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仲夏的學院,樓房的尖塔在霧色中若隱若現,高高的石牆爬滿老籐,稀疏的綠葉點綴鮮紅的鳳凰花。
雲在高空飛如浪捲。廣場中心寶藍色的日晷鍾下,隨光影偏移的影子,斜過這座古老於歷史長河中屹立不倒的學院。
就是這樣一副再平靜不過的畫面裡,那處位於這所學院,這個上島區地位最特殊的古堡副樓機甲館之中,來自田胖子的聲音,卻就這樣突兀而平靜的響起。
但卻彷彿能夠將人一瞬間帶到那位於幾十光年以外,那顆猩紅色的星球風暴之中。
「號行星,一直是作為小範圍軍演測試的地點,沒有大規模的軍事演習……而且因為監控站的補給陳舊,維修幾乎廢棄,至今為止,帝國設在上面的自動頻監站,至今還在啟用的不存一成。所以這些年,對號行星的大氣乃至於環境監控數據,基本上是一片空白。因此,沒有任何數據記錄,監控到那場風暴的發生到來時間……但是,偏偏這支演習小隊的導演計劃之中,卻將突進的線路,和風暴的卷席路線,重合在了一起。」
「也許這只是巧合。」林海道。
「沒有人懷疑這一點……至少在意外發生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在哀悼這場事件的突如其來,所有人都在為遇難機師陣亡而感歎……帝**方為這場演習的意外而痛心疾首,民眾們紛紛組織了祭奠活動……但是,這一切,畢竟太過巧合了。巧合到,讓人生不出任何懷疑不是意外的機會。鋪天蓋地的風暴,這似乎是自然界最粗暴最沒有規律的活動,足以摧毀一切有生物體……沒有任何人可以憑空使用風暴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但是,如果這之上還有意外呢？
今天站在這裡,田印椎說了很多「意外」這個詞。然而其中的深意,卻讓林海十分沉默。
「我來米蘭星之前,前往了號行星,以軍方的極高權限,檢視過所有現存的帝國監測站,通過這些監測站匯總的數據,做出了一個大氣數據理論導圖……然後在星球上發射了五十二個探測器,用一個月的時間,在山川河流,地理中搜集數據,從而證明我的推測……」
「根據我的匯總測算……五十二號行星上的那個叫做「地獄」的風暴,並不是巧合……而是根據大氣的變化,潮汐,氣流的間歇性跨版圖運作,而有一定的規律……也就是說,那個風暴,擁有週期性,是可以被預測得到的」
「而後,我駕駛機甲,追上了那座風暴,就那麼跟隨在它的旁邊,感受它毀天滅地的力量,得出一個結論。」田胖子嘲然,「「地獄」,並不是地獄。而人心,才是地獄。」
「南北沿線,每隔二十五年徘徊一次。每年起於冬季汛風氣流,消失於夏令季節。而如果遇上號行星對遄氣流,那麼颶風就會提前出現。而且以極快的速度,繞行南部卡耶和西貢連接地帶……」林海的聲音,平靜響起,「去年,正是對遄氣流出現的節氣,然後那段通道,可以說是已經成了颶風必將經過的死亡通道……所以,當時我很疑慮,竟然會有機甲,前往那裡。」
「演習計劃是由國防最高中樞決定,通過國防電腦安排……按理說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從那上面,進行過某種改動,從而讓這群機甲,出現在了那裡。」
「而且,在你救下那個人之後,你就將一切蛛絲馬跡都做了消除。以至於善後處理事故小組,也沒能找到參與救援的你……你當時為什麼要隱瞞一切,你為什麼要掩飾你出手救援的痕跡……」
田印椎雙目一瞬不眨的盯著林海,他那雙三角眼中,射出深刻的光芒,「當時……究竟在風暴裡,那些沒有被記錄儀記錄下來的是,什麼事情？」
一語,彷彿卻有石破天驚的力量。
道破了林海在那場事故的失蹤。
眼前的男子,既然救了那場演習的那架紅九,卻又在這之後悄然消失。並不是善後處理小組的無能,而是救人的這個人,察覺到了些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物,自發的抹消了一切痕跡,消失在了各方的視野裡。
