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潛龍在淵
第一章景炎二年的颶風
宋德?二年三月,南宋謝太后、六歲的恭帝趙顯在臨安投降北元。這標誌著作為一個朝代的宋朝實際已經滅亡。
但是,忠於帝國的大臣和將領並不甘心。臨安陷落時,益王趙?、廣王趙?在趙?之母楊淑妃、淑妃弟楊亮節、趙?之母俞修容弟俞如?,以及宗室秀王趙與擇等人的護衛下,先是跑到了婺州,隨後又到了溫州。這時,禮部侍郎陸秀夫和將領蘇劉義也趕來,他們又招來了前丞相陳宜中和因不滿朝廷不戰而降、率軍跑到定海的張世傑。
不久,文天祥從被元軍押往大都的途中逃回,他見趙?還未登極,於是上表請廣王即位。在他看來,只要天子還在,帝國就還有希望。
五月,陳宜中等人在福州擁立益王為帝,即宋端宗,改元景炎,尊楊淑妃為太后,臨朝聽政,封趙?為衛王。以陳宜中為左丞相兼都督,都督諸路軍馬;陳文龍、劉黼參知政事,張世傑為樞密副使,陸秀夫直學士院,蘇劉義為殿前指揮使。
這時,元軍統帥伯顏攻下臨安後挾恭帝趙顯北返大都,留下張弘范、李恆、塔出、董文炳、唆都、呂師夔、阿里海牙、劉深等人繼續攻打浙、閩、贛、粵等州縣。
流亡朝廷建立的消息,給各地還在奮勇抵抗的帝國將士以極大鼓舞。但此時帝國疆域已大部喪失,只有李庭芝、姜才堅守淮東,張鈺堅守重慶,其餘僅有閩、廣以及浙、贛南部。且帝國將士在各地各自為戰,難以呼應,大局實已崩壞。
更令人難以理解是,在如此危局的情況下,眾人齊心協力尚且不及,流亡小朝廷的上層居然仍在勾心鬥角。
先是外戚楊亮節專權,不顧王室宗親的意見,排擠走了秀王趙與擇。隨後,由於政見不合,陳宜中又指使言官彈劾陸秀夫,罷其職使其謫居潮州。結果還是張世傑看不下去了,事後說陳宜中:「此何如時,動以台諫論人?」陳宜中惶恐,再加上流亡朝廷的局勢越來越惡劣,才於第二年十月召陸秀夫還行朝。
接著,文天祥也因國事皆決於陳宜中,在朝廷的發展方向上見解分歧,固辭右丞相兼樞密使而改任樞密使、同都督。
文天祥本打算回溫州發展,尋機收復浙東、浙西地區,因此使部將呂武招豪傑於江、淮,杜滸募兵於溫州,但陳宜中不同意。因為棄溫入閩是他的主張,他想倚靠張世傑復浙東、浙西來洗刷自己的錯誤,所以借朝會商議如何進取的時機,建議使文天祥開府南劍。七月,文天祥離開行朝,單獨開府南劍州,以圖經略江西。
帝國已在苟延殘喘,而上層依然如此,結局會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七月,李庭芝、姜才在泰州戰死,淮東之地盡失。
十月,元軍董文炳破瑞安,秀王趙與擇和他的弟弟與慮、兒子孟備以及觀察使李世達、監軍趙由噶、察訪使林溫、瑞安知府方洪被俘,他們均不屈而死。
十一月,陸路元軍揮師從浙入閩,水師也從海上向南進逼,元軍破建寧府、邵武軍。陳宜中、張世傑匆忙護衛端宗小皇帝及衛王、楊太妃等登舟下海,朝廷徹底成為海上行朝。此時跟隨朝廷的,實際還有軍人十七萬,民兵三十萬,淮兵萬人,與元軍不是不可以一戰。
載著行朝的船隊剛出海口,就與元軍水師相遇,但當時彌天大霧幫助船隊躲過了一劫。
行朝南下到了泉州,招撫使蒲壽庚來謁。蒲壽庚是阿拉伯商人,史稱其提舉泉州市舶,「擅蕃舶利者三十年。」這時,他正在宋、元之間見風使舵。他表面上出城迎接,請行朝「駐蹕」泉州,實際上是觀望。張世傑還算留了一個心眼,沒有同意。等蒲壽庚回城內後,張世傑因海船缺乏,強征了泉州港裡蒲氏的船隻,籍沒其財產。蒲壽庚一怒之下,糾集地方勢力,以武力將端宗船隊逐出泉州港,並株殺在泉州城裡的宗室人員、士大夫與淮兵,次月就與泉州知州田子真投降了北元。陳宜中、張世傑只好護著端宗先赴潮州,後到惠州。
在惠州,陳宜中再次派人奉表赴元軍請降。這位丞相在臨安就搞過這伎倆,結果事到臨頭了,他又跑路了。到了現在還要再弄這個,到底是緩兵之計還是真想投降,還實在是讓人琢磨不透,只不過他想沒想過,對方會信任他嗎?反正忽必烈是沒被他忽悠,請降的使者被留在大都。
十二月,元軍下廣州。陳文龍在福建興化也被部下出賣,被俘後絕食而死。
第二年的一月,循州劉興,梅州錢榮之開城投降。至此,行朝在廣南東路已無陸上立足之地,只能在海上遊蕩。
這時,忽必烈因蒙哥可汗的第四個兒子昔裡吉為爭奪汗位而造反,招南伐之師北還,以應付北方危機,帝國的軍事壓力才暫時得以減輕。借此機會,帝國殘餘的力量又開始活躍起來。
