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飛是絕對可以信任的,秦氏同樣也是,他們都待她極好,也正是這樣的好,讓她心裡更不安。
明玉翻了個身,看著窗格上搖搖晃晃的樹影,不多時,外頭風聲止了,那樹影便也漸漸定格下來。明玉的心,也忽地定了下來。
雖然楚雲飛今兒不過先去營地看看,卻也是日落時才回來。明玉見他出了一身汗,忙叫落英去要了熱水,又另找的衣裳讓楚雲飛去換。
楚雲飛坐著喫茶,見明玉在屋裡忙來忙去,嘴角不由揚起個弧度來。明玉找了衣裳見他不動,少不得催促道:「快些換了去見娘吧,等告示發佈出去了,只怕你更忙了。」
楚雲飛莞爾一笑,擱了茶碗這才起身去了淨房。等擦拭過身子,換了衣裳便急忙往秦氏屋裡去。
秦氏早就午睡起來,這會子正含飴弄孫,教衍哥玩九連環。小孩子一般對玩物只有三分熱度,玩過了覺得無趣,也就丟開手另尋好玩的事物。偏衍哥性子倔強,蓮蓉就忍不住笑道:「本來吃了午飯,夫人是怕衍哥立即睡了不消化,就尋了個這九連環出來,等衍哥午睡起來,竟又惦記著。」
明玉見了禮,朝衍哥望去,只見衍哥坐在榻上,將九連環擱在跟前,低著小腦袋,蹙著小眉頭認認真真地盯著九連環,根本沒留意到別的。
秦氏慈愛地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落到楚雲飛身上,微笑道:「這性子和雲哥如出一轍,雲哥怕是不記得了,小時候也是這般不服輸的。」
因午飯後,秦氏讓蓮蓉尋了這個九連環出來,又親自解了一回讓衍哥看,然後又讓衍哥去解,本不指望他多感興趣,他那小手抓起九連環就沉甸甸的,可衍哥的小腦袋裡偏就想出了別的法子,他指揮蓮蓉解,可惜試了兩次沒成功,這會子正在琢磨是哪裡做的不對。
楚雲飛上前見了禮,也不打攪正在埋頭鑽研的衍哥,在秦氏下首坐下。就和秦氏說起話來。
「今兒兒子先去營地看了看,倒是離城裡不遠,來回騎馬加緊些也就半個多時辰。募捐時,每日裡回來倒也使得,等募捐結束,就有些難了。」
楚雲飛才征戰回來不久,秦氏聽了哪有不失望的,只是一閃就道:「畢竟公差要緊,你已走到這一步了。」
楚雲飛滿是歉疚,秦氏見衍哥愁眉苦臉,本想著指點指點,哪知她才伸手過去,衍哥立即就道:「衍哥自己來,奶奶已教過衍哥一回了。」
這個年紀要解開九連環確實是有些為難他了,可難得他能對一件事這麼認真,秦氏搖搖頭,笑著提醒道:「你爹爹回來了。」
衍哥「呀」一聲,抬頭四處張望,這才留意到楚雲飛,忙喊了一聲爹,歪著腦袋想了半晌,試著問道:「爹爹的拳頭是不是很厲害?」
大伙都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這個問題還真有些不好說,楚雲飛是練過的,拳頭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但到底多厲害,卻沒人見過。
楚雲飛揚揚眉:「衍哥想試試?」
衍哥忙不迭地搖頭,費力地抓起九連環,道:「衍哥就想問,爹爹的拳頭能把它打碎麼?」
秦氏聽了,愣了愣笑道:「這九連環可不是一般東西做的,就是鋒利的刀也砍不斷的。」
衍哥失望地歎了口氣,道:「衍哥試過了,摔不爛,既然爹爹的拳頭也不管用,衍哥就只有像奶奶那樣解開了。」
感情他鑽研了半天,就鑽研出這麼個法子來?這回大傢伙都沒忍住,皆笑了起來。秦氏摸了摸他的頭笑道:「趕明兒叫人重新給你買個小一些的,你自個兒慢慢學著解開。」
衍哥閃爍著大眼睛,問道:「小一些就更容易解開麼?」
