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翹搖頭,遲疑道:「怕是送請帖,奴婢瞧著杜嬤嬤手裡拿著東西有些像?」
「請帖?」明菲略一想,和明玉道,「怕是憲哥要做生。舒光玒兒」
倘或做生,應該早已過了,今兒八月十四,明兒中秋節,沒有記錯,憲哥七月半中元節生。瞧著明玉滿臉疑惑,明菲解釋道:「前年她們母子回來,憲哥的生日就改了,說是請寒山寺的住持改了命格,後來到了京都,又請藥王廟的方丈做了法事,理論起來,憲哥若不是早產,也差不多是八月二十左右出生。改了命格之後,憲哥就好多了,這事在淮安便已定了,十三妹妹竟不知?」
當時明玉、秦氏從南京抵達淮安,沒過幾天明珍就動身北上,這近三年的時間,明玉也不過才到淮安時見過她。提到明珍,就想起明珠來。此次從淮安動身時,明珠還來送了一程。穿著打扮仍舊簡樸,一身粗布衣裳,明明比明玉小半歲,看起來竟比明玉年長好幾歲似的。但,至少可以看得出,她現在比不得在府裡時吃住都是好的,人卻開朗了許多,也精神了。
便是如此,明玉還是由不得一歎,道:「我倒是曉得,在淮安時,憲哥在寒山寺寄養了些日子,後來身子骨便好了。」
落翹卻忍不住道:「便是真的把命格改了,就好了不成?果真如此,命格不好的,都找人改了命格,這般普天之下,豈不是都是有福之人?奴婢沒讀過書,卻也曉得天命這個說法。」
明菲見落翹一臉不屑,笑笑道:「要不,你也叫你們姑奶奶替你改了命格?」
落翹一撇嘴道:「奴婢的命好著呢,才不要改來改去,十姑奶奶這般說,倒是在詛咒奴婢似的!」
明菲碎了一口,佯裝惱了朝明玉道:「瞧瞧妹妹身邊這些丫頭,一個比一個嘴巴厲害,再這麼縱容下去,只怕那天眼裡連你也沒了。」
明玉莞爾,人已來了,朝落翹道:「去請進來吧。」
便是真的下帖子請她去,她也可以選擇不去。到底都是陳家的女兒,多大的仇,在外人前少不得要遮掩遮掩。只是,明珍會真心實意請她麼?只怕杜嬤嬤此番還有別的事。
正想著,杜嬤嬤已隨落翹畢恭畢敬走進來,雖之前見過明珍,卻沒見過杜嬤嬤,不過三年,杜嬤嬤兩鬢已生白髮。
杜嬤嬤上前見了禮,落翹搬了杌凳請她坐下,杜嬤嬤又福福身告了罪。等落翹送來茶,她更是起身接了,很是謹小慎微。這樣的行事作風,並非一朝一夕或刻意就能養成,從前在陳家時,杜嬤嬤為人謹慎,但好歹是三房嫡出小姐屋裡的教習嬤嬤,身份比大丫頭高一級,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杜嬤嬤吃了一口茶,臉上堆滿笑,朝明菲道:「之前去了十姑奶奶府上,十姑奶奶不在家,就請管事嬤嬤代為轉交,若曉得十姑奶奶來了十三姑奶奶這兒,奴婢就一道帶來。」
說著,就將收在袖子裡的燙金紅帖子拿出來,「這是我們夫人吩咐奴婢送來的,還望十三姑奶奶得閒去逛逛。」
明玉只當不知:「府上有喜事?」
杜嬤嬤笑道:「也算是兩件喜事湊在一塊兒,一則是我們憲哥五歲生日,前兒請太醫診斷,憲哥已不必再吃藥了。只是到底憲哥年紀小,就只請親戚們去坐坐。」
另一件喜事卻是王貴人有喜了,明玉又琢磨琢磨,才想起這位王貴人應該是王家送入宮中的王志遠的親妹妹。當今聖上年紀不大,幼年登基,皇后早已冊立,上前年選妃本來因戰事要擱淺,卻因是聖上成年後首次,因此如期舉行。那時明玉並不在京都,卻也曉得,一共選了一百零八人,並非全是皇帝的妃子,絕大部分都是宮女。但宮中后妃位大多空著,聖上如今也不過兩位皇子,一位公主。公主是皇后所生,兩位皇子的生母皆是宮女出身。王貴人如今有喜,順利生產,封妃是遲早的事,王家還真是越來越顯赫了!
