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工匠手忙腳亂的在清理出來的空地上組裝著投石機,說白了就是個大號的槓桿機械,在我看來毫無技術性可言,但卻是捉襟見肘的攻城部隊裡面唯一能對敵人構成威脅的遠程武器,雖然在看到了五六個專門負責拉動投石機繩索的「壯漢」之後我很懷疑它的射程是否達標。
騎在馬上艱難的回過頭,我點了點隊伍後面筆挺的拿著武器盾牌站立著的稻草人,為了能達到最逼真的欺騙效果,我將為數不多良莠不齊的士兵和稻草人間隔排列,再加上虛張聲勢的旗幟和劍戟如林武器,遠遠的看過去還真有那麼點「百萬大軍」的架勢,總之我相信敵人看到城下密密麻麻遠超過他們想像蝗蟲一樣多的士兵包圍自己的時候,心裡面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大人,一切準備就緒,可以開始攻擊了嗎?」公牛驅著戰馬跑過來,背上的戰斧反射著凜冽的寒光,像是迫不及待要隨著主人大開殺戒一樣。
我伸手扶了扶鑽心疼著的後腰,盡量保持表情的自然,身邊的小侍從捧著裝滿耳朵和威廉男爵頭顱的布袋子,袖子全被滲出來的污血弄髒了,戰戰兢兢的抱著一堆人體器官不知所措,我好像看到了第一次上戰場還到處尋找合適地點裝死的自己,忽然咧開嘴哈哈大笑起來,弄得小侍從更加緊張,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差點站不穩摔在地上。
「一會咱們倆要上前去狠狠地羞辱敵人,就像激怒受傷的野豬一樣讓他們陷入癲狂,只有這樣才能找到那麼一丁點的破綻,然後循著裂縫找到突破口,一擊制勝,有沒有信心?」我從馬上俯下身,壞叔叔誘拐未成年少女般壞壞的笑著對小侍從說道。
「遵命,伯爵大人。」小侍從似懂非懂的回答,使勁挺直了腰桿在我面前顯示自己內心並不膽怯,那滑稽的模樣又逗得我忍俊不禁。
「弓箭手上前,投石機準備,我要出發了。」我摘下弄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頭盔,打了這麼久的仗,仍舊很不習慣這個套在頭上的鐵疙瘩,總覺得像是個骨灰盒,而自己是被裝在裡面的關雲長……
我夾緊馬肚,緩緩地小跑著來到戰場的中央,身後跟著打著一面白旗的侍衛和步行抱著布包的小侍從。我們在敵人弓箭手的射程之外拉住戰馬,衝著城牆上虎視眈眈的敵人舉起右手,掌心沖外,表示自己並無惡意,完全是來友好談判的。站在城牆上的一名身著鎖子甲的騎士命令弓箭手放下拉滿的弓,自己轉身跑下去通報了。
正在我百無聊賴的數著馬背上鬃毛的時候,城門的鐵柵欄終於緩慢的升起,當先一人鎧甲光鮮的騎在一匹高大神俊的紅色戰馬背上,在兩名騎士的拱衛之下同樣打著白色的旗幟衝著我們所在的位置跑過來。
「這位是烏德勒支的阿默薩斯福特伯爵喬叟,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在距離我們五步遠的地方站定,這位身材高大,鬍鬚修剪整齊的伯爵象徵性的彎腰行禮,展示著自己彬彬有禮的騎士風度,身後的一名騎士高聲報出自家主人的名號。
我毫不顧及放肆的從頭到腳打量著眼前的敵人,似乎想通過自己的眼神穿透對方的靈魂深處去尋找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阿默薩斯福特伯爵是一名精力充沛的中年人,臉上有一道明顯的傷疤從左眼一直拖到嘴角,恐怖的像一條爬在面部的毒蛇,桀桀的吐著危險的信子;整齊的黑色鬍鬚嚴謹細緻的垂在下巴上分毫不亂,可以看出他平時一定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打理,很重視自己的外在形象,又與臉上嚇人傷疤透露出的粗獷氣質格格不入;製作考究的魚鱗甲套在鎖子甲外面,腰間懸掛著做工精良的長劍,渾身上下散發著故事書中那種典型貴族騎士的雍容華貴,絕對的少女系夢中情人,與他站在一起,我分明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高下立判的相形見絀。
阿默薩斯福特伯爵等了半天不見我回話,反而發現我正在很失禮的觀察著自己,紳士的輕輕咳嗽了一聲作為提醒,我從天馬行空的碎碎念中回過神來,也示意早就準備好和對方騎士一較高下的侍從回答人家:「這位是德意志帝國奧托三世皇帝陛下的封臣,奈梅亨伯爵,『睿智者』蘭迪,此地的合法領主。」他特意強調了「合法」這個單詞,挑釁的意味很明顯——你丫的別在那裝什麼大尾巴狼了,哪個高貴騎士會佔著人家的城堡在主人面前炫耀的?果然,聽到侍從的回答,阿默薩斯福特伯爵臉上閃過一絲的尷尬,連忙用幹幹的咳嗽聲掩飾過去。