秦氏搖頭,耐心和他解釋:「小一些只是輕巧些,也要用同樣的法子才能解開。」
「那就不用換了,衍哥就用這個。」說罷又埋頭擺弄起來,擺弄一回,忽然又仰頭問楚雲飛,「爹爹能解開麼?」
楚雲飛這回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衍哥眼前一亮,笑道:「我只讓奶奶教我一回,卻沒說不能讓爹爹再教一回,嘿嘿,嘿嘿……」
眾人忍不住又笑起來,一片笑聲中,楚雲飛把衍哥抱在懷裡,拿著九連環,慢慢兒教衍哥。等楚雲飛解開後,衍哥眼裡已滿是佩服,整個小臉都在發光。面對這樣的純真的目光,楚雲飛也滿是驕傲地笑起來。
秦氏瞧著,不禁搖頭,卻連眉梢都帶著笑意,道:「一個大人竟和孩子較勁。」
楚雲飛卻道:「兒子可沒將衍哥看成孩子。」
衍哥聽了,立即挺起胸膛,道:「衍哥不是一兩歲的孩子了!」
果真是對父子,連脾氣也這麼像。明玉上前來:「該洗手吃飯了。」
蓮蓉已領著丫頭端著水進來,楚雲飛將衍哥放在地上,父子兩便一同過去洗了手,其樂融融吃了晚飯,晚飯後,衍哥繼續和九連環較勁。蓮蓉等丫頭沒事也在他跟前湊趣兒,明玉、秦氏、楚雲飛坐著一邊喫茶一邊說話。
「雖說過兩天就發告示,卻也不知募捐是否順利。」秦氏想了想又道,「即便營地距離城裡不算遠,你這樣來回奔波也不好。等募捐完了,要回來就更不能夠了。」
這卻也是事實,營地裡的人無論官或普通士兵,都不能擅自隨意離開營地。
「不曉得營地在什麼地方?」明玉問道。
楚雲飛便說了營地地點,卻沒想到距離秦家的莊子很近!這個近當然是兩者相較而來的,楚雲飛從營地回城裡來騎馬來回半個多時辰,到那莊子卻只需兩盞茶的功夫。便是以後不能日日回來,至少近了很多。
明玉就和秦氏、楚雲飛商議:「不如讓人把莊子上的房舍修一修,咱們搬過去?」
城裡的住處本來是租來的,雖然想過把秦家的舊宅買回來,可眼下卻還沒個頭緒。那廖夫人一家原本租住著,卻不想去年,廖大人外任,一家子都跟著去了任上,如今那宅子空著,聽陳明賢韓氏說,廖家搬走後,根本就沒人再來過。()廖夫人曉得四太太與秦氏的關係,臨走時,把欠下的租金並租契,一併交給陳明賢兩口子。
雖想過,舅老爺有可能已不在人世了,但宅子的房契地契卻無處可尋,仍舊是在舅老爺名下。
想到娘家已無人,秦氏眼底閃過一抹黯然,明玉正暗自後悔不該提起這話,秦氏輕輕一歎,笑著點頭道:「這樣也使得,城裡住著固然便宜些,城外卻也難得清靜。」
又說了一會子修葺房舍的事,那邊與九連環較勁的衍哥,又開始和瞌睡較勁,結果瞌睡更甚一籌。雲媽媽還沒養好,蓮蓉忙打發人去預備熱水,明玉從櫃子裡找了他的衣裳出來,抱著他去洗了澡,還沒放在床上,他便沉甸甸地睡了。
看的楚雲飛一個勁兒地搖頭,秦氏道:「你們也下去歇著吧。」
兩口子見了禮退出來,走到半路上,楚雲飛忽地道:「等他略大些,就讓他去營地!」
明玉怎麼聽著都有股子咬牙的味兒,想幫著衍哥說兩句,楚雲飛卻又問道:「今兒家裡有沒有什麼人來?」
下午明玉就想清楚了,這會子楚雲飛再問,明玉心裡更是肯定,那日遇見的就是王志遠。雖然有些不願提起,但也必須得說。
至始至終她也不曾見過那姓王的,即便那時王志遠會尋陳明賢說話,也跟著陳明賢到過四房內宅,只是,那姓王的只要一到陳家,三太太必然嚷嚷的所有人都曉得,既然曉得,自當迴避。
可是……
「你所見的那幅畫軸,確實是七姐姐的手筆,但在那之前,我見過另一幅十分相似的。可卻出自男人手筆。」明玉聲音有些低,她還記得當那幅畫被拿出來時,那一刻的驚慌失措。
