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玉心知,絕無可能。在楚雲飛心裡,他其實一直分得很清楚,楚大夫人是楚大夫人,楚大爺雖身為楚大夫人的兒子,但其為人還算的老實本分,楚雲飛從未遷怒與他。與陳家的五爺比起來,最大的差異在阮氏和五奶奶身上。
明玉幾乎可以猜到,阮氏對大爺會說些什麼樣的話……只是現在,這些都不要緊了。
行船一天便出了直估境內,入秋之後,氣溫差異變化大,下了雨就涼颼颼的有股子寒意。到了傍晚,河面上的霧又冷又濕,好在船隻停泊在一個小碼頭,叫了阿陽和管事去驛站定了房,天黑前,女眷們便都下船去驛站休息。
驛站的條件差,又有其他官員的家眷提前住進來,一時之間連熱水也預備不上來。落翹拿了碎銀子,讓婆子去與驛站的人交涉,結果,還是只能再等等。
「這樣的小地方,能有驛站就不錯了。」明玉看了看佈置簡單的房間,微笑道,「總比在船上好,若明兒雨停了,明兒晚上在船上歇也使得。」
落英帶著小丫頭利索地將從船上搬下來的被褥拾掇好,見落翹還悶悶不樂地站在門口,走過去推了她一把,笑道:「你若等不得,不如叫婆子借了他們的小廚房用用?」
落翹看了看外頭黑沉沉的天色,點頭道:「只能如此了,哥兒要吃熱菜熱飯,船上又不方便。」
一揮手叫了個小丫頭去找婆子,明玉見這邊還算乾淨,又去秦氏的房間看了看,衍哥在船上幾乎睡了一整天,這會子精神抖擻,見明玉進來就問:「是不是明兒就能見到爹爹了?」
若每天晚上都要投宿的話,大概要走四天。明玉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過兩日就能見著爹爹了。」
衍哥倒沒失望,橫豎已經在路上。
秦氏反倒更擔心明玉的身子骨:「可有沒有噁心想吐?」
明玉搖頭,那日她忽然作嘔,是真的略感染了風寒。後來想吐的感覺就都沒了,今兒雖坐船,卻也半點兒作嘔的感覺也沒。
過了半個時辰,總算把熱水、熱菜、熱飯都送了來。隔日一早,天一亮便上了船。因這個碼頭小,雖有個驛站,卻並不繁華,他們天黑才抵達,天亮就動身,沒法子預備乾糧,中午也只能將就著吃了些從直估帶來的,明玉陪著秦氏、衍哥吃了,便回自個兒船艙休息,卻見落翹和菊影、菊香站在一塊兒說話。
落翹一臉憤恨:「這條船住著夫人和姑奶奶還有哥兒,便是夜裡守船的人,也沒得動夫人、姑奶奶的東西!」
明玉聞言蹙眉,落英忙走過去細問:「難道是咱們船上丟了東西?」
說罷四處看了看,這條船上還放著秦氏和明玉貼身用的行李,想到這裡就忙去查看擱在木板床邊上的包袱,這些東西是落英看著人搬進來擱著的,昨兒下船投宿,也動了一個包袱,其他的看起來也並無異樣。
落翹去指著擱在小桌子上的食盒道:「這些是七奶奶做得點心,昨兒姑奶奶沒什麼胃口便沒動,剛才我想著翻出來看看,卻發現食盒裡什麼都沒有。」
說著將食盒打開叫明玉和落英瞧,落翹道:「昨兒奴婢還瞧了,裡頭的點心都是用小盒子分著裝的,如今小盒子也不見了。菊影她們說大概是這船上有老鼠,難道那條老鼠是鼠王不成,連盒子也一併吃了?!」
落英見她氣得臉都紅了,忙勸道:「不就一盒子點心罷了,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說不得是昨兒守船的人餓了,拿著去吃了罷了。你若喜歡那幾個小木盒子,叫她還回來不就得了!」
落翹冷哼一聲:「我倒不是眼饞那幾個盒子,不過吃了就吃了罷了,夫人、姑奶奶素來不是那般小肚雞腸的人,不會因一盒子點心就如何。可總要有人出來承認是吃了,今兒偷點心,明兒指不定還偷什麼呢!」
說著說著聲音就大起來,明玉看著那空蕩蕩的食盒,也不禁蹙眉,昨兒守船是江家的人,因江家跟著她們一道的除了兩個體面的婆子,其餘都是將士,身強體壯。
「你也是這會才發現,回頭問問就罷了。」明玉道,「先別這麼大聲嚷嚷,昨兒江家的人瞧著我們一行除了女眷,便老的老,小的小,才主動幫我們守船。」
