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過程如何,王家的的確確在這一次瘟疫中做了件大好事。當時藥鋪被買不起藥的百姓打劫,雖沒鬧出人命,但可見百姓已浮躁不安,因瘟疫而沒得都因起先沒有找到真正治療的藥方而耽擱了病情,後來有了能治癒瘟疫的藥方子,可除了趙家大爺,其他沒了的都是普通百姓。
朝廷對此次瘟疫處理的速度快,可畢竟朝廷供給的藥也有限,倘或沒有王家,百姓會不會如同打劫藥鋪一般,把手伸向京都權貴可就難說了。人在面臨生死的關頭,都會恐懼,這樣的恐懼會使人變得無畏,也會使人變得瘋狂。
而那姓王的雖是獲罪之身,卻親臨發藥現場,在人人避之不及之時,他的精神還真叫人可敬可畏。即便,一個人曉得自己活不久了,也會對死產生恐懼,何況那姓王的還如此年輕,而當初文大人只是一試他便認了罪,他怎麼可能有這份沉著?更不會有這般大無畏的精神。
落英重新給明玉換了一杯熱茶,輕聲道:「王家若起死回生,被那姓王的禍害的那位姑娘,雖出了家也不曉得會不會甘心。」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靜悟師父雖在城外,但城外的廟宇、庵堂都沒有受到瘟疫的影響,那位靜悟師父本身並沒有什麼,可明玉曉得她家是如何被顛覆的,她恨王家比之明玉有過而無不及。好容易才扳倒了王家一回,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看著王家死灰復燃?
嫉妒與仇恨一樣,是比死更能讓人瘋狂的東西。例如楚大夫人,她對楚雲飛一家,便是由嫉妒慢慢轉變為仇恨,由此不擇手段,毫無理智可言。
明玉緩緩吐了一口氣,不曉得如今身在城外的靜悟師父,曉不曉得城內的百姓,已開始幫著王家說好話。
「那姓王的混賬雖背負了一條人命,這一次王家卻救了更多人的性命,將功抵罪的話,會不會免了他的罪也未可知。」落英道,「如今外頭的百姓都說,王夫人熬過去年冬天,也因王家的善舉感動菩薩,就算王夫人真的是裝病,這會子好了,也是好人好命。」
明玉覺得好笑,按照靜悟師父的說法,真正害死她的姐姐是王夫人,且明玉對此也深信不疑,否則靜悟師父也不可能曉得王家,明珍也不會生出算計。
不過王夫人裝病的可能還是不大,那姓王的從刑獄司放出來時,還沒有爆發瘟疫,王家不可能算出他出來就有瘟疫不是?王大人在官場混跡多年,真有膽量欺君不成?何況那會子京都的人可都盯著王家。
「王家的救濟也有限,京都百姓也不單單是靠他一家挺過來的。」明玉道,「總有一些沒有得到王家救濟,而家人又被瘟疫奪取性命。何況,京都權貴都出了力,又出了錢,好名聲都叫他家得了,總有人不服氣不是?」
「王大人在京都經營多年……」
「別忘了還有個說到做到的文大人。」明玉吃了一口茶,恰好天上擋住太陽的雲彩移開,陽光順著敞開的窗扉照進來,明玉靠著軟枕,閉著眼默默算了一下,忽想起今兒楚雲飛會回來。
這會子都快午時了,他竟然還沒到家,也不曉得是不是被別的事耽擱了?
