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川,兩頭子尖,東靠黃河,西靠賀蘭山。
金川銀川米糧川,糜子黃,山丹丹花開,黃河的水流富兩岸,盼只盼那個吃飯不靠天。
天空碧透,烈日當空。秋老虎肆意地宣洩著自己的淫威,只照的寧夏川裡蒸騰起一片燥熱。城門樓高懸兩個古意蒼勁的『寧夏』楷書雖已褪去了顏色,灰白色墨印依在斑駁的老舊磚土城牆上淺哼低唱著歲月流逝中的那支風雲傳奇,沉浸於歷史霜河中金戈鐵馬、鼙鼓號角的寧夏城就這般安靜地矗立在微醺的秋風中了。
伴隨著西北漢子嘹亮、粗礦的嗓音,在一片馬嘶犬吠、駝鈴聲響中,科考隊和眾多的商旅隊伍們混雜在一起來到寧夏府。經過了三崗五哨的排隊檢查和一連子機巧百變的盤剝敲詐,科考隊一行這才進得了城來,學生們自是又一陣的憤世嫉俗、激情言語,而劍鳴卻很淡定,科考隊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安然抵達。
因循了捷道,隊伍走在程崇亮的前面,劍鳴就自主選定個地方先安頓大伙住下。稍事休整,劍鳴打問清楚寧夏省教育廳的處所後和耿樹藩助理就直奔過去,未想竟吃了一個閉門羹,兩人悻悻地返回駐地。
週一上午,二人又是早早地去了寧夏省教育廳。這省教育廳是在省政府大院子裡的,在廳辦公室遇到了一名戴眼鏡的辦事員,眼鏡淡漠的接過了耿樹藩助理遞來的介紹信和科考申請書,隨意地翻看了幾下,冷冷地說主管領導不在,讓下周再來看看。二人又是無功而返。
接後幾日,郝德軒教授領著一幫子學生去寧夏省立圖書館查閱資料,劍鳴也給其他幾位隨員放了假讓四處查探信息,自己則帶著賊猴與張武、趙勝對寧夏的各色美食做了好一番的探尋考察,一個個吃的紅光滿面,真是把自個兒給好好補償了不少。
這期間,程崇亮也與隊伍會合了。見其風塵僕僕、滿臉疲憊憔悴的神色,這一路走的應很是辛勞。
程崇亮,二十來歲,清秀的臉上掛著兩道濃重的劍眉,虎眼炯炯有神,鼻真翼豐,稜角分明的嘴唇微微上揚,兩邊添有淺淺的酒窩,年紀雖不大,但做事幹練沉穩,顯是在江湖上歷練許久。劍鳴只覺得這程崇亮神色跟董浩頗多相似,心中不免起些傷感。
聽解說,得知有國民政府的中央軍、東北軍、西北軍還有甘青軍等多路人馬正在向北密集調動,風聞是要去陝北剿滅紅軍的。因對從甘肅前往寧夏的道路進行了封閉,盤查甚為嚴厲。程崇亮是繞了個大圈才趕來的。正應驗了馬叔的說法,國民政府是要對陝北紅軍採取最後的軍事行動,劍鳴不禁為毛先生、周先生等紅軍起些擔憂。
第三日,農曆八月初八,秋分。黑沉沉的烏雲壓著遠處的賀蘭山頭,一聲驚雷響處,天似乎是被捅開了般,下起傾盆大雨,泛起的雨幕竟遮住了遠方的山景。暴雨一連下了三天,科考隊所住旅館的庭院裡也滿是積水,店老闆連聲歎惜,說這是寧夏城十多年都沒有遇到過的大雨水。
待週末,天氣放晴,在房間裡憋悶了許久的人們紛紛走出戶外,暢快地呼吸著雨後清新的空氣。劍鳴與賊猴、張武、趙勝四人則結伴來到寧夏城內著名的承天寺遊玩。