這話若是叫江家的人聽見了,心裡會如何想?明玉也不信江夫人特意指派的這些人,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麼一提醒,落翹也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道:「咱們再細細查看還有沒有什麼東西丟了,果真這船上出了賊人,定要找出來!」
說著就出去了,明玉給落英打了顏色,落英會意,忙去把落翹追回來:「你查看還有沒有別的東西丟了,我去問問。這些行李是你盯著大伙拾掇出來的,比我心裡有數。」
落翹想了想,就招呼菊影、菊香兩個過來。船艙只隔著一道木板牆,這邊的動靜已引起隔壁秦氏注意,打發了蓮蓉過來問。
若說這船上有信不過的人,那就是撐船的六個婦人,不過這六個婦人相老實,她們自個兒也帶了乾糧,明玉還是讓落英一日三餐給她們送了些去。昨兒想著她們勞累,也給她們四個訂了一間房,預備了熱菜熱飯。若是沒丟其他東西,而只是為了吃的,她們也不可能進來偷。
明玉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兒。」
沒查清楚之前,嚷嚷的所有人都曉得,也不見得是好事。
蓮蓉蹙著眉頭道:「剛才隱隱約約聽見落翹說什麼點心……」
「想必是哪個饞嘴的偷吃了,甜點本來就存不了幾日,不吃只怕今兒也要變味了。」
那邊,落翹已將幾個包袱細細檢查了一番,並不見丟了什麼東西,眉頭卻愈發蹙得緊了。
「二夫人、二奶奶替咱們預備的乾糧本來就不少,別說咱們這條船上,其他船上也不見得會叫人吃不飽,怎麼獨獨就不見了點心?難道這船上還出了妖怪?這妖怪不吃人,反倒愛吃點心?」
見她說著說著又惱起來,卻把菊香嚇得臉色一白,喃喃道:「小時候常聽大人說水裡有水怪,莫不是這條河裡的水怪被咱們遇上了?」
落翹白了她一眼:「那是你們家大人怕你們去水邊玩耍,失足掉進水裡要了你們的小命,逗你們玩兒呢!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怪?!」
明玉蹙眉沉聲道:「這也說不準,咱們人也有吃素的時候,鬼神難道不吃素?祭天求雨,擺上牲畜,也會擺上果品呢。」
她說得正兒八經,連落翹的臉色也變了變,菊香一張臉更是白,明玉瞧著不覺失笑,道:「逗你們玩呢,鬼神多是人為罷了!」
落翹一跺腳:「姑奶奶還有心思說笑,這東西丟的不明不白,雖點心不值什麼,可等丟了貴重的就後悔莫及了!」
明玉微微一笑道:「說不得這水怪又盯上別的東西還不一定!特別是年輕的小姑娘。」
菊影、菊香不約而同縮了縮脖子,這條船上年紀小的就她們兩個。明玉朝落翹道:「你去問問咱們這一行人有沒有會畫符的,若是有去求了來,咱們避避邪。」
江家的人絕無可能闖進這條船的船艙,而跟著她們的這些人也都是信得過的,至於撐船的,幾盤子點心值什麼?還不如隨手偷些碎銀子,也比點心值錢,更沒得打草驚蛇的做法。
明玉讓菊影、菊香下去躺著,到了午時,幾條船上的人都曉得這一行船有些古怪。頓時謠言四起,只怕嚇著衍哥,明玉單獨與秦氏略說了說。
只是船上都沒有懂畫符的人,便是今兒天氣晴好,到了下午河面沒什麼霧,也在日落前在能停泊的碼頭停泊了,要找大夫給菊影、菊香瞧一瞧,確切地說是想找個道士或者和尚。
這世上最叫人恐懼的就是謠言,有人說是水怪,也有人說只怕是被想不開或那些失足掉進河裡的孤魂野鬼纏上了。這些作祟的妖怪素來畏懼男人的陽剛之氣,因此船上的女眷皆在日落前下了船,男人也下了船,只在離船不遠的岸上守著,正兒八經地請個了招搖撞騙的道士來驅鬼。
等到天黑,所謂的鬼怪終於現出原形。
那會子明玉、秦氏等人正在吃飯,這碼頭沒有驛站,倒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廟宇,夜裡就在小廟宇的廂房歇下了。外頭吵吵鬧鬧是男人的聲音:「說,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混跡在我們的船上?」
果然是人為!