哪知,今兒楚雲飛一進城就被徐之謙找到了,匆匆拉著他去了北街,這會子正坐在煙雨樓對面的閣樓上,沉著臉百般不自在地道:「你也快成親了,卻大白天地跑來這種地方成何體統?」
徐之謙給了老鴇賞錢,只吩咐送些下酒菜和酒以及茶水。這種地方的酒菜素來是不賺錢的,老鴇有些不情不願,徐之謙又給十兩銀子,老鴇這才笑起來:「徐小爺是我們這兒的常客了,若是旁人我還不願說呢!去年秋天新來了兩個姑娘,還是雛兒……」
眼看著楚雲飛臉色越來越黑,徐小爺忙打斷老鴇的話:「改明兒給你介紹兩金主兒,今兒就免了,快下去預備吧!」
好容易把老鴇打發了下去,徐之謙在楚雲飛對面坐下來,看著楚雲飛黑沉的臉色,努努嘴喃喃道:「哥哥有了嫂子,自是瞧不上這些胭脂俗粉……」
話沒說話,只見楚雲飛已起身,徐之謙忙拉住他,道:「我曉得哥哥素來是不屑來這種地方,今兒是想叫哥哥看一齣好戲,所以才生拉硬拽拉著哥哥來了。我敢保證,這戲絕對值得一瞧!」
見楚雲飛仍舊渾身怒意,徐之謙「哎哎」兩聲,舉手發誓:「我絕對不會告訴嫂子!」
這根本不是說不說的問題,楚雲飛瞪了他一眼:「我與你沒有生意來往。」
「哎呀,哥哥就聽我的,大白天的,這種地方通常都不做買賣,何況這裡的廚子還真不錯,做出來的菜不比四海樓差,哥哥從來沒吃過,就當來嘗嘗。咱們兄弟可是好長時日沒一塊吃酒了,何況哥哥也曉得,我馬上要成親了,哥哥就當陪陪我不好?」
「你嫂子曉得我今兒要家去。」
「哥哥這差事本來就忙,回去遲了嫂子也會體諒不是?」硬是拉著楚雲飛坐了下去,指了指對面,笑道,「倘或消息不假,應該就是對面的那間屋子,咱們這裡地勢好,我還預備了千里鏡,一會子保管看得清清楚楚。」
說著「嘿嘿」傻笑起來,無需千里鏡,楚雲飛的視力本來就不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與這邊平行的三樓上,本來無人,這會子卻走進去兩個人,而看清楚其中一人的模樣時,楚雲飛臉色更沉。
徐之謙舉著千里鏡,瞇起一隻眼,一邊扭動千里鏡調節距離,一邊道:「我也是前兒晚上請客無意間發現的,沒想到那畜生好容易撿了一條命,就這般揮霍起來,卻原來裡面還另有文章,哥哥等著看吧。」
楚雲飛收回目光,起身就要走,恰好老鴇領著兩個小丫頭送了茶水來:「酒菜還請略等等,不知徐小爺這會子來,廚子也才叫起來呢!」
徐之謙笑著擺擺手,兩步走過來拽住楚雲飛,把老鴇支退下去,陪著笑道:「我知哥哥不是這般輕浮的人,與哥哥相識也有好些年頭,我是什麼人哥哥也曉得。雖我是這種地方的常客,那也是迫不得已不是?」
又拉著楚雲飛坐下,親自給楚雲飛倒了茶,見他沒作勢要走,復又拿起千里鏡看了看對面,忙道:「哥哥快瞧,好戲要開始了!」
楚雲飛望去,只見屋裡兩人已坐下,自有穿紅著綠打扮花哨的老鴇親自斟茶,不多時便有幾個穿著單薄的女子的魚貫著進了那房間。
這時節雖比不得寒冬那般冷,倒也春寒料峭,城外有些山上的積雪還沒融化。徐之謙嘴裡嘖嘖有聲:「真是單瞧著就冷的慌!」
楚雲飛已收回目光,徐之謙仍舊舉著千里鏡瞧,一邊瞧一邊道:「這一回倒選了兩個年紀大的……」
對面屋裡,其餘姑娘已退下,留下這兩個一左一右坐到了那姓王的身邊,也不曉得說了什麼話,另一男子起身將簾子拉上,因沒關窗戶,又只拉了裡面一層紗織的簾子。徐之謙舉著千里鏡倒也隱隱約約能瞧見幾分那屋裡的境況。可惜的是,只瞧見一個穿粉色衣裳的女子坐到了那姓王的身上,另一位女子卻只能瞧見頭,餘者皆被牆給擋了。
一時這邊的老鴇領著丫頭將酒菜送來,徐之謙收了千里鏡,等酒菜擺上,就忙揮手叫那老鴇退下,一抬頭瞥見楚雲飛的臉色比剛才還陰沉,徐之謙畏懼地縮了縮脖子,道:「哥哥若實在呆不下去,不如先回去吧。我只想著,叫哥哥瞧瞧那姓王的得了什麼生不如死的下場……」
楚雲飛自個兒斟到了一杯酒,徐之謙見他不言語,也沒作勢要走,復又拿起千里鏡,不過片刻間,那姓王的已衣冠不整,那騎在他身上的女子,更是坦胸漏骨,極盡挑逗之本領,其畫面連徐之謙也瞧不下去,放下千里鏡,一邊吃酒一邊偶爾留意對面的動靜。
