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瘦的黑衣人一腳踢開了面前的一個僧人,伸手扶住了他的同伴,他的同伴嘴裡噴出了一口鮮血,眼神變得慘厲,在他身邊掠過的,是桑哥和楊璉真加的身影……
由明到暗,人的視力總有暫時的不清,對於高手來說也就是短暫的一刻,但這裡面是有差別的。黑衣人是面對著火把,而桑哥他們是背對著火光。這就像燈,它突然一滅,面對著燈的人視力受到的影響,比沒有面對的人更大。
桑哥的心很毒,他知道硬拚對他來說是得不償失,他就把那幾個僧人當成了工具,他要的就是他們纏住對方,也許就一下,對他來說就足夠了,因此他故意落後了半步。
火把的突然熄滅,對那些僧人來說是一場災難。黑衣人應付他們無論如何問題還不大,再加上飛來的弩箭,他們非死即傷。但這對桑哥和楊璉真加來說,雖是意外,可遠距離的弩箭對他們這樣的高手來說,還構不成威脅,而更快一步的視力恢復,卻使他們抓住了機會。面前的這兩人已經成為他們心目中的大敵,他們是無論如何不能放過這兩人的。
趁著混亂,他們猱身而上,全力出手。但這裡面有個特殊的人,那就是背略有點弓的黑衣人。
這兩個黑衣人就是陛下的影子,道士和吉安。
帝國的理宗皇帝趙昀死於1264年,度宗皇帝趙?死於1274年,景炎四年1279年,是他們分別去世的第15年和第5年。作為人之常情,楊淑妃非常想去自己的公公和丈夫墳前上上香,辦個祭祀。但她也知道,帝國目前的狀況還不允許。正好宋軍東進,所以她就派了這兩個她最信任的人來悄悄上上墳,算是表表自己的心意,其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道士和吉安遵從太后的旨意,本來準備無聲無息地做了事就離開,可是卻看到了皇陵的慘狀。桑哥和楊璉真加等人,原先要對付的也並不是他們。這四個人的相遇,完全稱得上不是冤家不聚頭。
在中國人的觀念裡面,刨祖墳那是不共戴天之仇,桑哥他們就是沒出現,這事對道長和吉安來講,也肯定沒完,但他們同樣也沒想到對手如此之硬。
吉安剛進宮之時,作為一個低品級太監,他要做的事,除了清掃,另一個就是掌燈。)宮裡的燭火,他每天都要滅了點、點了滅,而且他還不像一般人,就自己家幾間屋子,用得還是相對昏暗的燭火。他要處理的,至少是十幾個地方,幾十、上百隻皇家專用的明亮巨燭。燈火的明與滅對他這個練功夫的人來講,不說毫無影響,但也早已有了更強的適應性。因此,在所有人裡面,他是最早恢復視力的。
他對桑哥和楊璉真加也十分戒懼,不管發生了什麼突然的情況,他毫不留情地對當面的幾個僧人下了重手,務必要先剪除對方的羽翼。也就眨下眼的工夫,他面前的兩個僧人就遭了他的毒手。
但正當他要對付楊璉真加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發現了桑哥趁著混亂對邊上的道士下了手,道士已經有傷,他瞬間判斷出在無備的情況下,道士無法應付,故此他用肩撞開了道士,接下了桑哥凶狠的一擊。可楊璉真加這時候也出了手,這就是他無法分身應對的了。
楊璉真加的大手印擊中了吉安的背心,在得手之後,他立刻飄然離開,以防對手的反撲。但他很震驚,因為他的大手印一旦擊實,足以震碎對方的五臟六腑。可感覺卻告訴他,對方的背肌先微微的鼓起,然後又順勢陷了下去,體內更有股極柔和的內力迎住了他的掌力。這說明對方的身體裡有某種自然而然的,宣洩外力的能力,他很可能沒有完全擊破對手的護體真氣。這樣的對手留下來,將來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稍加一頓,轉身就又撲了上來,那邊的桑哥也同樣如此。現在這兩人均已帶傷,不除掉更待何時。
可就在這時候,陵墓後面有一排弩箭射向楊璉真加,更有一個人影掠了過來。這可是暗夜近距離的弩,楊璉真加的本事再大,他還沒到無視的地步。百忙之中,他一展袈裟,身體後揚,一個後折身,躲過了弩箭。
而掠過來人影,手中的劍如流星般地直奔桑哥,口中喝道:「快走。」
道士一咬牙,右手抱著吉安,向陵墓後竄去。
桑哥大怒,他閃過劍鋒,撲向來人,眼中的神色已經狠不得將那人給吃了。但人家要的就是這阻一下,根本不準備戀戰,沒有絲毫的停留,這人已經向後竄去。
桑哥和已經直起身的楊璉真加怒不可遏,剛展開身形要追,破風聲又響了,又有一排弩箭射了過來。等他們閃過去後,這時候他們的腦子清醒了。