這承天寺是西夏開國皇帝李元昊死後,皇太后沒藏氏因其子毅宗皇帝剛滿週歲,為保其『聖壽無疆』,護佑西夏江山『延永堅固』,故敕命建造了這座『承天顧命』的寺院。
寺院廣大寬闊,寺內古樹參天,一番肅穆寧靜的氣氛。院中承天寺塔是城內最高的古塔,因地處古城西南,也被當地人稱作西塔。
承天寺塔建在二十米寬、兩米高的方形石台基上,為一座十一層八角形樓閣式磚塔,高六十餘米,塔體呈角錐形,造型挺拔、古樸簡潔。各塔層簷角石榴狀的鐵柄上掛有鐵鈴,微風過處,滿是叮鐺作響。塔門面東,有一券道可入。塔室方形空間,內容寬整,室內各層為木板樓層結構,木梯盤旋而上直通塔頂。登頂遠眺,西邊的賀蘭山脈綿延起伏如長龍橫亙,東部的九曲黃河蜿蜒流淌猶絲帶纏繞,山腳下廣袤的草原似綠毯鋪陳,上面移動著片片白色的羊群,陽光下黃褐色的田地漫向四周,講述著『塞上江南』的富饒和豐腴。
看此景致,劍鳴不禁想起了那首著名的南北朝民歌。
《敕勒歌》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輕風拂面、塔鈴清脆,古城秋色盡收眼底,在這千年古剎中更有和煦之美了。
聽郝教授介紹說,這裡原名興慶府,西夏被元滅亡後,『夏地安定,遂成寧夏』。寧夏城又稱鳳凰城,據地方志講述:城內東門外高台寺是鳳凰的頭;高台寺旁邊有兩眼井是鳳凰的眼睛;城中心的鼓樓是鳳凰的心臟;西塔和北塔是鳳凰的兩隻爪子;西馬營裡的花草樹木則是鳳凰的五彩尾羽。
劍鳴把住了出門時跟科考隊借來的德國蔡司望遠鏡一點點尋看,漸漸也確認了一個大概的輪廓。待看往鳳凰尾羽處時,劍鳴心中怦然一動。
這賀蘭山南北走向,與東邊朝北流過的黃河交相呼應,鳳凰身子橫於其中,頭頂黃河、腳踩南疆,尾羽鋪進賀蘭山下,這在自己的《地理星體圖格真龍名髓》書中可是「龍鳳呈祥走玉帶」的上好風水格局。再瞧那鳳凰尾羽部隱隱點綴些黃色的土丘,排列有序,似渾然天成。只是相隔太遠,現還說不仔細。
幾人看後,皆大為讚歎,許久才緩緩走下塔來。
遊覽過承天寺院,轉角來到寺院後的一條小街。街上店舖林立,大都售賣些佛教、祭祀等用品,也有幾間古玩店,進去看了,沒見著啥稀罕新鮮的玩意兒,幾人隨意地四處走著。
賊猴和趙勝因是同姓又是同年出生,這些日相處下來竟打的火熱,在前面勾肩搭背又嬉笑打鬧著,早就拉下了劍鳴、張武。
「你兩個娃這慢點撒,弄壞了我的寶疙瘩咋整?」
聽賊猴和趙勝在前面起了爭執,劍鳴和張武趕忙查看。原來是二人不小心踩踏了一老鄉擺設的地攤,還好沒有啥損壞的。
「這老哥,不是沒有碰壞你的東西嗎?不用這麼緊張啊!再說了,你這些土不拉幾的物件也值不了幾個錢的。」趙勝嬉皮笑臉地說道。
「你娃娃不懂可不能亂說話。我這些可是從大山腳下翻出來的。」擺攤漢子噴著唾沫星子正拿白眼翻看著趙勝。
漢子的言語猶如平地起聲炸雷,劍鳴不動聲色地靠近攤位蹲了下來,似隨意地翻看起這些沾裹著泥土的物件,搭話道:「老哥,你這些是新的嗎?咋看著不像呢?」
這俗話說:喝彩是閒客,褒貶真買家。擺攤漢子聽了,卻一拍大腿有些氣憤地說道:「你這娃娃咋麼不信人呢?我是今天一大早去山上放羊,看一邊子坡上給山洪發水沖下來的,這才撿些賣了。」
