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中統三年的叛亂,給了忽必烈再好也沒有的借口,他乘機採取了一系列抑制漢軍世侯的舉措。僅在中統三年十二月,他就連續下詔:
「各路總管兼萬戶者,止理民事,軍政勿預。其州縣官兼千戶、百戶者,仍其舊。」
「諸路管民總管子弟,有分管州、府、司、縣及鷹坊、人匠諸色事務者,罷之。」
「諸路管民官理民事,管軍官掌兵戎,各有所司,不相統攝」
通過實行軍民分治,忽必烈改變了過去漢軍世侯掌控地方軍、政、財權的情況。而這個時候,漢軍世侯們也已知道,該來的來了,躲是躲不掉的了。聰明的如史天澤,就主動向忽必烈請求解除自己家族的軍權。
言者謂李?之叛,由諸將權太重。天澤遂奏:「兵民之官,不可並在一門,行之請自臣家始。」於是史氏解兵符者十七人。
到了至元元年十二月,忽必烈再下令:「罷諸侯世守,立遷轉法」,規定世侯死後,子孫「蔭而不世」,下屆官員均由朝廷任命,「遂使天下大官、小職,咸知名器自朝廷出」。如此,徹底剝奪了漢軍世侯的世襲特權,削除了地方割據勢力。
史天澤之所以會這樣做,其實也是心中有鬼。李?在反叛之前曾經與其他漢軍世侯有過信件等的聯絡,他原以為這些私下裡對蒙古人也心懷不滿的人,在他起兵後會響應他,所以他進軍濟南。這樣,一方面便於接應他的智囊王文統,另一方面也好和這些軍閥呼應。否則,他更應該向南移動,背靠江南的宋帝國。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些各懷心思的傢伙,根本就沒有響應他。
元史《張弘略傳》記載:李?既誅,追問當時與?通者,獨弘略皆勸以忠義,事得釋。朝廷懲?叛逆,務裁諸侯權以保全之,因解弘略兵職,……
這個張弘略是張柔的兒子,張弘范的兄長,他當時「總宣德、河南、懷孟等路諸軍屯毫州」,宋軍夏貴所佔的地方,基本上是他奪回來的。地處山東的李?和他聯繫也很正常,畢竟彼此靠的很近,如果能拉過來,將是一個強助。但「獨弘略皆勸以忠義」,可見其他的人和李?聯絡的不少,而且回信中肯定對忽必烈鳥語一大堆。
史家有沒有人和李?聯繫?不會沒有。明朝人記載,李?在濟南被抓住後,「嚴相公首問曰:此是何等做作?王答曰:你每與我相約,卻又不來。嚴就肋下刺一刀。史丞相問之曰:何不投拜?王不答。又問曰:忽必烈有甚虧於你處?王曰:你有文約俺起兵,何故背盟?史喚黃眼回回斫去兩臂,次除兩足,開食其心肝割其肉,方斬首,令其子提其首,以下山東諸郡」。
雖然這不見於正史,但從元史中所載,史天澤言:「宜即戮之,以安人心。」以及事後忽必烈給史天澤的諭旨:「朕或乘怒欲有誅殺,卿等宜遲留一二曰,復奏行之」來看,史天澤殺李?是很匆忙的,雖然李?的話有拖人下水的嫌疑,但這裡面多少怕是有些隱情。
張弘略也因此給張家再帶來了危機。估計張柔到家也要痛扁張弘略,前面的事咱好容易才混過去,你個沒腦子的就弄出這個事,這不是要咱老命嗎?你就不能不回信,不落下把柄?也難怪後來張柔更看重張弘范。
但有沒有人沒和李?聯絡?有,那就是董文柄。忽必烈即位後組建侍衛親軍,董文柄被他任命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
二年,擢山東東路宣撫使。方就道,會立侍衛親軍,帝曰:「親軍非文炳難任。」即遙授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佩金虎符。
三年,李?反濟南。文炳會諸軍圍之,賊勢日蹙。文炳曰:「窮寇可以講擒。」乃抵城下,呼?將田都帥曰:「反者?耳,余來即吾人,毋自取死。」田縋城降。田,?之愛將,即降,眾遂亂,擒?以獻。
由此可見,在平叛中,董文柄同樣立了功。不僅如此,在隨後安定山東人心的過程中,董文柄再表現了他的幹才。
?伏誅,山東猶未靖,乃以文炳為山東東略經路使,率親軍以行。出金銀符五十,有功者聽與之。閏九月,文炳至益都,留兵於外,從數騎衣冠而入。居府,不設警衛,召?故將吏謂之曰:「?狂賊,誤汝等。?已誅,汝皆為王民。天子至仁聖,遣經略使撫汝,當相安毋懼。經略使得便宜除擬將吏,汝等勉取金銀符,經略使不必格上命不予有功者。」所部大悅。
平定李?叛亂後,忽必烈或多或少地剝奪了所有漢軍世侯家族的權力,只有董氏,一個也沒有觸動,這也是董家超越其他兩家的開始。由此也可以看出董家和忽必烈的「近」。
到了至元三年,忽必烈又採用了易軍而將的方法,以董文炳為鄧州光化行軍萬戶,掌史天澤舊部,以史格為毫州萬戶,掌張柔舊部,原來由史格領的鄧州軍則交張弘范統管。
上面這些,歸根結底,是北方漢人的權利被大幅削弱了。儒生們能例外?