明菲對這個消息也感到吃驚,想必之前並未聽說。回過神,就朝杜嬤嬤道喜。杜嬤嬤臉上多多少少也有些喜色,她是明珍的陪房,如今是王家的人,王家出了個貴人,王家的下人走出去比一般老百姓不曉得強了多少倍。
只是,笑容很快在杜嬤嬤臉上消退,遲疑片刻,望著明玉問道:「不曉得三太太、十四小姐怎麼樣了?」
三太太的情況並不好,那次因明珠的事,氣得老太太病了一場,三老爺回去後她有說了些混賬話,氣得三老爺踹了她一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下床,後來整個人便不怎麼清醒了。
杜嬤嬤臉上的擔憂倒不像是裝出來的,只是,明珍果真想著三太太,又不是不能打發人回去看。
「三伯母在老家養著,身邊有錢嬤嬤照顧。十四妹妹早已從家裡搬了出去,住在老太太的莊子上。」
杜嬤嬤聽著就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終究是把十四小姐害苦了……」
尚未說完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忙打住話,起身福了福:「這般奴婢就告辭了。」
明玉讓落翹送她出去,杜嬤嬤一走,明菲就將帖子拿了起來,翻開瞧了瞧,上面竟是明珍的筆跡。不由得想起個把月前,出門做客碰見的明珍,再想想明玉說起明珠的現狀,沉聲道:「也不曉得是如何就把十四妹妹牽連進去,話說回來,王家那位李姨娘倒是了不得,她們母子離開京都沒多久,王夫人病了一場,對外只說是記掛著孫子才病了,那位李姨娘就順理成章管起王家內宅庶務來。妹妹也曉得,當初她堅持要回去,說辭便是咱們老太太想見見重外孫。」
便是一個孝道壓著,憲哥於陳老太太來說,隔了三層,王夫人才是他親親的祖母,不管是什麼緣故,少不得要讓明珍落得個不體恤婆婆的話來,又讓外人覺得陳家不通情達理。倘或憲哥有個三長兩短,王家勢必要將矛頭指向陳家。即便,王夫人並不喜歡這個生辰不好,身子骨也不好的孫子。
「不曉得三伯父的事怎麼樣了?」來了京都,是該去拜見娘家的長輩,只是,她們才來,楚雲飛也才回來,又天天兒忙個不停。
「三伯父的事並無大礙,你又不是不曉得她的能耐,五爺如今也捐了個官。」
想必又是明珍讓王家出面解決了,到底是自己的爹,不可能見死不救。何況,倘或沒了娘家作為依仗,只怕明珍在王家的日子也不好過。終究還是在為自己打算……
明玉的目光不由落到請帖上,明珍親自寫了帖子,不曉得又在打什麼主意。
「……去年、前年,她也下了帖子請我,我都推脫了沒去,十三妹妹不去也罷。我們姊妹關係不好,只怕曉得的人也不少。送一份禮表表心意就罷了,總之離她越遠越好。」
明玉道:「我也沒想去,只是……十四到底是她的親妹子,如今老太太尚在人世,至少還有個棲身之地,不曉得以後……好在還有五爺、五嫂。」
五奶奶賢惠,不會不管明珠,五爺為人正直,也不可能丟下自個兒的親妹子不管。只是,她們在淮安的這兩年,三房對明珠幾乎不曾過問。三太太起初不好,想必五奶奶也打算回淮安的,後來也不曉得因什麼緣故,五奶奶、五爺都沒回去,三老爺既然沒事,五爺也捐了官,真正要回去的時候,大概也只有陳老太太……
「說不得這就是命吧,憲哥分明養不活的樣子,如今才五歲,說是已讀完了《千字文》,王大人甚是歡喜,家裡有客,都要讓憲哥出來見見。雖不曉得外面傳言是真是假,倘或是個不足的,便是奉承也沒法子奉承。」
明玉由不得就想起以前落英說的話來,說明珠這個情形,不如去廟裡替憲哥祈福,反正她們姊妹關係甚好。
正說著,只聽得雲媽媽一疊聲地喊:「慢點兒、慢點兒。」
