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到家門口，便知道張無柳所言不差了。門口的守衛一見我便躬身請安，並言明，四位長老在大堂等候已久。
果然，該來的，終於要來了麼？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了早已熟悉的慕容山莊客廳。凡間的事情與妖仙無關，就算是與長白山淵源甚深的慕容家的事情，也動搖不了妖仙那顆遠離紅塵的心。
獨自一人踏進大堂，不自覺地用眼睛的餘光向後看去。張無柳果然已經避開了。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望向廳堂內站立等候著的四位老者，努力地讓自己平靜。
四人將我仔細打量了一番後，又對望一眼，對我拱手行禮：「小小姐！」
我側身避開了。
四人的眼裡閃過一絲讚賞，同時，也帶上了一絲憂慮。
「四位長老請入坐！」說罷走上主位坐下。從進門那一刻起，我便隱約猜到了他們這次來的目的，莫名的，心裡煩躁了起來，不想多說那些虛偽的客套話，於是直奔主題：「四位長老這次來東瀛，不知所謂何事？」
用茶蓋輕撥著杯子上飄著的茶沫，端在面前的茶杯正好遮住了我不安的唇角。
「小小姐今年也快十五了吧！」為首的那位老者開口道。
「嗯！」我點點頭，心下更是緊張但卻沒有露出一絲痕跡。
「小小姐是藍若小姐唯一的孩子，現在又是龍魂的繼承者。我們四個商量了一下，都希望小姐能在回中國行及笄禮！」
我手上一頓，把茶杯放回了几上，反問道：「回中國？恕我直言，四位的意思是……」
四人再次對望一次，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依舊是為首的那人開口：「我們我希望，小小姐能回到慕容家。」
果然……我低下頭來，不露情緒，默不作聲，可心裡，卻是百轉千回。
「我……需要考慮一下！失陪了，各位請自便！」匆匆地說完，便逃似地回到了自已平時居住的小院裡。
是夜，我獨自一個人坐在庭院裡，看著天上的殘月，心緒煩亂。曾經，我以為我是很想回到慕容家的，因為，那裡是我的根。可是如今左等右等，終於等來了接我回去的人，可是，我卻膽怯了。我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勇敢，能毫不猶豫地把四家兩千餘人的性命抗在肩上；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堅定，可以有勇氣面對以後的那些坎坷阻礙。或許，我本就是一個膽小怯懦的人，在面對真正的危險和重擔時，我也像常人一樣，最先想到的便是退縮。
「夜露深重，在外頭吹風，就不怕著涼嗎？」
悠悠地聲音傳來，我沒有回頭。
「張無柳，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嗯？」張無柳在我身邊坐下，隨手從後腰摸出了一壺酒來自斟自飲起來。
「在面對世人的冷漠，伊籐家的刁難的時候，我一心想回慕容家。可是，現在，我終於可以回去了，我卻又害怕了起來。雖然早就知道繼承龍魂的代價是什麼，可真正直到面臨抉擇的時候，我才真的感覺到了害怕。我怕我會承受不了那樣的重擔，怕我會讓所有的人失望，甚至，怕死……」察覺到自已的語調竟然有一絲明顯地顫抖，我立刻收了聲。
張無柳依舊用優雅的姿勢把酒倒進白玉的杯子裡，漫不經心地道：「死有什麼好怕的，是人便都是要死的。莫說那些凡人，就連山裡的那些修煉得道的妖仙，也只不過是比平常人獸要活得長一些而已，最終修煉成仙，真正位列仙班能長生不死的，又有幾個？」
「可是，我不一樣，我不能死！我一死的話，那麼四大家族的人，都逃不過宿命的詛咒，他們會……」
「他們會如何，那也是他們的宿命！如果一個人連死的權力都沒有，那又怎麼能稱為人？經歷過生，老，病，死，感受過七情六慾，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只生不死的，那是仙！」
張無柳說這話時，笑容美得像是虛幻。
「可……可我真的很害怕……一個有上千年歷史家族，不可能沒有黑暗面，一想到那些家族歷史上記載著的事情，以後很有可能會從我手裡再重演一遍，我，我就……我不想自己變成那樣的人，除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之外，什麼都沒有……」
「為王者，萬人敬仰。一言予之死，一言予之生！一句話便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生死。這是多少人渴求的權力？多少人為了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力拼上了所有？曾經，我很不理解，為什麼人要有這麼多的執念，如對權，如對情。可是，我起在更不理解的是，為什麼大家都想要的東西就放在你的面前，可是你，卻在害怕？」