光線很暗,看不清楚雲飛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他是心思細膩的男人,自然曉得明玉說得另外一幅畫軸是誰的手筆。
「後來呢?」楚雲飛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卻仍舊有咬牙的味兒。
「那幅畫自是被陳老太太毀了,七姐姐擅長丹青,更擅長臨摹,便是家裡那些珍藏的古董字畫,她也能臨摹的分毫不差。」當然古董字畫的價值並非臨摹的好就能替代,古董的價值本身在於年代久遠。不過那幅畫是新的,所以,之前也不能斷定那一幅到底是不是明珍模仿了姓王的。如今……明玉吐了一口氣,定定地道,「這兩日王家總打發人來。」
說完這話,兩人已走到屋子外,門敞開著,屋裡的燈光映著楚雲飛緊緊握著的拳頭。明玉朝他臉上望去,只見他臉上佈滿陰霾,那雙經歷過三年戰場洗禮的眸子,凌厲而凶狠,彷如被激怒的狼。
落英恰好從屋裡出來,猛然瞧見這樣的楚雲飛,嚇得臉色一白。明玉朝她打了個眼色,落英會意,不多時,落翹、菊影、菊香等皆低著頭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明玉是以下定決心,她望著楚雲飛一字一頓道:「我不想作坐以待斃的羔羊,直到有朝一日,還要禍及家人!」
楚雲飛低頭迎上明玉以意已決的眸子,臉色逐漸緩和下來。
陳家四房,四老爺是個不成材的人,但因著四太太的關係,四房子女皆生活在一個相對穩定安逸的環境裡。沒有姊妹爭寵而互相算計,也沒有奴才下人敢為難庶出。四老爺的姨娘妾侍不少,即便得四老爺寵愛,卻也不敢在四太太跟前恃寵而驕。這裡頭固然有陳老太太的作用,但明玉卻記得,在她記事的時候,陳老太太對四老爺還抱著幾分希望的時候,並非完全站在四太太身後,支持四太太所有行事,可情況卻未曾有什麼不同。那個時候她還不大懂,如今回想那些不安分,想算計四太太的人最後得了什麼結果,她就明白了。
明玉到了一碗茶送到楚雲飛手裡,又給自個兒到了一杯,然後挨著楚雲飛坐下來。楚雲飛臉色已恢復平常,吃了一口茶,扭頭盯著明玉。
明玉略垂了眉眼,光潔的額頭在燈光下如羊脂玉散發柔美的光,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打了陰影,她的眼睛似是隱在陰影裡,可卻同樣發著光。便是這麼靜靜地坐著,穿著極是普通的家常服,也自成一道叫人錯不開眼的風景。
那日他在四太太跟前誓言坦坦地承諾要護她一世……楚雲飛輕輕吐了一口氣,正欲說話,明玉卻率先開口。
這天夜裡,夫妻兩說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話,三更天方安歇了。隔天早上,楚雲飛同樣卯時不到就起床,明玉也在他起身穿衣服醒過來,雖然休息的時間比往常少了許多,卻覺得渾身輕鬆。
楚雲飛穿好衣裳,扭頭朝她一笑道:「這會子時辰早,你再睡會兒吧。」
但明玉已沒有了睡意,雖然覺得渾身輕鬆,卻難免還有些忐忑,她盯著楚雲飛遲疑著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心狠了些?」
比不得明玉的忐忑,楚雲飛回答十分果斷:「在戰場上,有一時心軟,就有可能全軍覆滅。」
道理她明白,可對於她來說,有這樣的想法畢竟是第一次,還是在楚雲飛面前。