落英忙迎了出去,將走到門口的衍哥抱起來,跨過門檻就將他放下。衍哥「蹬蹬」地跑來明玉跟前,喊了一聲「娘親。」
明玉摸了摸他的頭,叫他去見姨媽。
衍哥扭頭望著明菲喊了「姨媽」,就問明玉:「爹爹還沒回來?」
明玉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這會子已快午時了,楚雲飛還沒回來,想必今兒又不回來吃午飯了。
衍哥見娘親不說話,就嘟著嘴道:「爹爹是不是在睡懶覺?」
話音才落,外頭便有人揚聲道:「爺回來了。」
衍哥聽著,就忙朝外頭跑。雲媽媽怕他摔著,連忙抱住他。楚雲飛已出現在門口,衍哥見跑不掉了,不免有些失望。
明玉起身,楚雲飛見明菲也在,打了招呼就道:「之謙來了,我們在外頭書房吃。」
明玉應了一聲,楚雲飛就蹙著眉頭盯著衍哥,衍哥不敢直視,直往雲媽媽懷裡鑽。直到楚雲飛走遠了,衍哥才人小鬼大地拍拍心口,道:「可把衍哥嚇死了。」
明菲一口茶險些沒噴出來,其他人也被衍哥的話逗笑了。
「衍哥就這麼害怕爹爹?」明菲緩過來,忍著笑問。
衍哥道:「爹爹那麼凶,只有娘親和奶奶才不怕他。衍哥這麼小,他又比阿陽還厲害,衍哥打不過的。」
明菲見他言辭有趣,一把將他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個兒腿上,笑著問:「那衍哥能打贏阿陽了?」
衍哥洋洋得意,嘿嘿笑道:「我打不過阿陽,可是阿陽怕我,他不敢打我,所以他不聽我話,我就打他。」
明玉吩咐落英去廚房傳話,聽衍哥這樣說,少不得板著臉道:「小小年紀,就想著打人,小心你爹爹打你板子。」
衍哥怕兮兮地縮了縮脖子,不服氣地道:「爹爹打我,我找奶奶幫忙!」
明菲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半晌才穩住,道:「也莫怪大傢伙都喜歡衍哥,比起我那個混世魔王,只曉得惹事生非,這孩子這麼小就透著機靈勁兒,只怕將來了不得呢!」
明玉頭疼道:「倘或不是個貪睡鬼,只怕頑皮起來,幾個也不及他一個。」
衍哥聽了,就道:「那衍哥睡覺,娘親就不要讓爹爹打衍哥板子。」
貌似楚雲飛回來這幾天,根本就沒打過他板子,連一句重話也沒有。
「衍哥這麼招人疼,爹爹捨不得打的。」
聽了姨媽的話,衍哥眼前一亮,高興地笑起來:「那要是爹爹打衍哥板子,姨媽是不是也要幫衍哥?」
明菲不說話,她終於有點兒理解明玉頭疼的原因了。
言歸正傳,雲媽媽稟報道:「夫人屋裡已傳了飯,讓少奶奶請趙二奶奶過去吃飯。」
明菲遲疑:「這如何是好,到底是晚輩。」
秦氏素來不講究這些,且她本來是喜歡熱鬧的人。衍哥聽到吃飯,才想起祖母叮囑的事,扯著明菲的衣角道:「姨媽快些,衍哥都餓壞了。」
明菲這才隨著明玉一道去了秦氏屋裡,明玉幫著擺碗筷,明菲坐著陪秦氏說話,衍哥到了就跑去秦氏懷裡,十分驕傲地和秦氏說:「姨媽也答應幫衍哥,衍哥有這麼多人幫忙,爹爹也要怕衍哥了。」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起來,吃了午飯,明菲惦記著元哥,略坐坐便起身告辭,明玉將她送上馬車,回到秦氏屋裡,衍哥已睡了,明玉坐著陪秦氏說了一會兒話,秦氏露出乏意,明玉起身告退。
回到屋裡,楚雲飛已回來,正拿著杜嬤嬤送來的請帖看。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
明玉走過去,解釋道:「憲哥過生,七姐姐送了帖子來。」