「作為此地的合法領主,我對貴方趁機搶佔城堡的做法表示極大的抗議和憤慨,上帝的榮光普照大地,卻沒想到見證了如此卑鄙的陰暗。」我假裝生氣的扶著後腰,從咬緊的牙縫裡擠出幾句話,傷口的疼痛讓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起來,「最讓人氣憤的是,你們竟然買通了本地的神父偷襲我,得蒙上帝垂憐,讓生機重新回到我的身體,所以您才能面對面的見識到我義正詞嚴的抗議!」
「我想您搞錯了,尊敬的伯爵,是本地的神父大人召集附近的領主共同討伐不敬上帝的異端,我們這些主最忠誠的奴僕才不辭路途遙遠的集合起來攻擊您,況且我們確實在您的城堡裡找到了一些與異端有關的證據,即將上報教皇霓下提請聖裁。」表面上看起來道貌岸然的阿默薩斯福特伯爵滿嘴都是胡編亂造的無賴邏輯,撒個謊臉不紅心不跳的,「至於您所說的刺殺更是無稽之談,我們得到的消息是,您率領一幫黑暗中才能生存的刺客偷偷地通過暗道潛入城堡,試圖綁架德約科維奇神父大人,他是因為自保不得已出手,為了捍衛基督的聖潔慘死於刺客之手,說到這裡,我對傳言中的『卑鄙者』有了深刻的認識,這是**裸的謀殺,上帝一定會譴責兇手的!」
聽到對方針鋒相對的顛倒黑白,我真是憤怒的氣不打一處來,好吧,既然談不攏就不要在這裡假惺惺的研究措辭了,我回身指著影影綽綽看上去很雄壯的軍隊對他說:「那就看看上帝到底站在誰那邊吧,勝利者才有資格得到主的青睞。」說完,小侍從跑上前將懷中的布包打開倒在地上,已經看不出形狀的耳朵和皮膚褶皺腐爛的威廉男爵的腦袋堆在一起,無聲的表達了我對阿默薩斯福特伯爵的羞辱,效果無異於在他的頭頂摔了一坨狗屎,場面勁爆極了。
「既然您這麼迫不及待的祈求死亡,那我只能很遺憾的宣佈這次和平談判失敗了,基督的戰士不得不刀兵相見,您一定會為自己的狂妄和殘忍付出應得的代價。」阿默薩斯福特伯爵惡狠狠地丟下這句話,掉轉馬頭就準備離開,被我從後面喊住。
「依照古老的法蘭克習俗,我們要求在決戰前進行決鬥,我方將派出三名爵位在男爵以上的騎士出陣,用自己或者敵人的鮮血與頭顱展示虔誠的信仰和勇武,祭奠即將沾染上基督同胞鮮血的刀劍。」說著,我用劍尖挑著一塊白色的方巾遞到伯爵面前,笑岑岑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在眾目睽睽之下,雖然極不情願,但是阿默薩斯福特伯爵不得不故作優雅的接過方巾應戰:「我方也將派出身份相符的騎士,就讓雙方在上帝仁慈的注視下展開一場公正的決鬥吧,阿門!」伯爵說完,還煞有介事的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如您所願。」我按著額頭簡單行了個禮,帶著侍從們轉身回到自己的方陣中,公牛幫我拉住馬韁,躍躍欲試的毛遂自薦:「第一個讓我出陣吧,好久沒有暢快淋漓的和人一對一單挑了,背上的斧子很想見識見識旗鼓相當的對手,求求您了,大人!」
我賞了他一個暴栗:「你怎麼知道對方和你旗鼓相當?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給我滾一邊去準備去,第一個上去送死。」我翻了個白眼,在幾個侍從的伺候下艱難的從戰馬上下來,「漢斯第二個上,科勒留在最後壓陣,就算敵人很菜也給我悠著來,盡量把決鬥的時間抻得長一點,決鬥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拖延時間,而不是讓你們輕輕鬆鬆的上去剁腦袋,明白嗎?要是誰敢壞了我的計劃,待會拎著自己的腦袋回來見我!」公牛馬上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下去,他還想著痛痛快快的打一仗呢,科勒和漢斯沉聲應下使命,默默的整理自己的武器。
公牛丟掉頭盔和沉重的盾牌,拿起飾有角旗的長槍,騎著馬跑出去,對方的城門也緩緩打開,奔出來一名穿戴整齊盔甲的騎士,兩個人遙遙的互相致意,然後拉開距離站定,並沒有相互通報姓名和爵位,在眾人屏住呼吸的關注中催動坐騎一點點加速,雙方士兵歡呼著為自己的勇士加油,一時間人聲鼎沸,像極了激烈比賽的現場。
兩人在高速奔馳的戰馬上努力控制住身形並端平騎槍,瞄準對方的心臟哈低身子,盡量保持重心前傾,兩騎交匯只不過那麼短短的一瞬間,只聽見金屬乒乓的嗡鳴聲,兩個人費力的拉住狂奔的戰馬調過身,把長槍扔在地上,取出各自隨身的武器繼續纏鬥在一起。
公牛在馬背上發生喊,一躍而起抱住對方的騎士摔到地上,用斧背狠狠地衝著他戴著頭盔的腦袋就落下去,騎士栽歪著掄起長劍掃開公牛,搖晃著腦袋讓自己迅速恢復清醒,這一下可砸的不輕,頭盔的邊緣在重力作用下有些微微變形。
「大人。」剛剛從隊伍裡消失的科勒重新出現在我身邊,附耳低聲對我說,「夜鶯已經準備好了,再過一會就開始行動。」
「這麼快?」我驚訝的回頭問道,隨即饒有興致的盯著對面的一段城牆打量起來,「那就讓我好好見識見識你們的土工作業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