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沒想到皇帝和教廷的特使能來的這麼快,而且就是前後腳踏進奈梅亨的土地,足足比預期快了十天,剛剛七月底便順利抵達,帶著兩位陛下的祝福和禮物,不顧道路艱難千里迢迢的遠道而來。在通過狹窄的吊橋進入城堡的時候,兩位特使彬彬有禮的相互謙讓,命令車伕給對方讓出道路,但是明眼人都能嗅到瀰漫在空氣中濃濃的虛偽氣味,他們就像兩個戴著笑面虎面具爭奪頭牌的戲子,笑裡藏刀的演繹著各自的戲碼。
「大人物果然都是優秀的演員,紳士風度十足的幹著最齷齪的惡事,遠不是我們這些芸芸眾生能夠理解的。」萊昂納多已經正式被我冊封為騎士,擔任伯爵宮廷的財政官和首相,他現在可以穿上深色的長袍名正言順的出入城堡,而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隱居幕後,成為大家口中僭越身份靠玩弄手段上位的卑賤商人。
「作為皇帝陛下的堂弟,教皇霓下能夠登上今天的高位,全拜陛下勉力扶持,想不到如今兩人卻漸行漸遠,貌合神離到了如此地步。」我站在城堡的陽台上,俯瞰著城下廣場正在忙活著下榻的遠來眾人,「帝國的強大在於控制了羅馬,而教廷的中興同樣依賴帝國的庇佑,現在牙齒和嘴唇相互噬咬,做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您只是看到了表象,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哪怕是骨肉至親,在絕對權力面前,也會撕下偽善的面具,**裸的撕咬搏殺,然後踩著無數的白骨屍體登上權力之巔,一具火與劍鑄就的鐵王座。」萊昂納多把長袍的外衫拿過來幫我披上,提醒著該去領主大廳接待遠道而來的客人了,「皇帝和教廷相互利用,然後在背地裡也摻摻沙子挖挖牆腳,皇帝不願意有個不聽話的傀儡,教廷也不願意頭頂上蹲著頤指氣使的太上皇礙手礙腳,王者們總是希望自己是世間唯一的主宰。」
我把外衫繫好,邊往外走邊求教萊昂納多,因為自己也搖擺不定的拿不出主意:「那在接見他們的時候,我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
「心平氣和的微笑,得體合禮的招待,天南地北的扯淡,然後最重要的一點,千萬不要輕易承諾。」萊昂納多賊笑著,像個偷了腥的花貓,「我會站在您身後,一旦覺得事情可以有轉機,會給您信號,比如,踢踢凳子什麼的……」
「你這個捉刀的變態,以為自己是郭琰嗎?」我沒好氣的吐了個槽,「看看現在誰才是傀儡?」
「郭琰是什麼?」萊昂納多糾結著這個生僻的名詞,成功的被我繞進走不出來的死胡同,公牛呆呆傻傻的模樣沒準就是他以後的狀態,老年癡呆的前兆,所以說穿越者胡亂拽詞害死人啊。
本來就不大的會客廳裡現在擠滿了人,包括兩位特使的侍從,武裝警衛和隨行人員,滿滿登登的站在每個角落,我甚至懷疑他們連馬車伕都叫進來給自己撐排場,示威似的堵作一團,奈梅亨又不是供不起這些人的飯,實在是小家子氣十足。
我在心裡罵了句娘,立刻笑容滿面的快步走到兩位特使中間,用熱情過頭接近破聲的諂媚音調大喊:「天啊,上帝一定是聽到了我的祈禱,竟然同時讓兩位人間至尊的全權特使來到奈梅亨這種小地方,真是讓我破舊的鄉下城堡蓬蓽生輝,使每個人都沐浴在無尚的榮光裡,奈梅亨從沒有如此輝煌過。」
皇帝陛下的特使也許還在忙著消化處理我剛剛隨口亂謅的一大堆詞藻,處理器處於高負荷運轉狀態,教皇特使卻的反應過來,笑瞇瞇的恭維我:「伯爵大人真是過獎了,奈梅亨虔誠侍奉上帝和教廷,在整個基督世界都是有口皆碑的,教皇霓下十分看重您,不止一次的在教廷會議上稱讚奈梅亨伯爵捍衛上帝榮光的勇敢無畏。」
「皇帝陛下更加看重您在維護下萊茵地區穩定和帝國前沿存在上舉足輕重的地位,他曾經說過,公爵們大多年邁,只有您才能與他攜手共創屬於年輕一代的宏圖霸業。」皇帝特使也不甘示弱的加入進來,而且言語之間的恭維愈發明顯。
言辭諂媚,必有要事相求。我嘴角一挑,心裡悠悠然飄過這幾個字,然後不動聲色的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定,吩咐侍從給兩位特使的隨行人員安排房間和飯食,帶他們先行離開休息。大廳裡的人在讚美了伯爵大人的慷慨之後陸陸續續的走出去,羅洛從外面把門關上,只留下為數不多的人沉默著品酒發呆,這幾個各懷鬼胎的人物,才是帶著各自主子耳提面命的底線,真正說話有份量的談判者。
