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大人,德約科維奇神父求見,現在就在外面等待,要讓他進來麼?」新晉的小侍從把門打開了一條縫,探出自己的瘦小的身子恭恭敬敬的請示我,漿洗乾淨的麻布長衫鬆鬆垮垮的搭在他本來就不怎麼厚實的肩膀上,看起來像一隻隨時會乘風而去的紙鳶。因為我出了名的愛乾淨或者說是古怪,身邊的侍從們大多嚴格的堅守三天一洗澡的規矩,平時沒事清理草鞋裡的虱子,時刻保持自己的衣物乾淨平整,再加上進入城堡後這些少年飲食上多少有了保障,大多數人變得面色紅潤有精神,但是小時候營養不良造成的骨骼發育緩慢仍舊難以彌補,穿著大人的衣服會顯得空空蕩蕩,邋邋遢遢甩著的袖子像唱戲花旦的水袖。
我放下手中忙碌的事情,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已經是傍晚了,快到就餐的時間了,大多數中世紀人一日兩餐,分別在上午和下午,所以下午的這餐之後的時間是貴族們的社交的主要時段,大家吃飽了自然有閒心扯淡,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鬧。可是我因為前世的習慣堅持一日三餐,同時也要求城堡裡的其他人必須按照我的標準按時進餐,不過私底下依舊有許多人自顧自的把我的命令當作耳旁風,其實大家都想把肚子填飽,多吃一頓飯誰不願意,但是普通的農民家境並不富裕,一日兩餐能對付過去就算不錯的了,三餐對他們來說只是無能為力的享受。太陽落山之後眼瞅著就要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這個神父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幸好他沉溺於聖經和祈禱,不是來找領主大人蹭飯的,我撫了撫飢腸轆轆的肚子,它示威似的沉聲叫著表示抗議,胃裡酸酸的翻騰著,但是我別無選擇:「讓他進來吧,告訴廚房等我的吩咐,可能進餐的時間要晚一點。」
侍從點頭領命而去,不一會穿著簡樸理著搞笑的聖彼得髮型的德約科維奇神父便低著頭走進來,手中拿著一本用麻繩綁著的破破爛爛的聖經手抄本和一卷羊皮紙,表情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測或者說是暗淡無神,讓人完全參不透他的喜怒哀樂,撲克一樣的臉孔倒是很符合上帝僕人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凜然不可犯。
「您就是太陽落山時留在凡間的那一抹淡淡的餘暉,橘色的光芒散發著說不清楚的溫暖和愜意,正如所有人對您的敬仰一樣,和煦、親近又不失威嚴,歡迎您!我最尊敬的神的僕人,請原諒我這幾天忙於領地的事務沒有去通過您向著上帝真誠的懺悔,您是知道的,新建立的領地總是有那麼多的千頭萬緒理不清楚,羅馬果然不是一天建成的,需要有人耐心的從頭梳理。」待看到德約科維奇神父一進屋,我便迎上去滔滔不絕的拉住他的手說了很多連自己也聽不懂的話,生怕給這個睡眠製造者開口的機會,果然,他被我詭異的熱情弄懵了,張口結舌的想不到應付的話語。
「我只能說您在修辭學上的造詣的確令人歎為觀止,就像所有的德意志上層貴族傳說的一樣,奈梅亨伯爵的嘴巴能把天上的月亮都讚美的墜落凡間,因為它盛不住滿溢的絕美辭句,不過最華麗的語言正應該用來歌頌上帝造物的美德,而不是打發您最虔誠的朋友,伯爵大人。」德約科維奇神父輕易便拆穿了我的小伎倆,走到椅子邊上坐下,看了看胡亂在桌子上鋪開的各種羊皮紙卷和眼看見底的墨水瓶,「看來您的確有很多紛繁蕪雜的事情要去忙活,我想作為您的臣民是最幸福的事情,因為自己的領主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您真是優秀紳士的代表,博學、博愛、優雅、勇敢,最主要的是有一顆虔誠向主的心靈,它就像晶瑩剔透的水晶,乾淨而聖潔,高出所有陷於塵世功利骯髒的貴族們一個層次,願上帝保佑您。」我聞言趕緊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嘴裡唸唸有詞的感謝了上帝一番,神父拿起離他最近的一張羊皮紙看了看,那上面是我新設計的一種耨碎土塊的耙子,可以依靠畜力把有結節的土地弄平整,讓其鬆軟並且更利於涵養水分和肥料,準備在製作出來以後連同其他我憑借記憶設計出的前世農業工具先期投入秋耕地中實驗使用,待到取得顯著成效之後再向全領地推廣使用,顯然神父並沒有看懂它的主要用途,還以為是一件用來守城的新武器,草草的看了個大概便聳了聳眉毛隨手放到了一邊。
