住暗中攥緊了拳頭,但他還是沒有發作,只是淡淡地說了句:「請元帥還是先稍安赫躁。」然後轉身離去。
一個人要是總被限制在一個狹小的地方,而且還沒有什麼由頭,他脾氣再好,肯定也變得火大。
宋將奉有令旨,不願意多事,只能軟頂,可這讓史格的火更大。只是這樣一來,哪些被派來給他治傷的郎中,就此倒了八輩子霉,全被他毫不客氣地打了出去,直到換了六、七個郎中之後,他才算安定下來。
史格終於再次見到了久未露面的「戍卒」,但這回,他是真的大吃了一驚。他的身子一顫,讓身後給他光著的膀子在敷藥的郎中,都禁不住抖動了一下。
「戍卒」看了看他們,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猶豫了一下,淡淡地說道:「陛下讓在下來請,一起去吧。」
東確實沒想什麼「晾一晾」、或「涮一涮」史格,他覺得這樣做毫無意義。他頭痛的是,他是真不知道該如何和史格來進行這個他自找的「決天下」。
忽悠太多,總是會出現些問題滴。
但是,醜媳婦終要見公婆。拖著,是不可能解決事情的。
史格見到了他嘴裡的「小兒」,這個「小兒」也的確給了他不一樣的觀感,但他再度震驚。因為他還見到了兩個舊識:張禧和聶禎。
開場白通常都是毫無營養滴。
東說道:「史格將軍,朕也算是久仰將軍的大名了。」
兄弟我這是實話,史上有你的名字。
史格回應:「在下對陛下,也早有耳聞。」
這個南朝不知道你的人還真不多。
「史將軍是個仁義之將。」
你為了保住部下,所以接受了兄弟咱的鬥將,這點,咱還是非常明白的。
「陛下好算計。」
你不過花了一點錢,就「買」下一座完整的城池,還順便收買了人心,一箭雙鵰,不愧為精明。
東笑了:「今日,朕要與史將軍一論天下,僅是咱們兩人,冷清了點,所以朕特請來幾位客人。張將軍和聶將軍,想必史將軍是知道的。這裡的幾位,都是朕朝中的大臣。他們只會聽,不會多言。」
指了指陸秀夫和楊亮節,以及趙與珞、王德等五大尚,他接著說道:「想必史將軍不會介意吧?」
史格「哼」了一聲,但也向張禧和聶禎點了點頭。
沉默,震驚。除了震驚,所有人剩下的還是震驚。當他們被請來時,沒有一個知道是什麼事。
只有「戍卒」,面無表情。也許還有哪個大鬍子的宋將,有些緊張之色。
東看著史格,史格也看著東,一時間堂內鴉雀無聲。
啥意思?雙方都等著出題。
東其實是無所謂的,作為一個後世之人,他知道,歷史你可以說複雜,但也可以說非常簡單,甚至簡單到一兩句話。但史格慎重,因為他已經知道,當年「弘一道長」給他的問題是誰提出來的了。當他面對一個能提出那樣問題的人,他就絕對有了壓力。
東做了個「請」的手勢。
史格再應:「客隨主便。」
東歎了口氣,還是古人懂規矩。瞧瞧人家史格。
「史將軍,依《通鑒》所載,自五胡亂華以來,胡人曾入主中原的,怕不少於數十。但他們沒人能持有百年,更沒人能一統南北。這是他們的兩個死結,所以有句話,胡人沒有百年的運。」
瓊州這邊的人已經聽過這個論調,當然還沒什麼。但其他的人,不可避免地露出吃驚之色。史格例外。
這句話對不對?從現在看,當然是對滴,但只對了一半。
「忽必烈為一代雄主,他做到了一統南北,解開了第一個死結,但他是怎麼做到的呢?他的這個堂堂大元朝,能不能解開另一個死結?」
您讓兄弟我來發問,哪就省事了。
史格的眼睛很冷。這個問題,並不能說他不熟悉,因為他的父親是史天澤。史天澤在中統二年,被忽必烈拜為中右丞相,他和許衡是一代人,許衡上給忽必烈的《時務五事》中,就有同樣的問題。他從他的父親哪裡曾聽說過。
「我大元天子,一代聖君,……」
以下的省略,是兄弟我聽了也當沒聽,咱記不住,反正這種套路也是早已有滴。
「在下以為,今日能行中國之道,則為中國之主。而凡能行漢法者,天下必可長久。陛下所言,豈非怪哉?」
得,許衡、郝經的論斷全上來了。
楊亮節忍不住多了一句:「什麼聖君,狄夷而已。」
史格立刻反唇相譏:「在下倒是認為,南朝之敗,敗在君臣無道,文恬武嬉。」
史格看不起南邊的有些人,這也很正常。歷史上的忽必烈在滅宋後,就和原南宋的將領曾有過如下一段對話:
帝既平宋,召宋諸將問曰:「爾等何降之易耶?」對曰:「宋有強臣賈似道擅國柄,每優禮文士,而獨輕武官。臣等久積不平,心離體解,所以望風而送款也。」帝命董文忠答之曰:「借使似道實輕汝曹,特似道一人之過耳,且汝主何負焉?正如所言,則似道之輕汝也固宜。」
忽必烈問那些投降的將領:「你們怎麼會這樣就輕易地投降了呢?」
那些人回答道:「賈似道專權,總是優待文士,卻唯獨輕視武官。兄弟們心裡不平,早已有離心,所以才聽到風聲就投降了。」
「望風送款」這句成語就這樣出來了。
估計老忽聽了這些人的話,心底裡早已大怒。***,莫非以後再來個其他鳥人,你們又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投別人哪裡去?
他讓董文柄的弟弟董文忠回答這些人:「假使賈似道真的輕視了你們,這也是賈似道一個人的過失,但你們的皇帝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呢?真的像你們所言,賈似道看不起你們還確實就是應該的。」
忽必烈為了征服這塊土地,他是不能收拾這幫傢伙的,相反,當時他還必須給這些人加官進爵。但他在至元年間,屢屢裁撤江南的官員,卻也不是沒有緣由。
但眼下聽了史格的話,好傢伙,這邊的朝廷大佬們,臉上全都露出了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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