現在是他們在明處,別人在暗處,對方到底有多少人根本就不清楚。你追,不說對方還有高手,就是別人把弩箭一排排射過來,夜色之中也是他們難以應付的。他們站住了腳步,戒備地望著四周,靈覺更被提到了極至。
山谷中依然有風聲在輕輕地低唱,但周圍,已經變得寂靜。
在山背面一個隱秘的小莊園裡,道士檢查了吉安的傷勢,吉安受到了重創,他已經昏迷過去。而他自己的左臂也動了筋骨,無法用力。
救他倆的人共有十幾個,他們都是農人打扮,但顯然很有組織,領頭的是倆穿道袍的中年人。他們舀出了一些傷藥,幫助道士給吉安進行了簡單的治療。這是嚴重的內傷,吉安的背上有個深深的掌印。這倆人均歎了口氣:有性命之憂啊。
道士作了一個揖:「多謝道友相救,貧道委羽。」
那倆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說道:「貧道堅白,這是陳居士。不知這位……」
道士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他是端宗陛下的寺人。」命都是人家救的,在這種場合下,還是盡量不要引起太多的猜疑。
聽了道士所言,那倆人眼中露出了狂喜之色。
這兩人一個叫陳子敬,就是攔了一下桑哥的那位,另一個號堅白道人的叫何時,他們原先都是文天祥的部下。何時字了翁,撫州樂安人,是和文天祥同年的進士。陳子敬是贛州人,有錢,「以貲雄鄉里」,他和吳希?一樣,也是散盡家財,募兵勤王之人。
空坑兵敗,他們和宋瑞失散,於是帶了所剩不多的部屬一直隱藏在江西的山野之中。由於道路和消息的封鎖,?山之戰的情況,他們很晚才知道,但從江西往廣南和福建的道路盤查的很嚴,故此他們向東南,奔兩浙路,想從哪裡到海邊找船赴瓊州。因為人相對多點,又隨身攜帶有部分兵器,所以他們不敢走大路,盡量走山野,方向上的失誤使他們跑到了會稽山。在山中他們見到了這個隱秘的小莊園。
莊主唐玨是個讀人,他和帝國的原太學生林景熙交好。北元下江南後,曾要將太學院的太學生帶往北方,林景熙不願前去,就悄悄躲到了這裡。何時和林景熙認識,因此,他們就暫時在這裡歇歇腳。但他們遇到了皇陵被盜之事。
歷史上的這次盜墓行動,在《續資治通鑒》中有詳細的記載,主事的是楊璉真加。他們首先盜的,是寧宗和皇后楊氏、理宗、度宗之陵。為了得到傳說中理宗口中含的夜明珠,這夥人甚至將理宗的屍體倒懸在樹上。不僅如此,因當時的吐蕃僧人還有個習俗,即得到帝王的骷髏可以厭勝、致巨富,因此楊璉真加還將理宗的頭顱割了下來,作為酒器,據為己有。
《續資治通鑒》上載:「截理宗頂以為飲器,充骨草莽間。是夕,聞四山皆有哭聲。」
歷史上的這件事是有政治背景的,因為「未幾,楊璉真加下令,裒諸陵骨,雜置牛馬枯骼中,建白塔於故宮。……塔成,名曰鎮南,以厭勝之。杭人悲感,不忍仰視。」
不久,楊璉真加下令,收集陵墓中所有人的遺骨,再混雜以牛馬的枯骨,埋在杭州的故宮,並在上面建佛塔,名為鎮南,以表示壓服南人。臨安人悲憤,都不忍心看這塔。
但帝陵裡的遺骨其實很多已經被移走,做這件事的人就是唐玨和林景熙。「蓋玨等事甚秘,杭人未有知者。」
理宗的頭顱後來一直在吐蕃僧人手中流傳,百年後,是朱元璋得知此事,才派人找回來,重新歸葬到紹興永穆陵舊址中。
唐玨、林景熙、何時和陳子敬聞聽此事異常憤怒,這是對帝國臣民的侮辱,但他們也知道,憑著他們的力量,這事還無法阻止,因此,他們就商議將散落在帝陵的遺骨偷偷給撿回來。
但他們的行動被桑哥、楊璉真加等人察覺了,這幫人就設了個套,準備抓這些刁民。只是沒想到道士和吉安先跑了進來,反過來這又救了何時和陳子敬等人。
從莊主唐玨和他身邊的原太學生林景熙口中,道士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他的眼中已經不是人類的神色,但這可不是拚命的時候,他狠狠地咬了咬牙。
唐玨和林景熙引著道士到了後院的一個秘室,那裡有十幾個匣子,裡面放著的就是他們偷偷撿來的遺骨,他們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這還是有何時和陳子敬的協助下才做到的。
道士的眼中止不住流下了淚水,他跪下對哪些匣子叩了三個首。在做完這之後,他又對著哪四個人再度行了跪拜大禮。哪四人慌忙上前攔住了他,但道士堅持要做。
道長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