落英和蓮蓉對望一眼,正想著出去看看,落翹已一臉憤憤進屋裡來,道:「只怕咱們誰也沒想到,會是她!」
明玉心裡也猜著幾分,等江家的兩個婆子拽著珊姑娘進來時,明玉真的一點兒也不驚訝。
江家的婆子問:「可是貴府的丫頭?」
珊姑娘穿著打扮極是素淨,但身上的料子畢竟不錯,怎麼看也比落英她們這些大丫頭身上的料子好。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見秦氏神情淡淡,只微微蹙眉,便朝江家的人:「我們不認得,不曉得是什麼人?還是送去官府吧。」
「可這姑娘說認得夫人和少夫人。」
明玉仔仔細細看了珊姑娘一眼,搖頭:「真不認得。」
珊姑娘早就抬起頭來,眼裡掩飾不住的驚愕,當明玉再一次否認不認得她,她才露出幾分驚慌,烏黑的眸子瞬間就蒙上一層水霧,楚楚可憐地望著秦氏,說哭就哭起來,哽咽道:「夫人、少夫人也曉得楚家容不得我,我原已抱著必死的心從府裡出來……」
呃,那死了不就得了,還偷點心做什麼?明玉淡淡看著她。
江家的兩個婆子聽她說到楚家什麼,便知趣地退出去。珊姑娘說幾句又嚶嚶哭起來,秦氏、明玉都不說話,只落翹狠狠瞪著她。
珊姑娘接著道:「沒想到,到了碼頭,碼頭上已經有了人,我若那會子……只怕也要被人救起來,何況都是男人,我只得先躲一躲,哪曉得……」
那曉得好巧不巧就躲到了明玉她們裝載貨物的船上,那船上晚上有人守夜,但卻沒放什麼乾糧,因此她才趁著天黑,守夜的人都睡去才去了明玉的船上找吃的。一心求死的人,還找吃的做什麼?她們緊趕慢趕,四五天抵達京都,珊姑娘也餓得半死不活了。再者說,找吃的時沒人發現她,她若那會子跳水了,同樣也不會發現她不是?等早起被人們發現,已如了她尋死的願望。
不過珊姑娘倒是坦然:「雖一心求死,可想著自個兒真的就這麼沒了,也有些害怕。」
說著膝行至秦氏跟前,哭道:「我不求別的,只求夫人、四奶奶收留了我,只給我一口飯吃哪怕做個燒火的丫頭也使得!我前兒晚上就從直估楚家出來了,這會子他們大概也認定我死了,便是沒死,也不會有人找我……」
秦氏眼底流露出兩分憐憫,珊姑娘忙又道:「我投奔了表姐,原也不過想著有口飯吃罷了,大夫人可憐我,才井然將我當做正經的親戚看待,可大夫人她……她根本不是誠心待我。求夫人賜名,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楚大夫人雖沒誠心待她,可楚大夫人已這般,她在楚家也養尊處優那一年。
明玉緩緩順了順氣,她曉得求自己沒用,轉而求秦氏。秦氏果真願意收留她,在直估時就應了!
她裝可憐,扮柔弱。秦氏和楚雲飛的遭遇不可憐?他們可曾朝外人說過一句楚大夫人或者楚家其他人苛待他們?或者在珊姑娘看來,秦氏和明玉都不是楚家的外人。但卻忘了,她自個兒是個外人!
