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元至元十七年年初,宋軍襲掠東南沿海的警訊已經傳到了潮陽,同時遠處的海面上也不時有瓊州水師的戰船出現。(城裡的氣氛驟然有點緊張,守門的兵丁對過往行人的盤查開始變的嚴格。
帥府,下人們均屏聲靜氣,連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內院裡的人,大汗派來的御醫正在給大帥診斷。當御醫走出後院之時,他的神情一點也不輕鬆,陪在他旁邊的張弘略也十分沉重。
內屋,張?淚流滿面的站在哪裡,他的父親躺在床上,誰都能看出,這是一個死神已經召喚過的人。張弘范對著自己的愛子輕輕地搖了搖頭,用手微微地示意了一下,張?坐到了他的床邊。
屋裡已沒有人了。看到自己的父親以探詢、甚至還有點期待的的目光望著自己,張?仔細地從內衣裡舀出了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了幾張紙,並遞給了自己的父親。張弘范迫不及待地接過了這些紙,在張?的扶持下,直起上半身,靠著床頭看了起來。但這些紙上除了前面的幾張寫滿字外,其它的基本上是空白。張弘范再度用探詢的眼光看了看張?,張?噙著淚搖了搖頭,張弘范歎了口氣,他的眼神更暗淡了。
深夜,在張弘范的臥室內,張弘略坐在他床邊,張?坐在靠門的邊角上,還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哪就是道士打扮的張弘正,他的神情十分的不安。
張弘略的臉上顯然還有怒色,張?雖然不敢插話靜靜地坐在那裡,但他的臉上也全是震驚。張弘范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張弘略急忙握住了他的手:「弘范,不要過於操心其它的事情,身體要緊。大汗要為兄接你回去,並順便轉達他的旨意,讓你好好養病,他希望你將來能領軍出征日本。」
張弘范的臉上露出了苦笑:「八哥,不要責罵弘正,這不怪他,要怪,也要怪我這個主將,把仗打敗了。」他握著張弘略的手,「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弘正雖冒失,但他卻讓我知道了很多情況,這些事非常重要。」
他吃力地從枕下抽出了幾張紙,並把它們遞給了張弘略,這上面就是張弘正在瓊州的對話記錄。張弘略狠狠地瞪了張弘正一下,轉眼看向這些東西。很快,他的臉上全是駭然之色,他再度看了一眼張弘正,哪個「道士」卻低著頭,他望向躺在床上的張弘范。
張弘范也望著他:「大汗要對付的不是日本,是瓊州。(請記住
「為兄知道。」張弘略實際上早就清楚忽必烈的目的。
「這沒有五年,不行。」張弘略震驚地看著這個謀略過人的弟弟。
「海上作戰,不比江河,原先的水軍不行,站都……站不穩。」張弘范有些吃力。
「九弟。」張弘略的眼中也有了濕潤。
張弘范搖了搖頭,輕輕地說道:「他們用的是新軍械,過去的戰法不行了,那是一種新的戰法,弟也不清楚。」
他深深地吸口氣:「這些都需要瞭解,人、財、物齊備,新水師三年可成,方可一戰。」
張弘略點了點頭。
「宋軍到了翁州、定海,說明他們的水師,羽翼已豐,眼下我們,萬不可與他們在海上爭鋒,入海必敗。大汗如有問起,就把這話告訴他。」張弘范輕輕地歎了口氣。
「弟更擔心的是,一旦宋軍水師進入大江,封鎖江面,阻斷南北,江南我軍糧餉斷絕,必將陷入絕境。這個結果,我和弘正,已經推演過好幾次了,可能性很大。」
張弘略的眼中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他再度看了一眼哪個「道士」,這回哪個「老道」抬起頭來也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為什麼有『五年以後,十年以後,還打不過你們嗎』之言?」張弘范指了指那份記錄,「他必是先水後步,控制海上、水面,再尋機登陸沿海。江南水道縱橫,不利我軍迴旋,他卻可以任意往來。未來的幾年,沿岸各地必將烽火處處。」在此刻張弘范的眼中,他所見到的,全是在水面上發出轟鳴的戰船,也許還有火光和強烈的爆炸聲。
「八哥,你一定要記住,瓊州的趙?將是一個非常難以琢磨的對手。我死之後,你們一個也不要留下,全以辦喪為名,離開江南,回燕地觀望三年,也許要不了三年,就能見到我所說的一切。」
這是一個瀕死者的預言,而且預言者的神情是如此嚴肅、認真,卻又如此的無奈。張弘略已經哽咽:「九弟。」
張弘范盯著兄長,臉上有著懇切,但更是一種警告:「別人可以敗,張家,三年之內不可再有一次失利。」張弘略明白了。
?山大敗,實際上是張家的又一次危機。如果後面別人贏了,這當然對張家很不利,但假如其他人也戰敗,那麼以前的失敗就顯得很正常。可是眼下張家若再敗一次,很有可能整個家族被北元拋棄,這對家族來說,將是滅頂之災。但無論如何,在目前的情況下,別人能贏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觀望。張弘范告訴自己這麼多,就是要讓自己知道,在水上或靠近水邊,不要和對方相抗。化解家族危機的最好方法,是「看」和「等」。但這種機會或方法,卻是用張弘范的命換來的。
