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大號的木杯,帶著粗糙木紋,光是杯子本身就差不多有一斤多重。十幾隻重重砸在桌子上的聲音簡直大得驚人。所有人都長出一口氣,咧著嘴抹去酒水泡沫,動作粗魯一致。
從灼熱的岩漿地獄來到海邊,憋著氣一口灌下清涼的麥酒,這感覺實在太舒服。舒服到四周的魚腥味都變得親切起來。
店主挾著一個大木桶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吃力的放在桌上,吐出一口氣。這店主滿臉都是濃密的大鬍子,長長的一口氣出來,氈子般的鬍子幾乎動也不動。這把大鬍子加上臉上的傷疤,讓人實在猜不出他的年紀,到底是三十幾還是六十幾。
達克哈哈大笑,單手便提起木桶,給自己再倒上滿滿一杯,一飲而盡。麥酒的顏色明亮,光澤動人,苦澀之中夾著一點點果香,已經算得上是上等的品質。
小雪道:「西裡爾!要不是你居然還保留著半面船幫做的這古怪店面,我可真不敢相信這裡是曾經的那小漁村了!」
大鬍子店主西裡爾擠了擠眼睛,笑道:「當然!那可是我的幸運店面。惡魔拆了我的船,卻也讓我因此結識了你們。現在這兒可是最重要的貿易鎮,那些勢利眼的商人拚命的往這兒跑。要不然咱們哪兒能喝到這樣的麥酒!」
「咱們這兒還有煉金術士塔,那可是許多城市都沒有的榮耀!」
西裡爾說到自豪處,口沫橫飛,神采飛揚,兩隻眼睛閃閃發亮。
門外忽然傳來細微的敲門聲,正在大聲談笑的眾人根本沒聽到。趴在地上的三隻巨狼卻抬起頭,警惕的望向店門。
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我的主人!能讓您最忠誠,最卑微的僕人、夏佐.米拉伯佳進來嗎?」
聲音恭謹有禮,還帶著恰如其分的顫抖,充分表達出門外人的崇敬,思念和興奮之情。
小雪怒叱一聲:「滾進來!」
門立刻被打開。一個大胖子躬著身體一路小跑。如同肉球般的身體看上去的的確確是滾了進來。在門口的時候,這胖子被卡了一下,身上的絲綢長袍被門框向後拉去,從領口處露出一大片油光肥膩的皮膚來。那胖子狼狽的拉了一下長袍,腿卻被長袍下擺絆住,踉踉蹌蹌的撲倒在小雪腳下。
崖上城堡的前領主,夏佐.米拉伯佳大人現在更胖了,身上的衣服更加華貴,就連手指頭上的十枚戒指也換了更大更璀璨的寶石戒面,渾身上下的富貴氣撲面而來。但是當年的樣子還依稀可見,歲月似乎無法在他被肥肉繃緊的臉上刻下皺紋。
夏佐領主慢慢爬了起來,渾身上下的肥肉激動得連連顫抖。等到他終於站定,抬起頭來時,已經是淚流滿面:「主人,我,我……」
西裡爾原本就看不起夏佐這樣不知敬畏大海,眼裡只有金幣的庸俗貴族,現在看到他的醜態,更是充滿鄙夷。
夏佐還在繼續表演他的忠心耿耿,他身後跟來的一人卻厭煩他的做作耽誤時間,用力推了一把。夏佐只不過晃了一下,那人卻砰的一聲彈回到門框上。
那人一聲痛叫,從夏佐身後露出頭來,充滿敬意的望著凱恩,大叫道:「凱恩大師!我,我……」
說著忍不住心中激動,竟然和夏佐一樣,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小雪實在受不了這兩人,噗嗤噴了一口麥酒出來。
當亂過一陣,所有人又都重新坐下之後,被小雪罵過幾次的夏佐領主這才訕訕的停止了滔滔不絕的馬屁。一邊心裡詫異於女孩的變化,一邊給眾人介紹起西大陸現在的形勢。
西大陸上神聖教會和其他轉職者之間的戰爭已經接近尾聲。
這場戰爭起源於聖子菲利忽然宣稱除了天父,其他的神靈都是偽神、邪神,號召自己的信徒剷除各地的祭壇和神廟。這其中甚至包括了德魯伊和刺客們的古老宗教。
這些傳承極長的古老宗教的潛勢力非常大,就連惡魔們也不曾成功動搖過它們的根基。所以最初的時候,大陸上的人都認為這個據傳聞實力極差的聖子是瘋了。就連神聖教會自己的信徒,也有很多有了殉教而死的覺悟。
但是當新教和舊教終於由刻意挑起的衝突演變為席捲整個大陸的戰爭之後,人們才大吃一驚。在軍團作戰時,聖騎士們光環和治療的作用被放到最大,加上米諾斯王國訓練有素的龍槍步兵,組織嚴謹的神聖教會幾乎是無堅不摧。反對者們的人數雖多,卻各自為戰,臨時形成的幾個鬆散聯盟很快就一一被掃平。所有反對神聖教會的小國家王位易主,老國王在絞刑架上死去,新國王則用驅逐轉職者,擁戴教會做回報。
