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那條長龍裡突然有幾個人摔倒在地,有些人打起擺子,渾身抽搐,有些人則一動不動。
身邊幾個婦孺伏在他們身上,放聲大哭。
杏兒和環兒放開了真命苦的手臂,匆匆跑了過去,在這幾個人身上探了探脈象,又檢查了一下他們身上發炎化膿的傷口,接著對望了一眼,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悲哀之色。
幾個婦孺哭著給她們兩人磕頭,懇求她們救救自己的親人,杏兒和環兒眼眶通紅,好不容易跟她們解釋清楚了醫館的條件有限,人手不夠等原因,再加上病人的傷口感染化膿,已經拖得太長時間,就算醫治成活率也不大,必須留下藥品給那些有希望救治的人的殘酷事實,那些人開始大哭大鬧,罵杏兒和環兒一通「喪盡天良,見死不救,一定會遭天譴」之類的惡毒言辭後,丟下這些人的屍身,互相摻扶著,四散離去。
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幕,似乎早已經見慣不怪,臉有木然之色。
杏兒和環兒兩人一擦眼淚,吃力地抬起其中一人,朝街角的一個垃圾堆裡走去,那裡已經有幾個奄奄一息的病人,看樣子都已經是熬不過明天了,等明天一早,就會有洛陽的城巡前來收屍。
就在杏兒和環兒準備抬起第二個人時,甄命苦走了過來,默不作聲地一手拎起一個,兩個來回就將這些屍身扔到了收屍堆裡。
接著拉起杏兒和環兒的手,回到醫館,從醫館爐灶的鍋裡舀了一碗熱水,給她們打上沐浴香精,仔細地洗乾淨,淡淡說:「以後別再自己幹這活了,讓甄哥哥給你們干吧,別把自己累垮了,他們不心疼你們,甄哥哥會心疼。」
本來一直忍著的環兒和杏兒,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彷彿要將這些年來受的委屈,受過驚嚇全都發洩出來似的。
甄命苦輕輕抱著她們兩人,心中惻然,別說是她們,就算是他這個在煉獄一樣的戰場上活下來的人,看見這樣的場景,都難免心情郁卒,更何況是兩個才十**歲的女孩子。
環兒伏在他懷裡,哭得淒涼,哽咽著問:「甄哥哥,我不想做醫生了。」
「不想做就別做了,等甄哥哥把你張姐姐贖出來,再開幾家點心店,你們幫你張姐姐做點心好了,他們這些不懂得感恩的人,不醫也罷。」
「可是他們怎麼辦,沒有我們幫他們治,死的人就更多了,城外還有好多等著醫治的難民,我們想給他們治也忙不過來,我們每天從早上一直到忙到凌晨,可還是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病人來求醫,怎麼辦,我們要是也不管的話,他們真的很可憐。」
「那就繼續做你的醫生,只要問心無愧,別管他們怎麼罵,捂上耳朵,專心做自己的事。」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什麼叫人力有時而盡,條件限制是一個不可逾越的檻,再多的抗生素也救不了亂世中如草芥一般的人命,不解決難民的安置和生計,她們今天費心費力醫好了他們,說不定明天就死在了流匪的手中,被征丁服役,死在戰場,或是死在挖渠造宮殿的工地上。
她們已經做得夠多了,剩下的她們也無能為力,要麼眼睜睜看著,要麼眼不見為清靜,雖然很悲哀,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兩女抱著他哭了一會,有些不好意思地離開他的懷抱,擦了擦眼淚,轉身回到各自的看診室裡。
好不容易將門口長長隊伍一一診治完畢,已經是凌晨一點的時間。
杏兒和環兒兩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摟著甄命苦的手臂,臉上帶著重見甄命苦的開心,嘰嘰喳喳地向說著甄命苦這些年來發生的事,褚登善手裡抱著一堆東西跟在三人的身後,臉上帶著羨慕,四人慢慢地朝家裡走去……
……
回到家中,杏兒跑進孫郎中的房間,將已經睡下的孫郎中從被窩里拉起來,環兒和褚登善兩人則進了廚房,不一會便弄了一席酒菜,四菜一湯,其中幾樣小菜都是環兒她們自己種的,雞鴨也是自己養的,雖然不怎麼豐盛,但在如今物價飛漲的洛陽,這已經是難得的富足之家水準了。
孫郎中還是那副四十多歲的模樣,臉上帶著笑容,坐在飯桌的上首,旁等著眾人入座,對甄命苦的回來,他並沒有表現出多麼地驚喜,似乎甄命苦只是出了趟遠門,遲早會回來的一樣。
自從環兒和杏兒能獨當一面之後,他就將醫館交給了她們兩人全權打理,這些年已經很少再過問醫館的事,外出雲遊,潛心問道,煉製丹藥,若不是知道甄命苦要回來,他幾天前就已經離開洛陽。
甄命苦看他越來越像個老神仙了,似乎除了杏兒和環兒兩人,已經很少有外物能縈掛他的心頭。
酒過三巡,在杏兒和環兒的追問下,甄命苦大概說了一下這些年來一些有趣的經歷,逗得兩個女孩呵呵嬌笑,越發癡纏。
有很多事情是甄命苦不願再跟她們提起的,說出來只會讓她們感到害怕,他並不想破壞這團圓飯的快樂氣氛。
倒是孫郎中,眼中閃動著一絲洞明的神色,這些年來他雲遊四方,見識廣博,此時天下大亂,大隋的天下已經是滿目瘡痍,百姓苦不堪言,何來有趣,甄命苦的用心,他怎麼會不知道,也不點破,不時地跟著說上幾句笑話。
團圓飯在快樂的氣氛中結束,兩個女孩收拾了碗筷,各自洗了澡,雖然很想再跟甄命苦說說話,因累了一天實在有些睏,還是跟甄命苦道了晚安,依依不捨地回房睡了,褚登善則告辭回了自己家中,只留下孫郎中坐在廳裡。
甄命苦坐在他的旁邊,一邊喝著飯後茶。
孫郎中看著他,毫無徵兆地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命苦,其實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
甄命苦聞言一口茶噴了出來,劇烈咳嗽著,一臉震驚地望著臉帶笑容的孫郎中:「孫老為什麼會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