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深決定率船隊向北時,忻都是反對的,因為這段時間以來,宋軍更多的是從東、南兩個方向來襲擾……但劉深認為那不過是幌子,憑著多年征戰養成的直覺,他已經預感到決戰即將來臨。其實內心裡,他同樣也已迫不及待地想進行決戰了,這樣耗著,何時是個頭啊。
但劉深堅信,任何一個水軍將領都不會棄有利的戰位而不顧。除非他是十足十的蠢貨,又或像七里洋的宋軍,迫於無奈。
他和懂點水戰的洪茶丘研究後認為,如果宋軍想搶佔有利的戰位,他們不會從南面而來,他們只能從東面繞過翁州群島,再折向西北。因此劉深決定,集中水師船隊的主力於長江口,這樣無論對方從南還是東前來,他都可以迎擊。在北風盛行的冬季,你西北風也好,東北風也罷,他的水師並不吃虧。
劉深的水師才移動到江口,就遇到了霍公明和尤宗祖的來襲。
戰爭的雙方有時候就像一對情人,他們也需要一個契機,甚至一個中間人介紹,兩人王八看鸀豆,對上眼了,這樣才能出現激烈的、曖昧的火花。至於那個中間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大家心知肚明。
霍公明和尤宗祖無疑就是這麼個媒介,再加上雙方實際上都已是慾火焚身,急不可耐。反正現在是光天化日,該整的事一定要整。忻都惱怒,劉深不忍其憤,結果還能怎樣?他們終於指揮船隊撲了過去。
看到北兵水師過來,霍公明和尤宗祖立刻掉頭就走,向東南方向退去,劉深等人在後面緊追,一根紅線就此牽上了。
劉深很快就見到了對方密集的帆影,劉老大也同樣望見了對方如林的桅桿。他們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上,這是很有可能滴,而且他們的眼神此時也絕對能稱得上激烈和曖昧。
劉師勇的確是率瓊州水師繞過翁州進軍的。因為這樣,假如對手往南,他就尾隨攻擊。如果對方不動,他就誘對方在長江口外寬闊的海面上決戰。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也許這就是所有人早已在等待的結果。在旗幟和號角的指揮下,元軍水師列陣,他們就像在《赤壁》中看到的一樣,先形成寬大的正面,然後再緩緩壓過去,甚至兩翼略有點彎曲,形成彎月形。(
在劉深的眼中,通過遠處風帆的排列,他知道瓊州水師也開始列陣了,對方的戰船正在向兩翼伸展。等對方完全展開之時,接近後的雙方必然將開始交戰。但無論對方如何伸展,他們的帆數早以遠遠地告知劉深,對方的數量和己方相比,差太多了。這無論如何都是一次不對等的相搏,一旦開戰,處於有利戰位的自己兩翼完全可以包抄上去,徹底滅了對方。劉深的手心裡已經開始冒汗。
雙方不斷地接近,但劉深卻看到對方的帆陣中間出現了一道縫隙,先前逃走的宋軍戰船穿了過去了,但令他錯愕的是,這個縫隙卻越變越大。或許我們還可以用另一種描述來形容,那就是對方的帆,原先的排列渀佛是一扇關著的門,它現在突然打開了,而且越開越大。
宋軍沒有堂堂正正的面對面交戰,而是放棄了正面,分兩路迎向了元軍的兩翼。這就像一個「二」字,它下面的這「一橫」,突然折成兩段,對上面的「一橫」斜向夾了過去。
這不是劉深預想當中的情景,但他依然指揮正面的元軍水師繼續前壓,如果宋軍繼續保持這種陣型,擁有絕對數量的他將割裂、包圍對方。
水面上升起了水柱,忍耐不住的元軍船隊中有人開了火,但這實在是個愚蠢的表現。領先戰船上的劉師勇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因為根據事先杜滸送來的鄂州水師的消息,劉老大已經知道對方的火炮配置分散,這樣的戰船他是根本就看不上眼的,而對方的盲動無疑驗證了軍情司的情報。
劉師勇的眼中顯出厲色,他的座艦率先開了火,無數的水柱在水面上升起,隨著而來的,是元軍戰船中的密集爆炸聲。宋軍的戰船在行進中,斜向掠過元軍的船陣,但這次掠過卻使對方陣型的兩邊分別被「削掉」了一塊。
元軍也不是沒有一點反擊,他們的船陣中還是發出了一些炮火,但太凌亂了,它們沒有對宋軍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傷。
劉深有些發蒙,因為宋軍沒有像在?山和杭州灣那樣,戰船列陣停留,而是打了就「走」,在他準備派快船出擊時,他們已經掠過了元軍戰陣就此「離去」。這可不是過去的水戰打法,這樣的話,他的衝撞和縱火就全部落空。
但就在他還在猜測,離去的宋軍是不是還想搶佔上風的有利戰位,已經脫離的宋軍卻又折了回來,再次斜向掠過他的船陣,他的兩翼又塌下去一塊。