秦氏緩緩道:「一個姑娘家的,大半夜跑去碼頭,縱然是與家人之間生了嫌忌,也沒得這般。既然叫我們遇上,好歹給些盤纏,姑娘家去吧。這樣無緣無故失蹤,倘或家裡人找起來,我們豈不是要背了私藏的罪過?」
珊姑娘愣了愣,她似乎才發現,秦氏看她的眼神雖憐憫,卻也同樣一副完全不認得她的模樣。
「我乏了,衍哥也要睡了,明兒一早還要啟程。姑娘今兒晚上就安心歇下,我們與江家的下人說說,看看他們能不能送你回去。那些人都是直估江大人的下屬,官差老爺必不會為難姑娘,一天一夜也就將姑娘送到直估了。」
說罷露出乏意,珊姑娘跪地不起,蓮蓉上前一步勸道:「姑娘請自重,便是真要買了身做奴婢,也要經過正經的牙婆子。姑娘這身穿戴,看起來也不像我們這些窮人家的女孩兒,想必家裡也還過得去。」
珊姑娘張嘴說不出話來,明玉不曉得該說珊姑娘是聰明過頭還是自甘下賤,做丫頭?她是如何想到的?她就真的無路可走了麼?
蓮蓉上前拉了一把,珊姑娘就像被釘住了似的,竟然拉不起來。落翹一氣之下,去外頭叫了兩個力氣大的婆子進來,結果珊姑娘倒自個兒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朝門外走。到了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頭朝門框撞去……
她倒是沒事兒,撞得梅枝當即捂著肚子痛得癱軟在地,落翹忙叫兩個婆子將她止住,落英則忙過去詢問梅枝:「怎麼樣了?」
梅枝疼得緊緊咬著牙關,說不出話來。
明玉兩步跨出來,冷冷盯著珊姑娘道:「混跡在我們船上做賊,我們不追究就罷了,如今又蓄意傷人,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到底有何居心?!」
珊姑娘沒撞出傷來,可那一撞也拼勁了力道,腦袋有些犯暈,等回過神來,那眼淚流的更厲害,聲音更是淒然:「我已經沒地方可去,求夫人、四奶奶收留了我吧!」
一哭二鬧三上吊,這般死纏爛打竟沒個頭!明玉蹲下來,盯著她哭紅的眸子,輕聲道:「我給你兩條路,你自個兒該去哪兒去哪兒,但只一點,別找我們。若你真要來我們跟前做奴婢,我這裡有我的規矩,我們家最是容不得手長偷主子東西的下人,一旦下人犯了這樣的錯,自會叫了牙婆子來賣了。只是牙婆子靠這個吃飯,一旦有過初犯的丫頭,也不會賣去大戶人家砸了自個兒的飯碗,會賣去什麼地方我就不曉得了。」
當然,除了這兩條路之外,她們都不認得這珊姑娘,來路不明的人誰敢帶在身邊,還不是交給官府處理?
珊姑娘倒也鎮定,明玉曉得她不怕鬧去官府,她是楚家的親戚,只要官府一問便知。可哪有親戚做奴婢服侍人的?嘴裡說的好聽,願意做牛做馬,可真去了她會是丫頭?這要是傳出去,外人還不曉得如何議論呢!
珊姑娘躲在船上,指望的可不是這個,等到了京都,若將她送走,她必然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一旦秦氏心軟,她就能順理成章留下來,便是做不了楚雲飛的老婆,也要正兒八經地給她尋一門親事,到了那時候,秦氏還要給她預備一份嫁妝。
明玉不曉得吳氏的娘家是不是落敗到了連一副像樣的嫁妝也拿不出來,也不曉得這珊姑娘本家還有些什麼親戚。她只曉得,若珊姑娘是個安分的,就是看在彼此都是女人的份上,她也會心甘情願地幫一把,可珊姑娘不是。
明玉看了一眼被落英、菊影扶著站起來的梅枝,冷冷朝珊姑娘道:「除了這兩條路,我們也可以直接把你送去官府。蓄意傷人,混跡在船上偷東西,好好的姑娘名聲可就全毀了。」
珊姑娘是楚家大房的親戚,她們離開直估已好幾年,從前在直估時沒見過,如今不認得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