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楚雲飛的父親卻沒能等到赦免就遇難了。殢殩獍曉可就算楚雲飛的父親等到了,也不曉得能不能赦免。
楚大老爺、楚二老爺的仕途確實走得十分艱難,眼下楚大老爺已致仕,楚二老爺也不曉得花費了多少銀錢才在京都謀了個小官,說不得,真正掏空楚家的就是因楚大老爺、楚二老爺為官的緣故。
可他們既然並未隱姓埋名,仍舊為官,如何對楚雲飛參與武舉,投靠童大將軍這般敏感?是因為仇家雖沒有趕盡殺絕,卻也不會給他們翻身的機會麼?或者……
楚雲飛卻仍舊說著舊事:「定國公府太老爺當年深得先帝敬重,加封太子太保,可卻沒想到,先帝駕崩尚且不足兩年,他便……」
如今已是孝宗十六年,先帝龍體常年遭受病痛折磨,英年早逝,年幼登基的聖上,如今已成年。然而,十多年之後今天,順親王門生遍佈天下。明珍的公公王大人,便是順親王入幕之賓。就連出身定國公府的胡夫人的丈夫,遭受十來年的冷遇,後與順親王一脈結了姻親,方慢慢出頭。楚二老爺與胡家結親,可見有了效仿胡家之意。
明玉不由握緊拳頭,楚大老爺、楚二老爺其實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只可惜並未有這樣的機會。所以,當得知明珍做了王家少奶奶,對明玉才略有些忌諱。他們之所以極力反對楚雲飛投靠童大將軍、韓大人,是因如今能與順親王一脈對抗的也只有他們。換而言之,當今朝堂局勢,一分為二,以韓大人為首一脈,以順親王為首一脈。
楚雲飛的目的其實說來再簡單不過,就為了給蒙冤的祖父平反。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把希望寄托在韓大人身上。
只是,現在小黃氏已確定她與明珍關係並不要好,會不會……
「你一定會平安的吧?」
楚雲飛低頭瞧著一臉緊張的明玉,點點頭道:「我絕不會有事,雖祖父頭上的罪名並未洗清,但我們是無罪之身。」
頓了頓,他眸光沉下去,懦懦嘴唇,才沉聲道:「阿玉,實在對不住你。只是,我別無選擇。」
明玉搖了搖頭,道:「我不想聽你說這話,我只願你平安無事。」
而他說的別無選擇,明玉也明白。即便真如楚大老爺、楚二老爺想的那般,向順親王低了頭,也不見得就能得到重用,說不得反給了一舉殲滅的機會。順親王沒有趕盡殺絕,必然就是秦氏所說的,是韓大人的恩。想到這裡,明玉似乎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咱們家的事,韓大人是不是調查過?」
楚雲飛愣了愣,隨即點頭:「不錯,定國公忠心耿耿,如何會私通外敵?然而,當年聖上年幼,彼時順親王一脈已有不少能人幕僚,時逢先帝駕崩,邊界戰事不斷。單一個童大將軍,又無分身之術,如何應付得過來?」
說到最後,楚雲飛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再多的也不好說了。明玉身為後宅婦人,本不該聽楚雲飛說這些,能聽這麼多已滿足了。至少,她明白楚雲飛後面還有韓大人幫襯。雖很多問題她看不明白,但四太太看得比她明白,四太太要陳明賢娶韓大人的女兒,與韓家結了姻親,不曉得是不是與當年顧家的事也有關聯。
窗外晚風颯颯,吹動簾子,送來一陣涼爽。楚雲飛緊緊抿著的嘴唇慢慢放鬆下來,隨後從嘴裡溢出一聲歎息,深邃的眸子如同兩口古井,常年風平浪靜,卻忽然間有暗流從底部湧出,驚起一陣波濤駭浪:「我這樣的身份,即便真有冤情,也不見得能平反。天下如我這般的人多的去了,可他們不該得罪了我!」
明玉盯著他,說不出話來。好半晌,那駭浪才慢慢平靜下來,楚雲飛注視明玉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等我走了之後,你和娘若覺得這裡住著冷清,也可回娘家去住,憑著岳母和娘的交情,多住些日子也不妨事的。岳母大抵要等大舅子成親才回老家去,我算著日子,等大舅子成親,肚子裡的小兔崽子就出世了,彼時家裡就熱鬧起來……」
明玉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這般囉嗦,竟比周嬤嬤有過而無不及了,說出來倒不像大老爺們,反倒像瑣碎的婦道人家!」
楚雲飛也不惱,只攔著她的肩膀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隨即傳向星光閃爍的蒼穹。
明玉也不曉得何時睡去,但醒來時,卻十分清醒。窗欞子還漆黑一片,外頭卻已有輕微的響動,明玉睜開眼,側頭望去,楚雲飛似乎睡得很安穩。時辰應該還早,可她已沒了睡意,索性起來,將楚雲飛今兒出門穿的衣裳拿出來。