元史《王文統傳》裡記載:又明年二月,李?反,以漣海三城獻於宋。先是,其子彥簡由京師逃歸,?遣人白之中。及反聞,人多言文統嘗遣子蕘與?通問。世祖召文統問之曰:「汝教?為逆,舉世皆知。朕今問汝所策雲何,其悉以對。」文統對曰:「臣亦忘之,容臣悉以上。」畢,世祖命讀之,其間有曰:「螻蟻為命,苟能獲全保,為陛下取江南。」世祖曰:「汝今日欲緩頰於朕耶?」會?遣人持文統三自?水至,為邏者所獲,以示之,文統始錯愕駭汗。中有"期甲子"語。世祖曰:「甲子之期雲何?」文統對曰:「李?久蓄反心,以臣居中,不敢即發,臣欲告陛下縛?久矣,第緣陛下用兵北方,不能兼顧。比至甲子,猶可數年,臣為是言,姑遲其反期耳。」世祖曰:「無多言。朕拔汝布衣,授之政柄,遇汝不薄,何負而為此?」文統猶枝辭傍說,終不自言「臣罪當死」。乃命左右斥去,始出就縛。
李?一反,王文統當即被抓。這應該是忽必烈早就派人盯著他了,造反怎麼可能事先沒動靜,他就是想走,也走不掉。至於他的辯白,還不如不說。但忽必烈順手又玩了一把考察:
猶召竇默、姚樞、王鶚、劉秉忠及張柔等至,示以前曰:「汝等謂文統當得何罪?」文臣皆言:「人臣無將,將則必誅。」柔獨疾聲大言曰:「宜剮!」世祖又曰:「汝等同辭言之。」諸臣皆曰:「當死!」世祖曰:「渠亦自服矣。」乃誅文統,並戮其子蕘。
張柔如此說,多少有表白的意思,儒生們也被逼得當場表態。但王文統無論如何是有才華的,即使是元史亦說:「文統雖以反誅,而元之立國,其規模法,出於文統者居多」。
但《新元史》上還同樣記載了王文統後的另一件事。
時回回人乘間上言:「回回雖盜國家錢物,不至如秀才敢為叛逆。」
雖然忽必烈駁斥了這些人的言論,但他隨後明明知道來自西域的色目人貪財,還是大肆起用阿合馬、桑哥等人,由著他們排擠漢臣。這恐怕不光是為了斂財,同樣也有壓制漢人儒生的意思?
我們史上的點評是:
「初,廉希憲、商挺並為世祖所信任,希憲譽文統,挺亦薦其有宰相才。及文統伏誅,世祖逮挺下獄,又因事免希憲官,始疑生不可用。阿合馬、桑哥等,遂以言利進焉。」
史臣曰:「劉秉忠、張文謙、竇默、姚樞,皆世祖潛邸賓僚,贊帷幄之謀,以成大業。默請罷王文統,相許衡,世祖不用其言,而事後思之,又蔽於阿合馬之奸,不相衡,而文謙亦為阿合馬所擠。嗚呼!君子難進易退,自古則然矣。」
這些帶點酸味的語氣充分表明,儒生們根本沒有認識到,那是蒙古帝國,不是把你們當寶的大宋。在這裡,漢人永遠是三等、四等人。幻想著在這裡高人一等,不過是你們的一相情願罷了。
可是,這世上有把你們當寶貝的,哪就是宋帝國,但你們又是如何對待它的呢?
那個受李?之亂牽連的郝經,被宋帝國扣留了十五年之久,一直到至元十二年,才被放回。期間,我們的帝國大臣們也是腦子進水了,極力想迫使這個北地大儒投降,但人家就是令人無語的「堅貞不屈」。
新元史中還記載到:開封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詩云:「霜落風高恣所如,歸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繳,窮海累臣有帛。」後題曰「中統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獲者勿殺,國信大使郝經於真州忠勇軍營新館。」鹹謂經之忠節所感動。時南北隔絕,經不知改元,故題曰中統十五年雲。
郝經離開南宋返回北方後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後世有人稱讚他是元代的蘇武。但不客氣的說,新元史的這段記載,渲染過頭怕是有點假。看管的嚴,郝經等人不可能得到大雁。看管的松,能得到大雁,就不可能不知道忽必烈改年號。
舊元史的記載還靠點譜:經還之歲,汴中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詩云:「霜落風高恣所如,歸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繳,窮海累臣有帛。」後題曰:「至元五年九月一日放雁,獲者勿殺,國信大使郝經於真州忠勇軍營新館。」其忠誠如此。
但不管這個來自於蘇武牧羊的故事是真是假,後人還是只知道蘇武,很少知道這個元代大儒。因為這裡面的區別,人人都很清楚。輪迴之帝國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