幾杯酒下肚,就瞧見兩個女子起身穿衣,徐之謙忙又拿起千里鏡,只見兩個女子一臉不滿,似還有些不屑,說了幾句話,從屋裡退出去。
徐之謙「嘿嘿」笑道:「那姓王的果然沒用了!他家裡還有幾房妾侍,不知會怎麼處置?」
只是,那姓王的似是不死心,與他一道來的男子陪著說了幾句話,不多時又喊了老鴇來,叫了一個年紀小的。等徐之謙再吃幾杯酒,這個也一臉怨氣從屋裡退出去。
不時,那老鴇走進來,陪著那姓王的一道來得男人給了老鴇銀錢,似乎想再叫姑娘進來,而坐在桌邊吃悶酒的王志遠,忽地摔了手裡的酒杯,抓起酒壺,仰頭咕嚕嚕地往嘴裡灌。
雖兩樓隔了一條街,起先半點兒聲音聽不到,這會子倒隱隱約約聽帶那姓王的叫上酒。
徐之謙收了千里鏡,笑呵呵朝楚雲飛道:「那姓王的已經廢了,好在王家還有一根獨苗,總算是留了後。」
吃了午飯仍舊不見楚雲飛到家,陪著秦氏說了一會兒話,等衍哥午睡才回屋裡去,正好瞧見菊影和落翹嘀咕,兩人一見明玉,立馬住嘴,目光閃絡地垂下頭。
明玉心裡有疑,問了一句,起先落翹還不肯說,禁不住追問才道:「剛才外院的人說瞧見徐小爺和姑爺去了北街。」
北街算的是京都比較繁榮的街市,不單單什麼東西都有的賣,最出名還是那邊的……
明玉倒沒放在心上,落翹卻憤憤不平:「姑奶奶等了一上午,都過午時了姑爺還沒回來,徐小爺也真是的,竟拉著姑爺去那種地方!」
租來的宅子不大,雖然如今添了人,但因為主子少,下人還是不多,因為不多反而什麼話都藏不住。那種地方,明玉再沒見識也曉得是什麼地方,靜悟師父可不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
雖面上平靜,心裡卻起了漣漪。她如今懷了身孕,比不得懷衍哥那會子,楚雲飛沒多久就出遠門了。如今他雖是個大忙人,但每個月總還是要回來幾次,在家裡歇幾晚上……
落英見她不說話,忙問菊影:「這話是誰說的?到底還有沒有規矩,主子去了什麼地方,是做下人的該議論的麼?瞧著夫人、姑奶奶脾氣好,就愈發蹬鼻子上臉了不成?!」
前面出了個珊姑娘,雖秦氏和明玉一條心沒讓那珊姑娘賊心得逞,也是瞧清楚珊姑娘並非善主兒,人如瘟疫,才要遠遠避開。如今連家裡下人都曉得楚雲飛去了煙花之地,就算先老爺屋裡沒人,可秦氏作為妻子和作為母親身份不同,立場也不同,這話若是傳到秦氏哪兒……
落翹似乎也明白過來,忙拉著菊影出去。
落英給明玉倒了茶,遲疑著道:「許是他們看花了眼也不一定,姑爺是潔身自愛的人,徐小爺做買賣,談生意常選哪樣的地方也不一定,去年冬天因瘟疫京都不曉得多少鋪子關了門,損失了多少買賣,如今……」
明玉吐了一口氣,心裡還真有些酸,很不是滋味。
「罷了,我想睡會兒了。」懷孕前頭三個月還不易察覺,如今還真有些像衍哥,晚上早早睡了,白日裡也要睡個午覺才不會覺得困。
可明明有些犯困,躺在床上閉著眼,卻又睡不著。腦袋裡東一下西一下紛紛亂亂,什麼也理不出來。才剛又翻個身,外頭傳來梅枝的聲音。
坐在床邊杌凳上了落英曉得是楚雲飛回來了,忙站起身,低聲問:「姑奶奶要不要起來?」
明玉沒說話,外頭楚雲飛的腳步聲已進了門,落英起身出去。
「你們姑奶奶呢?」
落英行了個禮,低著頭朝裡面努努嘴,道:「午睡了,奴婢去叫吧。」
楚雲飛忙揮手阻止,繞過落英走進來,瞧了一眼,只見明玉臉龐朝裡側躺著,閉著眼,呼吸勻稱像是睡熟了,這才輕手輕腳出去,吩咐落英給廚房說一聲,做些吃食。
落英驚訝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姑爺還沒吃午飯?!」
楚雲飛微微蹙眉,道:「沒吃,隨便下碗麵也使得。」
「姑奶奶曉得姑爺今兒回來,等到午時還沒見著姑爺,以為把日子記錯了,姑爺今兒不會回來……奴婢去叫廚房熱一熱,中午做了好些菜等姑爺回來吃。」