「來的這一路上我們經過很多領主的城堡和農莊,有大有小,或繁榮或貧瘠,尤其道路狀況更加糟糕;但是直到接近奈梅亨才重新領略那種只有在意大利才能出現的熙熙攘攘的市場、人煙輻輳的城鎮和筆直寬闊的石板路,伯爵大人確實與眾不同。」來自教廷的奧多西斯紅衣主教第一個打破了場內的寂靜,笑呵呵的對我說,「早就聽聞奈梅亨伯爵是個與眾不同敢想敢做的年輕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您過獎了,主教大人,同您的睿智博學相比,我只不過是在月光下徘徊花叢的螢火蟲,根本不值一提。」我擺擺手表示自己對他的讚譽受之有愧。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現在教皇身邊並沒有後世嚴格意義上所謂的教廷,有著組織嚴謹的國務院、樞機團、各聖部和三**庭,負責總體事務的不過是一個由十名羅馬主教組成的樞機院,另外還有每三年一次派駐各地大主教參加的主教會議,負責審議通過教廷頒布的最新律令,組織結構有點類似於今天的全國人大及其常務委員會,一個常設機關一個權力機關,都是效命於至高無上的教皇。不過總體來講,皇帝的世俗權力仍舊凌駕於教皇的教權之上,甚至在有些地方,教廷的命令只是天高皇帝遠的一紙空文。
奧多西斯紅衣主教出身羅馬有名的貴族家庭,可是次子的身份讓他無法繼承爵位,但他在天父這裡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新方向,將青春獻給了侍奉上帝的光榮事業。多年兢兢業業埋首教廷抄寫部的經歷讓他閱覽豐富,尤其對希伯來語字母和希臘字母抄寫的古本聖經有著很深的造詣。
由於他背後深厚的家族背景,新任教皇即位以後,出於平衡內部關係,尤其是要架空原有極其頑固排斥日耳曼籍教皇的守舊勢力的考慮,奧多西斯平步青雲,很快就被提拔為紅衣主教,進入教廷的樞機院,成為握有一票權力的樞機大佬。不過同時他也成為守舊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被視為趨炎附勢背叛信仰的小人,野蠻人教皇的狗腿子,數次遭遇暗殺,險些命喪刺客之手。這次教皇能派出自己重要的心腹前來,足見他對改善我們之間相互猜忌逼近冰點關係的重視。
「現在像您這麼虔誠侍主的貴族已經很少了,大家更關心怎麼在刀光劍影的戰爭中活下去,或者從鄰居那裡強佔一兩塊歸屬未定的土地,他們被魔鬼利慾熏心的詭計迷惑了,正在歧途上越走越遠。」奧多西斯紅衣主教搖搖頭歎了口氣,那架勢特別像痛心疾首談論失足少女的某某專家,捶胸頓足比死了親爹都難受,我發現皇帝特使的眼眉明顯跳了一下,臉上閃過瞬間的不悅,但是很快就煙消雲散,繼續晴空萬里。
「有時間的話,我希望同您進行一次面對面的單獨對話,並親自轉交教皇霓下特地讓我帶過來的貴重私人禮品,霓下說他很懷念在科爾倫同您秉燭夜談的美好時光,您是他為數不多的知心朋友。」奧多西斯紅衣主教說著就站起身來告別,並向皇帝特使點頭示意之後緩步走出大廳。
什麼意思?我在心裡狐疑的打著小鼓,教皇霓下為什麼會對我示好,就像當初突然派個神父來刺殺我一樣讓人捉摸不透,難道以為僅僅憑借花言巧語和空頭支票就能夠重建我對他的信任?這種奇葩的異想天開呆萌如公牛也不可能想出來,而梵蒂岡的那個至尊者絕對不會犯低級錯誤,那麼事實的真相是什麼?我看著大門被侍從關上,扭過頭掃了一眼站在身後的萊昂納多,老傢伙目不斜視的保持站姿,臉上掛著程式化的虛偽笑容,賤得能擠出水來,沒有絲毫要給我提示的意思。假正經!我在心裡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重新把目光聚焦到仍坐在面前的皇帝特使身上。
「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們了,萊萬男爵,在意大利並肩作戰的時候,我就已經把您引為人生知己,一名勇敢忠誠的高貴紳士。」我舉起面前的酒杯衝著滿臉絡腮鬍子,看上去像是人到黃昏的年輕男爵說道,「我們的皇帝陛下在羅馬忙著建立他的新帝國,怎麼會突然關心起遠在偏僻角落的奈梅亨,千里迢迢派出自己的表弟前來轉達祝福?」
「很榮幸帝國最鋒利的寶劍仍舊記得我這樣的小人物,您在千軍萬馬中縱橫馳騁的颯爽英姿征服了每一位敬佩強者的騎士,意大利戰役中曾經數次力挽狂瀾的反敗為勝,還有誰會藐視奈梅亨伯爵的存在?」萊萬男爵淺淺的酌了一口葡萄酒,酸澀的口感讓他皺著眉頭把杯子放到一邊,「您和弗蘭德的聯姻確實出乎意料,陛下本以為您會迎娶一位士瓦本公主,以此來來鞏固你們之間的同盟,但是沒想到您竟然跳出了傳統的選擇圈子,聯合了一條強壯的地頭蛇,這無疑能夠更加鞏固您在下萊茵地區的權力。不過陛下想讓我來提醒您,不要在弗蘭德和卡佩王室之間的爭鬥中陷入太深,您畢竟是薩克森王室的直屬封臣,牽扯進去會不利於兩國關係的處理,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