到了戰爭的後期,神聖教會的信徒越來越狂熱,先是整日研究屍體和靈魂的死靈法師被判為邪惡之人,接下來便是有原始祖先崇拜的野蠻人和亞馬遜,隨後是沒有信仰的法師,最後連只擁有元素能力,沒有聖光技能的聖騎士也被宣佈為異端。
大搜捕隨後開始,倖存下來的轉職者要麼流落各地組成更小規模的反抗組織,要麼乾脆逃入山林。更多的轉職者憤怒難抑,紛紛加入羅格營地,在那裡固守。
聖子菲利雖然在轉職者中流傳的形象是生活腐化,喜怒無常,沒有任何善良之處,但是他總算沒有對羅格營地這座庇護了人類無數年的避難所展開攻擊,只是將它緊緊圍困而已。
這場正在拉下帷幕的戰爭最終讓西大陸變得比之前更加混亂,神聖教會和轉職者之間還在糾纏不清的時候,就有無數兇惡之徒趁機搶掠。如果說惡魔只是對人類的肉感興趣,那麼人類之間的殘殺則伴隨著更多的痛苦和罪惡。
說到這裡,夏佐也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的城堡和這小鎮是連接西大陸和魯.高因的紐帶,商人往來頻繁。夏佐便一直努力聚集財富,收購武器,組織起了一支頗具規模的私軍。因為這私軍和煉金術士塔的存在,這片區域才能暫時如此平靜。
但是這裡位置如此重要,神聖教會豈能放過?雖然還抽不出武力,但是明裡暗裡的使者也不知道來了多少次。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拚命擴大自己的影響力,指望將來神聖教會能稍微顧及一下表面上的名聲,不會做得太過分。
現在吳楚和小雪回來,夏佐對兩人的本事頗為期待,他們在神聖教會裡肯定能得到比自己更高的地位,也就意味著這裡會更安全。剛剛見到兩人的激動也並非完全都是表演。
西裡爾的眼睛瞪得比酒杯口還大,說什麼也不肯相信這個惡魔幫兇,臭名卓著的牆頭草,對領民出奇吝嗇的夏佐,竟然還會忍辱負重做出這麼偉大的事!至於加入神聖教會,西裡爾倒沒有多想什麼。平民們只要生活安定就行,那些古老教會的神靈已經多年沒有現過神跡,改換一下信仰也並非不可以。
白牙一把抓住夏佐的手,厲聲問道:「你可曾聽到過五架鷹和魔蔓的事情?或者艾伯海亞的名字?」
夏佐茫然搖頭。當年吳楚等人匆匆離開,他哪裡還記得每個人的名字,更何況這裡地處大陸底端,大陸中心的消息傳到這裡,基本上已經走樣得厲害,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傳說層出不窮。事不關己的鎮民們基本上只當做下酒菜來聽,根本做不得數。
白牙的眼睛立刻紅了,頭髮都豎了起來。
夏佐被他通紅的眼睛一盯,猶如午夜單身在草原上,被狼盯住一般,一股寒意不受控制的從心底直泛上來。夏佐心裡恐懼,甩手要擺脫白牙的控制,卻忽然覺得手腕上刺痛。低頭一看,白牙的指甲尖利如刀,手背上赫然密佈寸許長白毛,哪裡還是人類的手!
夏佐頓時嚇得渾身打顫,大叫起來。
白牙也不理他,望向吳楚。
吳楚將新添的麥酒一飲而盡,道:「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去羅格營地!」
就在此時,西大陸的草原上,兩支軍隊遠遠相對。
草原上空蕩平坦,只有寥寥十幾棵彎彎曲曲的纖細樹木點綴在上面。午後已經開始下墜的陽光毫無遮擋的落下來。其中一方盔甲齊整,長達四米多的龍槍斜斜指向前方,如同一片鋼鐵森林。龍槍步兵前方是百多名身著重甲的騎士,簇擁著五米多高的一個金色十字架。繪著各種圖案,或長方形,或燕尾形的軍旗圍在這十字架旁邊。那十字架映著陽光,將金色的光點撒在四周的軍旗上,宛如神跡,蔚為壯觀。
另外一方的陣勢簡直像是鄉下的集市,有人套著整件皮甲,有人卻只是單薄布衣。在一大片亂七八糟的鋼製護脛、皮靴、草鞋中間,二十幾隻巨狼穿來穿去,一頭碩大的巨熊不時怒吼著甩頭驅趕呱噪的烏鴉。他們是西大陸上僅存的最後一支成規模的反抗軍。雖然這支反抗軍僅僅擁有幾十位德魯伊,剩下的都只不過是德魯伊所守護的村莊的農夫而已。
一名騎士提馬衝出本陣,奔到這群農夫面前,高高提起韁繩,炫耀似的讓戰馬轉了半個圈,側身大喊道:「亞歷山大!安東尼大人有令,只要你肯投降,便饒了你們的命!」
反抗軍頓時一陣騷動,有眼尖的人已經看到對面那些軍旗最中央一面,赫然繪著一柄簡樸長劍。
「砍頭者」安東尼!他居然親自來了!