楚雲飛走過來,在床邊坐下,盯著明玉,微笑道:「其他的事兒你不必管了,我只需曉得你的意思就夠了。我們本不想招惹他們,可既然被惹毛了,就沒有任由欺凌的道理。再說,你的法子算不得恨,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但在這之前,他卻不能輕易放過那個想打他妻子主意的人!楚雲飛眼裡閃過一抹冷光。
明玉垂了眉眼,昨兒下午也是這般想的,別說這幾年,自從出了明珠誣陷的事以後,別說招惹誰,她更是處處忍讓。她並不後悔自個兒的打算,她只是怕自己突然這般,會讓楚雲飛有什麼想法。
既然沒有,明玉掀開被子,笑道:「橫豎我也睡不著,陪你去晨練吧。」
楚雲飛的目光卻不知何時已向下移去,明玉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方察覺到自個兒中衣帶子散了,裡面繡著海棠的紅色小衣竟大半都露在外頭。她臉上一熱,低頭整理衣裳,卻忽地眼前一暗,楚雲飛低淺喃喃之語傳來:「晨練也不必非得去院子裡……」
說著,一隻手已阻止了她準備系衣裳帶子的舉動,另一隻手輕輕一挑,質地絲滑的中衣順著她柔滑的肩膀滑下去。雖然是八月,晨起到底有些涼,可這樣的涼意不過轉瞬,楚雲飛整個身子傾斜下來,明玉這單薄的身量如何招架得住楚雲飛精壯的體魄?雖然是在床上,心裡明白跌下去也不會疼,可雙手卻本能地立即抱住楚雲飛的脖子,整個人都朝他貼了上去。
楚雲飛嘴角勾起一抹笑,對妻子的配合很滿意,趁機咬住她的耳垂。明玉最是受不得這個,不多時就覺渾身無力,嘴裡溢出淺淺的嚶嚀。楚雲飛放過她的耳垂,明玉才覺鬆了口氣,卻不想楚雲飛又封住了她的嘴,循循誘導她幫他脫了才穿好沒多久的衣裳……
昏暗的燈光,映著發藍的窗格子,同樣也映著那搖搖晃晃不停的架子床帳子,帳子裡明玉壓抑的嚶嚀,與楚雲飛急促的呼吸交織,便是遠處有隱隱約約的雞鳴,也無法傳達進去。自從楚雲飛回來後,也不過上前兒、前兒、昨兒安分地讓明玉睡了個好覺,卻沒想到,這廝今兒卻來了個變本加厲,到最後,明玉完全無法招架,楚雲飛卻義正言辭:「缺少鍛煉,以後每日都晨練如何?」
明玉連瞪他的力氣都沒了,若不是外頭傳來落英、落翹說話聲,她恨不能躺著不動。楚雲飛看著臉頰緋紅,小口小口呼吸的明玉,又有些蠢蠢欲動。到底把念頭壓了下去,穿好衣裳,又把明玉的衣裳一件一件找來,把她從被窩裡拖出來,抱在懷裡,忍不住又道:「只怕比衍哥重不了多少。」
「怎麼可能,衍哥才多大?」
楚雲飛顧而言他:「我是明白衍哥這犯懶的毛病像誰了。」
明玉曉得,他說衍哥貪睡是像她這個昨娘的,不服氣道:「我何曾貪睡?」
楚雲飛輕聲笑道:「我是說衍哥犯懶,可沒說他貪睡的事,阿玉可不是犯懶,身子骨才一直這麼單薄?」
說來說去還是晨練的事,想到晨練一詞,明玉咬牙道:「再不陪你晨練了!」
昨兒楚雲飛去看了營地,告示沒張貼出來,今兒倒沒要緊的事。兩口子收拾好去秦氏屋裡,用過早飯,就有二門上的婆子進來回事。
或許是前兩天的緣故,瞧見二門外婆子就本能地懷疑是不是王家又打發人來。
落翹就忍不住冷哼一聲,婆子福福身,朝楚雲飛稟報道:「是徐小爺來了,說是有急事兒要找爺。」
秦氏聽了,忙道:「你快去看看。」
楚雲飛也正好有事兒要找他,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明玉,就朝外頭去了。
出了二門,卻見徐之謙在二門外的空地上來回踱步,見楚雲飛出了二門,就忙湊上來,客套都免了,直接道:「我這裡有件稀罕是要告訴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