楚雲飛隨手擱下,因屋裡沒人,長臂伸過來,一把將明玉拉入懷中。鼻息下繚繞著酒氣,明玉微微蹙眉:「今兒下午沒事麼?」
楚雲飛擁著她,搖搖頭,下巴抵著她的頸窩,低聲道:「總要在家陪陪阿玉不是?」
「那就讓我坐著,咱們好好說會子話吧。明兒你不是要去安家?我預備了禮,也不曉得合適不合適。」
「你定然找六嫂問過,想必已預備妥當了。」
明玉想到和明菲說的話,遲疑著問道:「你的事,還要多久才能有確切的消息?我也好早作打算。」
隔了半晌,楚雲飛道:「**不離十是要留在京都了,一旦安大將軍封侯,就要卸下別的職務,他本人也積了不少舊疾。」
明玉記得安大將軍在出征前,就已是都指揮使,安大將軍的長子如今是甘肅副總兵,自個兒靠軍功掙來的,次子亦是行伍出身,可謂一門虎將。聽楚雲飛這樣說來,封侯是隆恩,卻也有提防的意思。封侯是頭銜,世襲罔替的話,安大將軍身上的職務,便由兒子繼承。可卻又要卸了職務……
許是自個兒想多了,「這般,我也好張羅起來,衍哥三歲便要單獨住了,家裡人手不多,但凡有個事,眼下這些人就忙得腳不沾地了。」
再有,不能確定下來,同樣是租來的宅子,住著或多或少少了幾分自己家的感覺。總想著住不了多久就要搬家,想好好佈置一番,也不能夠。再有,衍哥啟蒙,搬來搬去,啟蒙先生也不好找。明玉出生書香陳家,自是明白啟蒙的重要性。
「可,若是留在京都,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回南京去,母親心裡到底還是想回南京。」說道這兒,明玉少不得將那別院的事說了一番,又提到自個兒的猜疑。
楚雲飛倒是一點兒也不吃驚,只是臉色有些沉,半晌道:「暫且還不到時機,今兒聽之謙說,王貴人傳出喜脈。」
「徐小爺的消息也未免來得太快了!上午杜嬤嬤送請帖來,才說到這事兒,十姐姐都是第一次聽到呢!」
楚雲飛冷笑一聲,卻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用下巴在明玉耳根子底下蹭了蹭,低聲道:「有些犯困。」
明玉還來不及說讓他去午睡,楚雲飛又道:「陪我睡會兒吧。」
也不管明玉答應與否,輕輕鬆鬆就抱著明玉站起來,大步流星朝裡間去。豈料,落英忽地提著裙擺跑進來,瞧見這摸樣又忙退了出去,站在窗戶底下揚聲道:「三爺來了,在外頭等著見姑爺。」
楚雲飛幾不可見地蹙蹙眉頭,道:「就說我不在家!」
落英有些為難:「想必阿陽已說了姑爺在家……且三爺看起來很著急。」
三爺?是楚三爺?
明玉疑惑:「三爺在京都?」
他如今應該在家備考才是,去年過年時,楚二夫人打發人送年禮。就說到楚三爺去年秋闈中舉的事,今年倒沒聽說他春闈考得如何,想必是名落孫山了。只是,前面兩考都順利,就算春闈失勢,想必也會努力爭取下一年大比考出好成績。他若想翻身,就只有這一條路,而他前面兩考這樣順利,私底下必然花了比旁人更多的心。畢竟,他正兒八經讀書,不過這兩三年罷了。
「是不是直估那頭出了什麼事兒?」明玉想了想揣度道。
搬出楚家後,唯一與直估楚家有聯繫,便是楚二夫人、小黃氏、宇文氏這三個人了。這三年,楚大夫人、阮氏一點兒信兒也沒。能曉得直估楚家的情況,也只有年底,魏媽媽和管事送年奉時說起的那些。大老爺如今只督促兒子、孫子的學業,楚二老爺在京都侯了半年之久,總算侯了個外任的缺。因不放心七爺,楚二夫人、小黃氏、二爺等都沒跟著去任上。且,這兩年,直估楚家也沒發生什麼事兒。
楚雲飛眼底多少有幾分陰霾,臉色更是冷,淡淡道:「我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