這位先後將安達利爾和孟菲斯托頭顱斬下的大聖騎士,已經在他活著的時候就成為了傳說。他的長劍被稱為擊頭者,他本人則被認為是神聖教會最鋒利的長劍。
那騎士很滿意的看著面前這些鄉巴佬嘈雜混亂的樣子,對著陣前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男人道:「亞歷山大,你是目前為止最幸運的異端,也是最後的異端。我必須提醒你,安東尼大人的耐心有限。告訴我,你是選擇保住性命,還是選擇被掛在絞刑架上?」
亞歷山大披著一件鎖環甲,攔腰用一根皮帶捆住,滿臉風霜,除了骨架極大之外,和任何農夫都沒有區別。他掂了掂手上的巨劍,忽然用力擲向那騎士。那騎士的戰馬被嚇得向後倒退數步,希律律叫了起來。
巨劍深深沒入土中。亞歷山大大笑道:「叫你的安東尼大人記住,要用火刑!否則即使是被掛在絞刑架上,我也會爬下來找你們的!」
說罷一聲大吼,鬚髮戟張,兩隻長臂作勢yu撲。那戰馬頓時又是一驚,不管騎士拚命約束,狼狽的退了數步。
他身後那群農夫頓時大笑不止,用力敲打手中的皮盾,大聲鼓噪。
那騎士滿臉鐵青,冷笑不止,拉下面罩,高高舉起手中長劍,馳回本陣。那些聖騎士見到使者的信號,立刻舉起武器,各種各樣的光環籠罩在腳下,戰馬從小步慢跑,到大步奔馳,再到急速衝鋒。地面上傳來轟隆隆的聲音,細小的沙礫被高高震起。只是百名聖騎士的衝鋒,便有著千軍萬馬的氣勢。
十幾根籐蔓從地下如巨蟒般猛然衝出,葉片搖動,露出花心中一張長滿利齒的大口。但是這樣的埋伏在鐵蹄踐踏下變得毫無意義,花籐們被重量驚人的披甲戰馬撞飛,隨後被踩成一團團爛泥。
沒有地獄氣息的影響,戰馬重新成了人類最可靠的戰友。
當騎士們重重撞上反抗軍的隊伍時,他們終於暫時停了一下。在前排的戰士身後,藏著一排削尖了的拒馬。最前面的幾名聖騎士狼狽的飛了出去,隨後數不清的木棒和鐵耙重重的落在他們的頭盔上。
趁著這一瞬間的混亂,那只巨熊咆哮著衝了上來,正面撞倒了一名騎士,隨後熊掌便拍碎了他的頭盔。在它身後,巨狼和變身狼人的德魯伊們躍上騎士的馬背,將他們扯落下來。
掉下馬的聖騎士並不畏懼,迅速聚在一起,靠著戰馬的屍體反抗。
後面的聖騎士如流水般繞過巨熊和自己的同袍,在高速衝過時,將長劍深深插在巨熊背上。灰白色的巨熊立刻被大股大股的鮮血染紅,但是熊類猛獸一向生命力極強,還是奮力掙扎。
亞歷山大知道等龍槍步兵進入陣地的時候,戰局便毫無轉圜之地,只有將聖騎士們纏住,給他們更多的殺傷,才有一絲勝利的希望。但是安東尼顯然不是輕易犯錯誤的人,聖騎士們絕不糾纏,高速將反抗軍的隊伍穿透,留下一地的鮮血和屍體,繞到側面重新整理好了隊伍,等著給敵人最後一擊。
陷落的十幾名聖騎士,竟然這樣就被放棄了。
只是聖騎士向來以堅忍不拔著稱,這十幾名聖騎士雖然落在下風,但是談到全軍覆沒,只怕要在一個小時以後了。
亞歷山大跑到圍困聖騎士的地方,拉住一名德魯伊,大喊道:「去!你們快跑!去找到德魯伊的領袖,把這裡的事情告訴他們!」
那德魯伊掙扎了一下,亞歷山大重重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那德魯伊轉頭怒視亞歷山大,這才發現這位反抗軍領袖半邊身體都被鮮血染紅,他的一個肩膀已經被砍斷,只剩下一點點皮肉連著,軟軟的垂在身側。
亞歷山大目眥欲裂,吼道:「安東尼太強,我們已經完了,你們快跑!」
頓了頓又道:「為了信仰!」
那德魯伊頓了頓腳,一聲忽哨,德魯伊們跟著他飛快的朝遠處逃去。農夫們則一擁而上,重新圍住了聖騎士。
龍槍士兵出現在反抗軍前方百米處。勝負已定。
安東尼瞥了一眼逃走的德魯伊們,舉起手中的擊頭者,指向反抗軍的隊伍,淡淡的道:「淨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