這漢子四十多歲,黝黑消瘦的面龐上早已是溝壑縱橫,頭上戴著頂舊草帽,身穿有些發白的黑布衣褲,褲腳卷的老高,踩著雙破舊的布鞋,鞋子和裸露的小腿上滿是褐色的泥水。
「你說的是這西北角上的賀蘭山?」劍鳴想起剛才在塔上看鳳凰尾羽的方位。
「咋不是咧!聽上一輩的說,這山上的可有好多老墓,老遠的是到唐朝勒。」擺攤漢子扭著臉,認真地說道。
「哦!還能有老墓?那咋不挖了找東西賣錢。」劍鳴笑著地問道。
「唉!你這娃咋看也像是個讀書人,老墓是能隨便挖的麼?再說,這麼些年,能挖的都早就讓人給挖了,還能等到你我?」擺攤漢子憤憤地看著劍鳴。
地上的器物是些刻有圖樣的瓦當、陶罐,還有幾件小型的石雕。其中兩件石雕竟是『妙音鳥』造像,佛像面容祥和、神態端莊,像身雙翅羽翼紋理清晰,雕刻精美細膩。再看其他些物件,卻是普通。
正待起身,卻一眼掃見擺攤漢子左腳旁有一塊半截青色方磚,磚上刻有奇怪的紋飾,劍鳴對漢子說道:「老哥,你腳下的那個是啥?」
漢子低頭一瞧,說道:「哦!是個破磚塊。跟這些都是一起撿來的,剛才用它刮了這些個上面的泥。後面還有幾個,你要是要了就都給你吧!」漢子扭過身,從身後扯出一個滿是泥巴的破舊麻袋,掏出了幾塊方磚徑直遞了過來。
方磚三十公分長、十五公分寬,呈青白色,是古建築中常用式樣,上面紋飾繁縟,似非普通民間工藝。再掉個來看,劍鳴的眼睛頓時就直直地停在上面。
方磚上赫然雕刻有四個西夏字。
劍鳴咧了咧嘴,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面容,確認這就是『初看,似相識;細看,全不是。』的西夏方塊字後,忍住內心的狂喜淡淡地問道:「老哥,你這些打算賣多少錢啊?」
擺攤漢子清了清嗓子,有些靦腆的笑著說道:「這些個都是白撿來的,也不是啥金銀珠寶,想也值不了幾個錢,全是老天爺給咱賞口飯吃。你看著給,回去能給娃兒們買口吃的就行。」
劍鳴看這漢子說的誠懇,點頭問道:「大哥,你家是住在這城附近嗎?」
「我住的離這躂兒可有些遠,在城外的三關口蕭家村。這趟子是來城裡賣羊皮的,稍帶著撿來這些個賣。」漢子說。
「大哥,我看你也是個爽快人,來城裡一趟不容易。你看這樣行不?我出兩個大洋把你的這些全都收了,但下次我去看賀蘭山玩,找你時你可要給帶路的啊!」劍鳴笑著說道。
「噗通」一聲,漢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長大嘴吃吃地看著劍鳴,半響方是說道:「兩個大洋?真的?老弟,你沒哄我吧?」
「真的。兩塊大洋!」劍鳴微笑著。
「哎呦!老弟,我還把你給小看哈了。」擺攤漢子拍著大腿高聲說道:「成勒。老弟,你啥時候來,只要說是找三關口蕭家村的蕭二腿子,就有人給帶來的。」
「好,我知道了。多謝蕭大哥!」劍鳴拱手說道。
收訖了錢貨,蕭二腿子歡快地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