張無柳問得很直白，可是我卻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轉頭看向天上的那一輪殘月。
「張無柳，你覺得，月亮好看嗎？」
張無柳聞言，也抬頭望天，勾起嘴角，說出來的話卻是：「沒有長白山的漂亮。」
「可是，真實的月亮，卻不像是我們現在見到的那樣完美。在這明亮月色的另一面，是佈滿溝壑的荒土，是沒有人煙和生命的荒蕪……上面沒有廣寒宮，沒有月桂，沒有嫦娥，沒有吳剛，什麼都沒有……」
「是嗎？」張無柳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應著：「但是，月亮還是月亮。」
我看了他一眼，道：「沒錯，月亮還是月亮，可真實的月亮卻不是人們自我想像中的那個月亮。就像所有的人都想當王，卻從來不知道，真正的王，其實就像是這月亮，外人眼裡看起來美輪美奐，而背後，卻是那麼的不堪。」
張無柳也低下頭來，看著我說：「那又怎樣？王還是王，你還是你，慕容紫雲還會是慕容紫雲。」
我聽了他的話，愣了好久，可是，最後我還是沒能想通。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可是……」
張無柳笑開：「不急，你還小，慢慢悟，總有一天，你會想明白的。」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或許吧，可是，現在卻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讓我想了！」
「嗯？」張無柳斜了我一眼，繼續把酒杯裡的酒往嘴巴裡倒。
「你對於龍魂的繼承，知道多少？」我拿過他手裡的酒壺，發現沒有杯子，就趁他愣神思考的時候把他手裡的搶了過來。
「不是只要擁有繼承的血統就可以了嗎？」張無柳想了想道，又順手再變了一個杯子出來。
我一杯酒下肚，呼出一口酒氣：「哪會那麼簡單。繼承龍魂的家族都是皇族，而對皇族始終效忠的四大家族，剛分別都有著不同的家族天賦。」
「就是那四個老頭？」
「嗯！」我點點頭，一個一個地數過來：「君家，武力過人，凡是君家的人，必定有著過於常人的習武和軍事天賦。蒼家，世代經商，從大燕開國起，便一直掌管著經濟大權。魚家，乃是陰陽世家，掌管慕容一族的占卜和祭祀。海家，世代行醫，在醫學方面目前無人能及。這四個家族的天賦，正好是一個國家安定發展的基石。可以說，只有掌握了這四個家族的力量，整個國家才能在世上立足，穩定地發展。可是，這些家族的能力，並非沒有代價。上天是公平的，在給予他們這些過於常人的能力的同時，也對他們下達了可怕詛咒。而為了避免這些詛咒在他們的身上應驗，這四大家族便效忠於龍魂，用龍魂之力來化解這些詛咒。」
張無柳若有所思地道：「難怪，幾千年來世代不變的忠誠，的確不可能出現在人類的身上。人類的生命很短暫，又天生識得七情六慾，從來不可能像我們妖仙類認定一件事情便一生不變。所以，凡人靈識悟性雖俱為眾生之首，可是千百年來，我們妖仙類能長生不老，可是凡人，卻終究沒人能得道成仙。」
我長歎一聲：「是啊！識得七情六慾，但有諸多煩惱，有時候真的覺得，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好！」
安靜了一會兒，我又繼續說：「其實，繼承龍魂也不是沒有代價的。龍魂擇血脈而居，所以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對於繼承人非常地挑剔。皇子奪嫡，便是其選擇繼承人的方式之一。所以最後成為帝王繼承了龍魂的人，身邊都不會有可以信任的人……就像這月亮一樣，雖然只能仰望，可終究是清冷寂寞的。」
「可是那四個老頭不是會一直效忠於你麼？難道你連他們也不能信？」
「能，可是，他們對我，卻會只剩下畏懼。」
「畏懼？從何說起？」
「繼承龍魂者，必須入族譜才能使用龍魂之力，也只有能使用龍魂之力，才能化解四大家族的詛咒。可是，一旦能使用龍魂之力，便說明，我能隨意掌握四家人的生死，只要一個意念，便能瞬間讓他們其中的任何人停止呼吸。」
張無柳兩道眉皺了起來：「竟然這麼霸道，不愧是上古龍魂……」
「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不能背叛。這也就說明，為王者，不能信任任何人，除非，能掌握其生死……」
半晌，張無柳才悠悠地道出一句：「高處不勝寒，這種寂寞的感覺，我懂！對於不老不死的我們來講，一生，實再是太長了，所以我才不喜歡到凡間來，人類的一生太短，一眨眼就化作了一堆枯骨，什麼也剩不下。有緣又如何？無緣又如何？百年之後，我還是這樣，而你，卻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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