我給神父倒了一杯壓箱底的珍藏葡萄酒,這還是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寶貝,一般人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資格品嚐它,因為這段間以來我確實很感激神父對我的幫助,光是為了繪製那副領地的地圖就派出了手下所有的教士奔波忙碌了很久,「您嘗嘗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佳釀,絕對的正宗!」說著我把酒杯遞到他手裡,臉上洋溢著發自肺腑的熱情對神父說到。
「謝謝您,慷慨的伯爵,能享用您的個人珍藏實在是我的榮幸。」德約科維奇神父欠身行了個禮,淺淺的品了下葡萄酒便把杯子放在桌上,「其實我來打擾您的主要事情是因為這個東西,自從我看到以後便深深地被它所吸引,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所以十分想找它的擁有者好好的聊一聊,用他大海一樣深不見底的智慧來滿足我孩童般天真的求知慾。」神父說著,緩緩地展開了他帶來的那卷羊皮紙,我新頒布使用的家族紋章赫然出現在上面。
飛龍紋章出現在眼簾的瞬間我便生生的冒了一身冷汗,衣服死死地黏在後背上弄得很不舒服,不過已經沒時間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我暗自掐了掐手背以便讓自己迅速的清醒過來思量對策。現在的問題很明瞭了,丫的把我當成異端了,也怪自己冒失,怎麼就把西方文化中邪惡的象徵龍給弄到了家族紋章上面,這不是找死嗎,作為上帝狗腿子的神父會不會直接把我送上火刑柱?在宗教擁有強大號召力的中世紀,只要他們宣佈我是上帝的敵人,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啊,那幫迷信上帝的忠心小弟們也全部白搭,怎麼辦?要不趁現在四周沒人把他弄了?不行,有不少人看到他進了我的房間,萬一出了紕漏絕對吃不了兜著走啊。我的眼珠子提溜提溜的轉了好幾圈,頭上的汗珠卻比它還要圓滑的凝結成團,順著額頭流進脖子裡,壓抑的氣氛實在是太嚇人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動物是一條龍吧?」神父用指尖劃過紋章上龍的身體,細碎的聲音好像一把鋼刀在刮刻我的骨頭,讓人頭皮發麻。
「呃……的確是的,不過……」我磕磕巴巴的找理由為自己申辯,不過卻被德約科維奇打斷了。
「那您能告訴我,這個紋章背後的故事嗎?我真的很好奇它的身世背景以及來自何方,這對一名神的僕人很重要,尊貴的伯爵大人。」神父臉上的表情在我看來已經完全變成皮笑肉不笑了,丫的沒準正在腦海裡盤算著怎麼把我烤的外焦裡嫩留著下酒,果然衣冠禽獸人不可貌相啊。
「神父,我發誓這不是什麼邪惡的異端,請相信我對主的虔誠!」我左右考慮之後決定先示個弱,如果他不吃這一套再另作打算。
被我的奇怪舉動弄得摸不著頭腦,這下輪到德約科維奇神父搞不清楚狀況了,他眨了眨眼睛,走到我面前問道:「我只不過想確認一下這個生物是不是《啟示錄》中描寫的曾經出現的先知約翰看到的靈物,您沒必要如此緊張,龍是上帝的孩子,只有墮落的天使才會和邪惡的地龍形影不離,撒旦的第二種化身不就是只能在地上爬行的蛇麼?我並沒有親眼見過神龍,但是《聖經》中出現了很多關於它的描寫,我覺得和您家族紋章上的動物很相似,所以才會來問問您,聽說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個神秘的塞裡斯國,他們的皇帝就用龍作為自己的標誌物,表示皇權神授的至高無上……」
