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倒有熱鬧瞧了。
那少年一身白衣如雪,玉冠束髮,雖然不及沈如塵面容出色,但那身雅潔的氣質,一眼便叫人瞧出是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少年身後跟兩個面容清秀的小廝,那神色跟主人如出一轍,滿面不屑的睨著沈如塵,極像是見到了什麼髒東西,滿面厭惡毫不掩藏。
愣住的可不止沈大少爺,還有一干食客。這能在松鶴樓吃飯的,哪個沒倆錢沒點權,平日裡最是喜愛熱鬧生事兒的湊到一起,只是碰到不敢惹的沈大少爺,只得在心裡叫囂,那一個個眼神緊巴巴的盯著二人,恨不得兩人立刻鬥起來。
想他沈大少爺耀武揚威這麼多年,何時碰上過這樣不知死活的東西?正好卡在這不上不下的樓道上,上下眾人對這境況一覽無遺。
沈如塵瞅著對面這油頭粉面的小子好生眼熟,但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眼下只瞧他不知好歹的豎在自己跟前,長這麼大還沒人敢這麼「招呼」自己,心頭那怒火噌噌噌的一下飆得老高,沉著俏臉,一把抽出袖中玉扇,指著那人鼻頭冷聲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滾開!」
那少年冷笑一聲,一揮手掃開大少爺的玉扇,挑眉哼聲道,「我道是哪家瘋狗亂吠,竟學起人來指手畫腳,原來是沈家大少爺。」
眾人一陣憋笑,只瞅著沈大少爺面呈豬肝色,心中暢快不已。
大少爺怒了,緊拽著手中的玉扇,咬著銀牙剛要發作,夏涼連忙湊了上來,在耳邊嘀咕了幾句,大少爺一愣,面色一陣古怪。隨即低頭撫了撫額,再抬頭已然掛上了燦燦的笑,那一口貝齒襯著紅潤的薄唇,霎時風采無雙,驚艷四座,「呵呵,原來是三娘的兄弟,我說怎生得這麼雅致。可是吃好了?」
眾人傻眼,何時見過沈大少爺伏低,那變臉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那少年先被他俊秀的風采一怔,隨即聽到「三娘」二字,不由惱羞成怒,顧不得儀態一把揪住沈如塵的衣襟,神色凶戾,「我堂堂太傅府小姐的乳名豈是你這等卑鄙無恥小人叫得的?沈如塵我告訴你,他們全都怕你,我可不怕!」
嘩!此起彼伏的唏噓聲,交談聲響徹整個松鶴樓。
沈大少爺也不惱也不怒,依然一幅笑嘻嘻油嘴滑舌的樣子,「喲,王家五公子這力氣倒是不小。都說書生弱,少爺我瞧著定是瞎說的。哎哎,別動手呀,揍了我事小,辱沒了你們書生斯文事大呀!」
頓時眾人心中明瞭。剛剛還疑惑這少年是誰,竟然敢跟沈大少槓上,不想竟是王太傅家的五公子!各個面面相覷,瞬間知曉了二人中的原故,不由一陣唏噓。
這也就前幾個月的事兒,那沈大爺也不知怎地盯上了王太傅家庶出的三小姐,夜半爬牆偷入閨閣,強行苟且之事,被抓個正著,鬧得滿城風雨,那三小姐尋死覓活,王太傅又屈於惡少淫威,便草草將其嫁給一個外地秀才,遠送他鄉,從此血親相離。趕巧這會兒,碰上同母所出的親弟弟,任他稍有血性的男子,怕都會如此。
那王五公子瞧著他這不正經的模樣和嬉笑的表情,再想起當時自己姐姐被草草送走,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心中咋疼,實在恨極這惡少,瞬間一拳頭就沖那俊秀的俏臉招呼了過去。
「少爺……」夏涼一聲驚呼,來不及阻止,只聽沈大少爺「哎喲」一聲,捂著臉頰已經從樓梯道上落了下去,倒在身後一眾奴僕身上,哪曾想奴僕一個腳力不穩,霎時都呈疊羅漢式的都倒成一團,實在滑稽之極。
整棟樓在靜默片刻後,忽地齊齊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那王五公子楞了楞,再看那惡少四叉八仰的倒在地上,只覺憋了幾個月的郁氣這才出了,不由「噗嗤」一口笑了,慢悠悠的理了理袖子,扔下一句「狗既已除,吾便放心歸矣」揚長而去。
沈大少爺哪裡曾這麼丟過人?再等捂著半邊臉頰,滿面赤紅的站起,見人已早走,一通怒火無處發洩,但見人人憋著笑,不由惱羞成怒,直直盯著眾人,一字一頓罵道,「你們這幫孫子,笑吧!給少爺記著!一准明兒見了皇帝叔叔,叫你們各家吃不了兜著走!」
眾人心下駭然,但聽他自然的叫著「皇帝叔叔」不由都暗自吞了口口水,再一想到那位對這惡少的疼愛,心中慼慼然,一頓飯瞬間索然無味,膽小的冷汗早已濕透內衫,慘白無色。
沈大少爺冷哼一聲,睨著眾人像是看待死屍,一甩紅艷艷的袍子,飯也不吃便轉身就走了出去。
這廂一走,樓內像是下過一場冰雪,無人吭聲,緊接著都草草起身結賬走了。一時之間居然只剩二樓角落還坐著三人靜默對飲。
三人均是背對著樓梯,叫人看不清樣貌。桌子左首那人身著紫色雲錦長袍,中間端坐的那人則一身漆黑的綢衣,玉帶束腰,而右首之人與二人身材相比,卻是略顯矮小,他身著一身白色外衫。
三人身後站著幾個著青衣的大漢,各個神色肅然,仿若絲毫也沒瞧見剛剛樓下那一出,更沒擔憂沈大少爺撂下的「狠話」。
「這一路上只要聽到這京城裡的事兒,多半關於這惡少,不想剛回來便見到了本尊,九哥,你瞧著怎麼樣?」竟是個姑娘的聲音,出於那白衫之人。
「呵呵。」左首被稱為九哥的紫衣男子笑了笑,沉吟著押了口酒,緩緩道,「此人風貌神采雖略遜七哥一籌,但屬一流,涵養品性沒入三流,行事作風卻……」
「行事作風什麼?說下去嘛。」白衫之人含笑問道。
紫衣男子卻是笑著搖了搖頭,並不答,指了指黑衣男子道,「你問七哥。」
白衫之人忙轉頭看向黑衣男子,問道,「七哥,九哥想說他行事作風什麼?」
黑衣男子本端坐著,身姿極為高雅,聽得發問,本能轉頭回話,卻不想恰巧有風從窗外吹進,那一頭漆黑如墨的長髮隨即飄揚浮動,竟然露出半張美輪美奐讓人窒息的側臉。
那光潔的額頭當真賽過漢白玉,他垂著眸,長而密集的睫毛捲翹如蝶,刀削般的鼻峰引人入勝,只聽得他那半張半合的檀口,幽幽緩緩吐出三個字,「不入流。」
卻是轉瞬隨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