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張士傑,吉安的另一隻手指著遠方的海面,卻沒有說一句話。
海天一色,在越過對峙雙方的這個海天組成的幕布上出現了一些帆影,這些帆影之下又很快出現了桅桿和船隻,顯然這是一個船隊在向這裡駛來。元軍中已經傳來號角,很快所有人都發現了來船。交戰的雙方都猜到了宋軍的援軍已到,宋軍士氣更盛,相反元軍卻有點慌亂。
張宏范的瞳孔收縮:瓊州的援軍還是來了,雖然它們正是在自己希望的時間和地點到來。但眼下正是給張士傑沉重打擊的最佳時機,而它們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
遺憾啊,他已經到了擊破張士傑船陣的邊緣了,但現在……,唉,還是按原來的方案行事,放進來一起收拾了。這個決定使他抱憾到死。
張宏范心猶不甘地下令將旗升起,元軍的戰船開始脫離宋軍水寨,在海面上走了一個弧線,放開中路向兩邊移動,以便讓來船進入。
所有的人這個時候都知道宋軍的援軍已到,宋軍中已經發出歡呼聲,但很快聲音就小了下去。這是一個只有一百多艘戰船組成的船隊,規模並不大。
就這麼點船?而且好多船還並不大,雖然有些船的樣子怪了點。蒲壽庚內心對前來的船隊非常鄙視,他甚至覺得自己就能完全收拾了這些所謂的援軍。
張士傑和他手下將領的下巴恐怕也要掉在了甲板上,這實在不是他們想像中的哪個援軍。只有吉安,他的一切彷彿瞬間都恢復到正常。
但這個令很多人想不到的船隊,在進入了出海口之後,卻在雙方驚異的目光中,停了下來。
船隊中央的戰船上,劉師勇靜靜地看著對手,他的眼中充滿著只有野獸才有的凶光。臨行之前,陛下的話語還在他的腦海中迴響著,也許那裡還縈繞著魯港、焦山的場景,更應該還有他弟弟在常州塹壕中絕望的眼神。
他沒有回頭,但他聲音卻像地獄般的冰冷:「升旗,炮船出擊。」
海面上傳來了一陣嗚嗚的螺號聲,在劉師勇的座船上升起了一串旗幟,十艘戰船駛出了船隊,這已是瓊州裝備好的全部炮船。遠在瓊州的東是不是想哭,鋼鐵並不是一下就能煉成的,生產力要是兩天就能提高該多好。但這已經夠了。
海面上的每個人、包括?山上的元軍都楞楞地看著這些奇怪的船隻在表演,只見這些船成一字排開,它們均令人難以想像地將船的側面面向?山海面,面向元軍的船隊,船舷上更有著古怪的窗口。
突然,在那些窗口上有火光在閃現,海天之間傳來了一陣悶雷,當所有人還在發楞,下一刻,海面上升起了上百道水柱,元軍船隊中的十幾艘戰船上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剎那間搖搖欲墜,另有四條戰船當場斷裂下沉。
靜,真的很靜,天地之間彷彿所有其他的聲音都停了下來,除了海浪的嘩嘩聲和海中落水的人微弱的求救聲。
但悶雷聲再響起,這一次,海上的水柱少了點,可是船上的爆炸聲更多了,又有五條戰船當場下沉,還有一艘已經成為碎片。
張宏范的腦子瞬間成為空白,等他的思維恢復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和剛才的爆炸聲是如此的相像,只是更巨大。
元軍的戰船開始出現混亂,船隊中的旗幟亂舞,更有許多水手跳下海去,因為他們的船已經快沉了。當第三波悶雷響過之後,元軍靠近出海口的船隻已經基本不存在了。
謝復這個南蠻的眼裡全是狂熱,他和他的南蠻子弟兵都是第一次上陣的初哥,也許面對面的搏殺他們還不行,但像這樣的,他們遠遠的打別人,別人卻打不到他們的仗,他們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重複幾次下來,他們剛開始的緊張就跑到煙消雲外,這個時候他們也就只剩下狂熱了。謝復差不多已進入了瘋狂的狀態,只會直著嗓子喊:「放,放」。
劉尚武要冷靜多了,他畢竟跟著劉師勇也算久經戰陣,他會不會變得狂熱不知道,但他的眼睛同樣通紅,如果他會想到什麼,哪更應當是死在常州的弟兄們。他的指揮是最好的,每一次開炮,他的手下總是能基本上同時發射,而每一次齊射,對方的船隻都會成為碎片。
?山已經開始變成戰船的墳場,但炮船隊還是沒有向前移動。
帝國小皇帝在?山待了那麼長時間,總算也看了潮水的動向,並抽空畫了個地形草圖,這個穿越者一回到瓊州,就笑瞇瞇地做了一個關於?山地形的沙盤,然後交給了驚異的劉師勇。
而劉師勇很快就制定出了作戰方案,他也選擇下午漲潮的時分進攻,因為炮船並不是沒有軟肋,那就是近戰較弱。在沒有更有威力或同等炮船的情況下,對付它最好的方法就是輕舟突擊,衝到它跟前再打,這在後世的某只軍隊中叫給木船上刺刀。
但現在是漲潮,?山裡的船隻無法逆水快速靠上來,輕舟更主要在北面。張宏范他們想「圍點打援」,劉師勇計劃的卻是「關門打狗」,只要控制了出海口,輕舟也許還能夠從北面逃逸,但裡面所有大的船隻卻一個都別想跑。特別是南面的船隻,他們正是張宏范所帥的元軍水師精銳。陛下不是說了要「一戰就打斷北軍的脊樑」嗎?