聽了他的話,我這才明白事情的原因,再看看自己被嚇得差點尿褲子,實在暴露了宅男怕事軟弱的本質,丟死人了,原來神父不過是一個好奇寶寶,《聖經》裡竟然也有龍?而且還不是後世西方人描述裡邪惡的帶翅膀會噴火的恐龍形象?賽裡斯國?聽起來好像說得是古代中國,塞裡斯的意思就是出產絲綢的土地。
「實不相瞞,這個紋章是我的家族一脈相承的標誌,具體是從什麼時候傳下來的祖上並沒有詳細的記錄,但是父親一直跟我說,我的家族是來自小亞細亞的古老希臘氏族,擁有城邦王室的高貴血統,在波斯人的侵略下不得不背井離鄉的輾轉來到歐羅巴,最後終於在廣袤的日耳曼尼亞落下腳,雖然家族已經不復往日的榮耀,但是四爪飛龍的紋章依舊代表著蘭迪家族不滅的信仰。」順口胡謅是我的看家本事,當年就連大學老師都被騙得團團轉,何況你這麼個中世紀小懵懂,只要扯上悠久的歷史和神秘的東方,諒你修道院裡長大的書獃子也不敢說三道四的找破綻,「飛龍形象來自己祖上曾經受到過的神啟,他們只不過把看到的事物忠實的記錄在了紋章上……」
「果然如此!」德約科維奇看起來似乎很激動,手裡拿著的《聖經》隨時都有被撕碎的危險,「在《啟示錄·天上的敬拜》中有這樣的描述『此後,我觀看,見天上有門開了。我初次聽見好像吹號的聲音,對我說:『你上到這裡來,我要將以後必成的事指示你。』我立刻被聖靈感動,見有一個寶座安置在天上,又有一位坐在寶座上。看那坐著的,好像碧玉和紅寶石,又有虹圍著寶座,好像綠寶石。寶座的周圍又有二十四個座位,其上坐著二十四位長老,身穿白衣,頭上戴著金冠冕。有閃電、聲音、雷轟從寶座中發出。又有七盞火燈在寶座前點著,這七燈就是神的七靈。寶座前好像一個玻璃海,如同水晶。寶座中和寶座周圍有四個活物,前後遍體都滿了眼睛。第一個活物像獅子,第二個像牛犢,第三個臉面像人,第四個像飛鷹。四活物各有六個翅膀,遍體內外都滿了眼睛。他們晝夜不住地說:『聖哉!聖哉!聖哉!神是昔在、今在、以後永在的全能者!』每逢四活物將榮耀、尊貴、感謝歸給那坐在寶座上、活到永永遠遠者的時候,那二十四位長老就俯伏在坐寶座的面前敬拜那活到永永遠遠的,又把他們的冠冕放在寶座前,說:『我們的主,我們的神,你是配得榮耀、尊貴、權柄的,因為你創造了萬物,並且萬物是因你的旨意被創造而有的。』這裡面提到的四個活物,不正是你紋章上的生物嗎?獅子的臉、牛犢的角、和人一模一樣的臉部結構、飛鷹的爪子,渾身上下佈滿了眼睛般的鱗片!萬能的上帝,原來神龍長得這副模樣!」
我沒有理會神父的大呼小叫,在我看來反正自己的危險解除了,以後的故事有的是時間慢慢去編:「神父,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叫畫師專門繪製一副放大的詳細紋章圖樣供您研究。」
「謝謝您,伯爵大人,解開了我心中的迷惑,也讓我認識到全知全能的上帝榮威無處不在。」神父還沒有從激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但是握著《聖經》的手卻更加堅定,「我聽說您正忙著修建城堡和基礎公共設施,沒有冒犯的意思,要知道這些並不是日耳曼人擅長的東西,而我手下的教士們卻有好幾個是來自意大利的優秀建築師,如果您允許的話……」
「實在是太感謝您了,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啊!」這幾天被專業的建築知識弄得一個頭兩個大的我早就想請高明來分擔一下工作壓力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教皇霓下派來的人果然全都是用得上的人才。
「呵呵,您不必這麼客氣,不過『雪中送炭』確實是精妙的比喻,您豐富的才學讓我由衷的佩服!」德約科維奇神父不好意思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