「你從小在垃圾星成長……一直處於高度警覺的環境之中,因為你的身邊很可能隨時都會出現危險。所以你對危機的嗅覺出奇的敏銳…而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會在那場事故之後,嗅到了什麼端倪,於是出於保護自身的警惕,抹消了一切痕跡……若無意外,當時你駕駛的那台機甲,只怕已經被你分解,融入到了周圍的垃圾環境之中。哪怕是那些善後處理小組,或者是某些人,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從本就是垃圾的環境中,發現那些垃圾。」
「在那場風暴裡……」面對田胖子的注目,林海開口,「我殺了人。」
林海的雙目,彷彿回到了那場場風暴之中。
那是在不斷跳躍和激烈的風暴場景中,他操控自己的機甲,架著那台紅九,在颶風中艱難爬行,而就在他們身後,跟著一台倖存出來的軍方機甲,林海彷彿就像是突然出現的救命稻草,讓對方本能的抓到了選擇了求生最後的希望,遠遠的吊在林海駕駛的機甲和紅九機甲之後,穿過那些由廢舊金屬和危險化學物品垃圾構成的死亡颶風地帶。
而就在眼看著即將脫離風暴,將獲得最後安全的時候。突然之間,後面的那台一直跟著他們逃生,冒著電花的機甲,出現在林海的後方,將一支從風暴裡抓住的鐵釬,用力從背心插向他的撿垃圾機甲胸部的駕駛艙
那裡原本是駕駛艙的位置,但正是林海所駕駛的機甲是通過無數焊點拼接而成,以至於駕駛艙,根本就不在原先的那個中軸點。所以,那道鐵釬,從他的機甲透體而過,卻並沒有將林海釘死在座椅上面。
這是林海第一次發乎念想救人,卻差一點,讓自己不明不白死在了後方的偷襲上。
死裡逃生的林海,讓自己的機甲拗斷了鐵釬,再用那鐵釬的尖頭,轉身狠狠插入了那台軍方機甲的胸膛。
那裡有鮮紅的血,那裡噴濺出死亡顏色的花。
抱著大概機師人事不省的紅九機甲,脫離了風暴,在對方醒轉過來的同時,林海就做了遠離這場更大腥風血雨的決定,操控破破爛爛的垃圾機甲,一個揀垃圾的小子,消失在了各方的視野之中。
靜靜的聽著林海的故事從開始到結束。
田胖子在這個過程中,抽了五支煙。這是他那貼身衣兜裡皺巴巴的煙盒中,最後的一支。
將這支煙捻滅在煙灰缸裡,他開口,「你知道你所救下的人,是誰嗎？」
林海搖了搖頭。
「諾蘭·曼徹斯特·諾曼,是帝國十三圓桌,諾曼大公的女兒……也是諾曼家族,目前唯一的女性繼承人。當時的那場軍演,她正以一名機甲女士官的身份,參與到這場原本應該是沒有任何危險的演習任務之中。然而……她沒有想到,這是一場針對她的謀殺。而謀殺者的勢力,看來比我當初想像的,還要複雜,還要眾多,還要強大。」
「當那場事故上,帝國派出善後處理小組的時候,我就已經察覺到,不僅僅是一支事故小組在尋找你……在這明面之下,起碼還有五個小組,正在暗中搜尋你的蹤跡。」
「可想而知,他們一定和我一樣,猜測你一定知道些什麼……你的消失,十分的明智。大概是你在號行星上幾十年的生存經驗敏銳嗅覺,救了你一命
諾曼家族,在大鷹帝國的歷史中,從來就處於一個極為特殊的位置上。這個家族在帝國的歷史中,積累了很多朋友,以及敵人。而這些敵人之中,難說沒有其餘的十二圓桌,而正是因為知道這種可能性,田胖子才清楚,這件事情,究竟有多麼混濁……牽扯了怎樣的漩渦。
「各方都想要找到你,因為在很多人眼裡,你大概知道當時的真相,或者說,你目前已經成為了一個證據……證明當時的諾曼大公之女諾蘭……遭到的不是千年難遇讓後人感慨的事故,而是一場謀殺的證據。」
「諾曼家的人要找到你,證明發生了什麼。謀殺者恨不立刻置你於死地。別有用心者,要把你捆綁,來達成某些陰暗的目的。」
「你已經牽扯入這個巨浪波瀾之中……而你所要做的,是在一切沒有真相大白之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就是當初在五十二號行星,救了諾曼大公繼承人的人」
一個涉及圓桌大貴族繼承人的謀殺,一場多方涉入,甚至牽扯到帝國至高層的漩渦。
很多人看出了林海的關鍵,所以各方都如田胖子這樣,迫不及待的要找到他。
謀殺者要讓他永遠閉上眼睛,別有用心者要利用他達到某些不為人知的目的,將他當成是一個擁有巨大摧毀力的武器,而更深遠處,星河之上,那十三圓桌,已經蠢蠢欲動。
田胖子微微抬頭,望向透明穹頂外的高廣繁星,喃喃道,「這座古老的帝國……要開始,興波起浪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