劉深杯具了,在佈陣時他將高麗水軍放在了中央,而兩翼主要是他的鄂州水師。忻都不懂水戰,但他是蒙古人,故此劉深請他坐鎮中央指揮全軍。他也不是什麼好鳥,他打的如意算盤是,讓中央的高麗水軍吸引住宋軍,雙方硬頂,他的長江水師再圍上來討便宜。
但戰爭是不會按照他的設想來進行的,因為器械變了,環境也變了。後世人類戰爭的區域越來越大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兵器打擊的範圍擴大了。正是兵器打擊的距離更遠,因此才導致戰爭的範圍更廣。
這也不是江河水戰,江河之中、甚至是大湖之上,由於區域的狹窄,只要雙方的戰船多點,空間的限制自然會造成雙方位置的相對固定,這就是過去陣戰的原因之一。但現在是海上,大自然給予了雙方更大的空間來較量,那麼堂堂正正的對戰肯定遲早要被改變,因為有更寬廣的空間讓雙方來玩。
劉深的思維依然停留在過去的、相對狹窄的江河水戰中,這就是他敗的原因之一。
劉師勇所做的,實際上也就是堅守了一條軍事上的重要原則,保持機動性。而他的戰法,其實就是類似於自古以來遊牧民族在陸地上最常用的接觸、脫離、再接觸、再脫離的戰法。
如果有人要貶低米國的空軍制勝論,那也沒有什麼,因為這個後世吹上天的戰術理論,其實質好像還是幾千年前遊牧民族玩的東西。先消耗你的力量,摧毀你的作戰意志,然後再一舉殲滅你。飛機飛過來飛過去,玩的也還是打擊、脫離、再打擊、再脫離的套路,只不過兵器變了而已。
當宋軍第三次掠過元軍水師時,劉深終於明白,這不是過去的水戰了,如果繼續這樣,今天他們定然將完蛋。他立刻調動巨艦,因為只有那上面的火炮才能夠給予對方相應的打擊。同時他和洪茶丘還孤注一擲,放出了所有快船,也許只有寄希望於快船能纏住對方進行亂戰了。
可是宋軍依然在不斷地移動,元軍的快船無法纏住他們,相反,人家的船並不慢,甚至更快,而失去巨艦保護的他們卻被不斷地擊沉。劉師勇在戰前嚴令,無論出現什麼情況,各船不得與對方糾纏,在行進中保持距離邊打邊走,這樣就避免了對方快船突擊所造成的麻煩。而且煙霧在這個脫離的過程中,也會散去。
北元已經有幾百餘艘戰船沉了下去,他們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慌亂。這種水戰超越了他們的想像,這簡直就是屠殺,元軍的快船首先崩潰,他們開始逃離。但等待他們的,將是霍公明和尤宗祖這兩個海盜頭子的獵殺。
劉師勇的眼中凶光畢露,他的船隊也不是沒有損傷,但他早已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的座船炮口已經指向了對方的巨艦,他要徹底打垮對方。
劉深和洪茶丘集中了所有有火炮的巨艦和宋軍對射,但他們的火炮配置太分散了,而且他們的手下訓練十分的不足。而瓊州水師可以算得上全是老手了,無論在發射速度和準確性上,均高過他們。相比對方給予他們的打擊,他們的作戰效能太低了。
更重要的是,雖然劉師勇將他的近兩百艘炮船分成兩路,但他們一次性投放的打擊力量卻完全壓倒了北元水師。
明代的抗倭名將俞大猷曾經總結過:「海上之戰無他術,大船勝小船,大銃勝小銃,多船勝寡船,多銃勝寡銃而已。」他說的其實就是,火力的強弱是決定海戰勝負的關鍵。俞大俠的這個論斷是先於馬漢的「戰術火力決定海戰勝負」的結論的。
劉師勇實際上仍然進行的是一場硬撼。也許對瓊州來講,這場海上的大戰還是急了一點,慢一些、多耗耗應該效果會更好,但兵部和參謀院上下人等一樣都有點迫不及待。他們心目中「英明神武」的陛下已經在朝廷的文武相爭中,為兵部爭來了很多利,該表現表現了。這也只有用戰績來交代,用戰績來堵住文官們的嘴。
更也許在文天祥、張世傑、劉師勇等人心目中,還有某種急迫感,陛下和張弘正打賭已經過去三年了,可是朝廷還在海上,時間不等人啊。
瘋狂的宋軍水師拚命地將炮火砸向元軍,簡單地說,在放眼過去,一覽無餘的海面上,火力的優勢其實已經決定了這場大戰的結局,元軍的崩潰也不過就是早晚的事。
忻都是第一個逃跑的,這場水戰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應付的。他這一跑,最終導致了北元水師的總崩潰。洪茶丘也跟著跑了,但劉師勇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所有人都可以放走,但高麗水師,那是一個也不能放過,陛下旨意裡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張達和方興追殺過去,忻都和高麗水師的杯具就此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