不曉得要等多久……明玉下意識地將手放在尚且還平坦的小腹上,嘴角彎起,輕聲朝著根本就不可能聽到她說話的孩子道:「咱們娘倆還有你祖母,就安安心心等你爹回來吧。」
楚雲飛已醒來,用手托著腦袋,歪在床上,望著明玉的小腹,蹙著眉頭做出威脅狀,道:「老爹要走了,你倒是給個聲響啊!」
明玉扭頭望去,楚雲飛胸膛半露,活脫脫像個痞子,不禁蹙眉:「別把孩子教壞了!」
外頭已隱隱約約傳來香桃、周嬤嬤說話聲,明玉將衣裳抱去遞給楚雲飛:「快去換好,路上換洗的衣裳在藍色包袱裡,昨兒我已吩咐他們擱在外頭。沿途不曉得要走多少日,可別貪涼洗冷水澡,生肉也別吃……凡事謹慎,別仗著身強力壯就逞強!」
楚雲飛微笑聽明玉絮絮叨叨說完,這才爬起來,抱著衣裳朝淨房去了。不多時,香桃等人進來服侍明玉更衣梳洗,等楚雲飛從淨房出來,就瞧見蓮蓉從外面進來,稟報道:「早飯已送去夫人屋裡了,夫人也早已起來。」
兩口子收拾妥當,便朝秦氏屋裡去。平常日子,早飯都很簡單,今兒卻弄了一桌,也不曉得廚房的人多早晚就起來了。
早飯不同往日,氣氛也不同往日,尚且沒吃,秦氏眼眶已微微有些紅,卻強忍著叫楚雲飛多吃,又不停給楚雲飛夾菜。楚雲飛一向胃口極好,今兒又全是他素來愛吃的,竟比平常吃得更多。
飯後,秦氏少不得又一番叮囑,楚雲飛略垂了眉眼靜靜地聽著,又不時點頭答應。秦氏仍舊少不得摸了一回淚,只笑著用手絹擦拭了。天際吐白,周嬤嬤進來回話:「馬車已備好了。」
秦氏這才打住叮囑的話,又詢問了一回楚雲飛的行裝,起身道:「差不多該動身了。」
楚雲飛自是騎馬前去,特意預備了馬車……臉上的猶豫閃過,到底沒說什麼。明玉也想送一送楚雲飛,忙過來攙扶秦氏。
到了二門,楚雲飛也捨棄騎馬,只叫小廝牽著隨後,一家三口都上了馬車。時辰尚早,街道上不見行人,出發的時辰定在天亮以後,明玉懷了身孕,馬車行駛緩慢。可再慢,分別也越來近,不捨的情愫,彷彿此刻才一點一滴地冒出來。而叮囑的話,秦氏和她都說盡了,愈發安靜的氛圍,被離別充斥。
灰暗的光線,其實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可仍舊怕被發現,而盡全力抑制。當馬車停下時,楚雲飛的嗓音也隱隱約約有些哽咽。
在眼眶裡醞釀多時的眼淚順著臉頰滴落,明玉忙用帕子擦去,外頭傳來香桃驚愕的說話聲:「六爺怎麼來了?」
簾子撩起,就看到長身玉立的陳明賢站在不遠處,正和香桃說話:「我來送送十三妹丈。」
不但有他,連趙承熙也來了。因趙承熙要當差,身上穿著官袍。楚雲飛率先下了馬車,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與陳明賢、趙承熙寒暄兩句,三人又過來馬車這邊朝秦氏見禮。
此時已到了城門口,這一次往童大將軍跟前去的,不單楚雲飛一人,另外還有一些人,這會子已陸陸續續到了,只等動身的時辰到了就出發。明玉和秦氏都不方便下來,只在馬車裡與陳明賢、趙承熙略說了幾句話。
相對而言,陳明賢、趙承熙要與楚雲飛說的話就多些,三人聚在一處,明玉和秦氏也只隱隱約約聽見一些。比起哭哭啼啼的告別,這樣更好,三個年輕人,陳明賢儒雅,趙承熙清貴,楚雲飛高大威武,又包攬文武,倒十分養眼。
不過一會子,就有身穿官服的衙役前來,與楚雲飛說了兩句,雖聽得不清楚,也曉得出發的時辰到了。耳邊傳來秦氏一聲歎息,朝楚雲飛點了點下巴,楚雲飛目光移過來,片刻,翻身上馬而去。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晨色裡,而停在集合地送別的家人,卻沒有急著走。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陳明賢、趙承熙前來告辭,待他們一道離去,秦氏才吩咐打道回府。
恰好一道朝陽從東方爬起,已鋪天卷地的氣勢,席捲京都每一個角落。回去的路上,心裡空蕩蕩的。這樣的空蕩,持續了好幾天,一開始很難適應,吃飯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朝楚雲飛慣常坐的位置看去,回到屋裡,也總會習慣性地去看臨窗的榻,總覺得,慵懶的像隻貓的楚雲飛,此刻就懶懶散散地歪在榻上……
等最初的幾日過後,明玉尋了一張地圖出來,便算著楚雲飛腳程,推測他到了什麼地方。再然後,顧媽媽親自上門來請明玉和秦氏,明芳及笄,緊接著未來婆家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