還故意把後面的話加重了,說完福福身出去。
楚雲飛自個兒倒了一碗茶,想著廚房一時半刻也送不過來,明玉又午睡,便去秦氏屋裡看看。等到了秦氏的院子四下靜悄悄的,才想起這個時辰,秦氏也午睡了。
外頭安安靜靜,明玉睜開眼的同時吐了口氣。掙扎了一會子到底坐起來,朝外頭喊了一聲,卻見走進來的是楚雲飛。
「可是吵著你午睡了?」
明玉搖頭,楚雲飛以為她口渴,轉身出去不多時就端著一碗茶進來。又見明玉脫了外裳,只穿了中衣和夾層襖子,不覺蹙眉:「也不怕著涼。」
說罷去衣架子上取了明玉的衣裳來,明玉倒有些愣愣的,由著他為自個兒批好衣裳,等他把茶碗遞來,明玉吃了一口才略問了一句:「怎麼這會子才到家?還以為今兒被耽擱不能回來。」
「被之謙拉去吃了兩杯酒,耽擱了。」
看來不是家裡下人看花了眼,雖然他遲疑了一下,倒也實誠:「你們只吃酒沒吃飯?」
楚雲飛怔了怔,盯著明玉反問:「你根本沒午睡?」
明玉搖頭,直言道:「睡不著。」
正說著,落英領著兩個小丫頭將廚房熱好的飯菜送來,楚雲飛聽得響動,問明玉還吃不吃,明玉仍舊搖頭。
「那你先睡會兒吧。」
待明玉躺下,替她蓋好被子,楚雲飛才出去了。也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今兒楚雲飛和往日略有些不同。這下子明玉更睡不著了,閉著眼胡思亂想,本來還有些睏意,也煙消雲散,一轉念又覺得楚雲飛身上除了略有些酒味兒,也沒別的味道。
只是,他們兄弟要吃酒,家裡就是沒有也能出去買。再者說,即便非要在外頭吃,也不單單那種地方才有得賣,京都的四海樓,飄香樓,不但酒好,菜也好。
越想胸膛裡那股子又酸又澀又惱的滋味越明顯,明玉深吸一口氣,試著將那股子滋味壓下去。閉著眼強迫自個兒別胡思亂想,又強迫自個兒睡會兒,這一番掙扎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楚雲飛的聲音:「阿玉睡了沒有?」
明玉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睜開眼道:「睡不著。」
楚雲飛也覺得到不對勁,屋裡幾個丫頭看他眼神怪怪的,好像還私底下議論什麼,偏偏他留神細聽,這幾個丫頭又忙打住,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來。至於明玉,楚雲飛盯著她的臉細細端詳,面上瞧不出異樣,感覺卻有些怪,不覺蹙了蹙眉。
明玉摸了摸自個兒的臉,擠出一抹笑,道:「這會子娘和衍哥也在午睡,相公去炕上躺會兒吧,想必在營地也不能好好休息。」
炕上?楚雲飛朝東邊望去,明玉不大習慣睡炕,到了京都也只有最冷的數九天兒冷得實在厲害才會去炕上睡,如今雖也冷,但到底比不得嚴冬,落英灌湯婆子,明玉夜裡也在床上睡。
所以那炕上只鋪了褥子,根本沒有被子。楚雲飛不動,明玉起身批了衣裳就預備去櫃子裡抱一床被子出來,楚雲飛攔住她,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我又不怕冷,就在床上歪會子。床也寬敞,不會擠著你。」
根本不是怕被擠著,是怕聞著什麼外頭的胭脂味。
「那我去炕上躺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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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同學很悲催,第一次唯一一次就被逮著了~哈哈……那啥,關於王家,親親們不必憤憤不平,因為有一種懲罰叫生不如死。死有時候反而是種解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