三月,宋文天祥復梅州。四月,文天祥引兵自梅州出江西,復會昌縣。六月,文天祥率軍入雩都。七月,文天祥派趙時賞等人分道收復吉、贛諸縣,圍贛州。衡山人趙?、撫州人何時皆起兵響應,一時聲勢浩大。
張世傑也親率江淮軍圍攻泉州的蒲壽庚。此時汀、漳諸路劇盜陳吊眼以及陳文龍的夫人許夫人所率的畬軍也前來助陣,因此兵勢稍振,蒲壽庚見此只能閉城自守。
月,北元李恆奉命率兵援贛,他親自率軍奔襲文天祥於興國。文天祥軍都是聚合之眾,根本未習戰陣,李恆猝至,當即潰散,使其兵敗空坑。幸虧部將鞏信捨身斷後,監軍宗室趙時賞故意引走追兵,文天祥才得以與杜滸、鄒?等人脫身,但部屬大多散失。文天祥的妻子、家屬也盡落入李恆之手,兩個兒子死於押解大都的路上。
九月,元將頁特密實再破邵武軍,進入福州,端宗的船隊只好遊蕩到廣南東路之淺灣。同時伯顏也平定了昔裡吉的叛亂,北方的危機暫時得以解除,於是忽必烈下令達春與李恆、呂師夔等以步卒入大庾嶺,下廣南;蒙古岱、唆都、蒲壽庚及元帥劉深等以舟師下海,合力追殲流亡的帝國小朝廷。
此時,張世傑對泉州的圍攻也無進展。蒲壽庚私下裡賄賂畬軍,使之沒有全力攻城,同時派人間道求救於唆都,於是唆都來援,張世傑只得解圍,回軍淺灣。
陳宜中對這種流亡抗元的處境顯然有點信心不足了,他提議行朝移到占城去,在招回了陸秀夫後,就借口欲作準備先赴占城了。
至此,到景炎二年底,在北元滅宋大軍的打擊下,各路宋軍和義軍,或敗或降,只剩下張世傑所率的相對完整的一支力量,保護著年僅10歲的宋端宗趙?和流亡的小朝廷向南敗退。
十一月,在淺灣的行朝船隊,又遇元將劉深所率領的水師來襲,幸虧當日大霧瀰漫,劉深因情況不明,不敢窮追,才使得流亡朝廷的船隊死戰得以逃離。
十二月,當這隻船隊到達井澳時,老天也助元為虐,突然颶風大作。那颶風直掠過整個船隊,所經之處,舟船傾覆,無一倖免。好容易等風暴過去,只見端宗的坐舟也被掀翻在海裡,可憐幼齡小皇帝也溺入水中。雖經眾水手急忙救起,皇帝卻早已在狂風巨浪中被折騰的衣杉襤褸,面目青腫,半死不活,好幾日都說不出話來。
風暴過後,陸秀夫和張世傑趕緊整理船隊,拯救落水士卒,但是人員已傷亡一半,實力大幅削弱。
然而宋室的厄運似乎還沒有完,就在小朝廷休整船隊,試圖恢復元氣的時候,劉深又率北元水師再追殺過來。
看看手下殘破的隊伍,張世傑只好率船隊再次遁入大海。可是劉深卻不依不饒,一直窮追猛打,直至七里洋。雙方再惡戰一場,不幸國舅俞如?又被掠走。那劉深眼看氣候惡劣,深海難測,也不敢再追,只好返航。
這是一個讓人壓抑的天氣,天空被烏雲所遮蓋,海面上的風浪很高,即使是在龐大的樓船上,人也難以站穩。船隊中的許多船都用鐵環或皮索連接在一起以抗風浪,同時保持船體的平穩。在船隊中部一隻樓船的大廳裡,一群人為著船隊的去向在激烈的爭論,他們已經分成三派爭論了很長時間了。
一派認為應該去占城,因為左丞相陳宜中已經前往那裡聯繫,更何況占城原來就是大宋的藩屬,去那裡避一避,再借點兵馬糧草,回頭再舉,大事也是可為的。帝國在沿海的各地均已被佔領,回去難有立錐之地。
另一派卻反駁說,占城路途遙遠,現在海況極差,途中十分危險。同時帝國的皇帝到藩屬國那裡算什麼?避難?別人願不願意還兩可。故此認為應該回廣南東路,因為那裡的百姓還是心向大宋的,而且潮州馬發還在堅守,大宋的另一個丞相文天祥也已退到那附近。如果在那裡能找一個落腳點,物質、糧食、兵員都可以得到補充,復國也不是不可能。
持這兩種觀點的人最多,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提議去瓊州,因為那裡距船隊不遠,再說元軍還沒有佔領那裡,但這個建議很快被其他兩派的人所否決。堂堂大宋天子,怎麼能到那個蠻荒之地呢?要知道在整個宋朝,那是個專門流放罪人的地方,帝國的皇帝跑到那裡,臉面何在?何況它孤懸海外什麼也沒有,沒有百姓,元豐年間戶都不到一萬。沒有什麼物產,從它的貢物就可以看出,儘是些檳榔、姜等土產,糧食必定也無法供應行朝。這如何能成為行朝落腳的地方?
在大廳的前部,站著兩個大臣。年紀大點的,身板寬厚,神態威猛,顯然是個武官。年齡稍微輕點的,也已步入中年,手持笏板,一身卷之氣,儼然而立。聽著眾人的爭論,他們二人卻一言不發。輪迴之帝國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