張弘略的淚終於落了下來:「九弟,你的心思兄長已經明白,你好好養病,會好的。」
張弘范搖了搖頭:「八哥,我和弘正家裡的事,就全拜託給你了。」張弘略握著弟弟的手,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弘正,可能還是你說得對,那是一個古怪的小子。他後面會怎麼做,九哥真的很想知道。九哥猜想,他放你回來,又提出了哪幾個問題,其中定是大有深意,但可惜啊,九哥已無法完全知道了。」張弘范將張?帶來的幾張紙,輕輕遞到張弘正的手裡。
「既然離開了,你就千萬不要再參與進來。」張弘范的眼中有些迷離。「也許你真的應該和他將這個賭打下去。將來在我的墳前,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為兄吧。」
張弘正淚如雨下,「九哥,」他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張弘范轉過來盯著張?:「記住,你十叔已死,任何人均不得洩露。」張?哭倒在地。
張弘范苦笑了一下:「癡兒,癡兒。」他緩緩閉上眼睛,喃喃自語:「我一直想為恩師找回十五年被囚之辱,但……,也許這就是天意。和他的恩怨,這輩子也算是了了吧。」
張弘范死於回北地的路上,他去世的消息幾個月後才傳到瓊州。張世傑獲知之後,一直沉默無語,東跑來拉著他到海邊散步。
「陛下,臣一直想和他一決高下,但沒有機會了。」張世傑低語道。他的聲音裡有著悵然,也有些傷感。「臣近來常想到小的時候,有時候覺得就像做了一個夢。」
生命有時候真的很卑微,在人短短的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卻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所困擾。恩怨、情感都是其中之一。
歷史上?山大戰之後,「世傑將趣占城,土豪強之還廣東,乃回舟艤南恩之海陵山,散潰稍集。颶風忽大作,將士勸世傑登岸,世傑曰:『無以為也。』登柁樓,露香祝曰:『我為趙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復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幾敵兵退,別立趙氏以存祀耳。今若此,豈天意耶!』風濤愈甚,世傑墮水溺死。」
當突圍而去的張世傑,因豪強們反對沒去成占城,再度回到沿海收攏了潰散的士卒之後,又遇到了颶風,下面的將士勸他上岸,他說道:「無能為力了。」他登上塔樓,對天禱告:「為了趙氏江山,我已經盡力了,一個皇帝死了,我又立了一個,現在他又死了。我之所以沒死,是想等敵退了之後,再立趙家的後人而已。現在如此境地,這就是天意啊。」風浪更大了,張世傑終於落海而死。
在這兩人一生的較量中,張弘范其實一直就是張世傑的一道坎,總是壓著他,讓他始終沒有邁過去。焦山之戰已經成為了他心中的陰影,而張弘范在?山大戰的最後一擊,其實是徹底擊垮了張世傑的信心,這才是最致命的。如果張老大繼續堅持,歷史誰能說不會改寫。但張弘范真的就是必贏嗎?
「少傅,如果我們既沒有霹靂炮,也沒有震天雷,您認為我們在?山會輸嗎?」東看了一眼張世傑,輕輕問道。
張世傑楞了一下,他想了想說道:「臣實不知,但臣以為,我們依然贏面較大。」
「如果我們連瓊州也沒有呢?」醜陋啊,人類有時的好奇心。
聽了小皇帝的問話,張世傑沉默了半晌說道:「如果是這樣,陛下,恕臣直言,我們贏的機會很小,臣實不如他。」他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臣等怕是要葬身大海了。」
東笑了笑。張老大啊,您知道嗎?歷史給你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僅僅一年後,張弘范還是會死去。如果您知道這個結果,您還會這樣想嗎?
「如果他贏了,但也是在這時候去世,您還會這麼認為嗎?」夜色裡的小皇帝的眼睛很亮,這使張世傑想到了上次他在?山所見。
遲疑了一下,他說道:「臣愚鈍,不能體察聖意。」張老大的話語裡有著些許的無奈,但也有著疑惑,這個人小鬼大的小皇帝為什麼這樣問呢?
「少傅,其實無論怎樣,只要您能堅持,您都會贏得這場最後的勝利。張弘范自從開始南征,他就踏上了一條死路,因為他死於瘴癘。」小皇帝輕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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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世傑再度楞了一下,他默默地思索著,慢慢地,他的眼中露出了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