地獄,?山的海面上已經成為地獄,無數元軍水手淒厲的慘叫迴盪在海面上。無論張士傑、劉師勇、張宏范是如何的久經戰陣,他們也沒見過眼前的場景。這的確不同於焦山的通紅,但這裡的每一個雷聲,都彷彿是天怒。
也許沒有人能永遠抹去張士傑和劉師勇腦海裡焦山那通紅的火光和慘叫跳水的宋軍士兵,但今天的景像一定會使他們從此不再總有惡夢。
劉師勇的眼中有光,也有淚,他為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當他丟下他的弟弟之後,他是不是一直有著沉重的內疚感?也許正是因為這,在歷史上壓垮了他最後的精神。但今天,他能夠告慰他的兄弟了。
炮船隊還是向前移動了,他們交叉前進,每向前移動一些距離就停下來,換用船舷的另一面面向對手,掃蕩著對面的船隻,在保持和對手距離的前提下,同時讓開始發熱的火炮冷卻一會。
北元水師已經崩潰,它們在海面上狼奔豕突。蒲壽庚率先跳上小船逃離,他殺了那麼多江淮軍將士,也該向他收點利息了。我們不用講什麼道理,殺人者人殺之,這是古往今來沒變過的遊戲規則。
張士傑、張士虎、蘇劉義、左大、張達、方興等人全都說不出話來,面前的這個景象對他們來說,也只能用「震撼」兩個字來描述。那怕是早已知道的蘇劉義和吉安,他們也沒見過如此集中、如此蕩人心魄的炮擊。
張士傑終於明白,為什麼陛下一再否決他的援軍到達時,他率船出動、兩面夾擊的方案了,因為一旦他和對方糾纏在一起,形成混戰,反而會導致自己方炮船投鼠忌器,無法下手。因為瓊州水師採用的,是一種新的水戰方式。
雖然陛下告訴了他新軍械的威力很大,而蘇劉義也證實的確是如此。但只有親眼目睹之後,他才真正明白這個威力很大是什麼意思。
他更明白了陛下所說的「立威」是什麼意思了,在這樣突然而又極具震撼力的打擊下面,在經歷了這樣一個令人難以忘記的下午,任何人一輩子都將無法忘懷。陛下他的確做到了立威,不要說元軍,即使是宋軍水寨中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難以說話。
帝國君主這個極其無恥的穿越者是不是一開始就算計到了這個結果?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是就是要在所有人面前立威?包括自己的人?
瓊州的水師繼續在掃蕩?山的海面,即使是?山上的元軍也沒有放過,他們的回回炮已經被劉師勇乘座的、瓊州最新的炮艦上的四十門炮轟成了碎片。
現在,遊蕩在?山水面上的所有船隻都是不安全的,恰恰只有水寨中的才是最安全的。李恆和張宏范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張士傑擺這樣的一個陣勢。
李恆的腦子已經成為空白,他已經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情況。張宏范試圖組織船隊,可是所有的船隻都已不聽指揮,只想趕緊逃命。但這一切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再出現的爆炸聲,更多的是在他周圍響起,他的座船也已經開始下沉,那一瞬間,張宏范的心裡只有冰冷。
宋景炎四年的一月十九日,將注定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在這一天,宋帝國的海軍第一次集中地、大規模地使用了火炮。後世的軍事史家一致公認,這一天人類進入了火器時代,同時海戰也進入一個全新的時期。
(第一卷完)輪迴之帝國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