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媽媽微笑道:「我們六爺正與潘老爺說話呢,這會子怕是不得閒。」
甘夫人不免有些失望,立在她身後的甘姑娘卻緩緩舒了口氣,一時有人來尋四太太說話,四太太請甘夫人落座便出去了。
秦氏、廖夫人與姨太太聊起來,明玉、明菲、明芳三姊妹圍著一張矮几坐在西窗下。甘夫人坐下來左右找不著說話的人,屋裡太稍稍安靜一些,只是孤零零的到底有些失禮,顧媽媽接了丫頭送來的茶,呈給甘夫人,歉然道:「今兒府裡人多,我們夫人事兒也多,怠慢之處還望夫人莫怪。」
甘夫人笑著搖頭表示理解也並不在意:「陳四太太是大忙人,從前我就曉得。」
顧媽媽扯了扯嘴角,好容易才扯出一個笑來。她跟了四太太多年,很清楚四太太從前壓根沒見過什麼甘夫人。那甘夫人卻沒打算放過顧媽媽,趁機就打聽陳明賢的事。顧媽媽不耐煩,恰好又有二門上的婆子進來回話,因不見四太太,只得給顧媽媽說:「外頭韓家打發嬤嬤送了賀禮來。」
這話成功堵住了甘夫人打聽陳明賢的事,問道:「可是內閣韓大人家的?」
婆子頭,屋裡其他人也被婆子的話吸引,姨太太笑道:「韓大人的小女兒,我見過幾回,那真是個大方又知書達理的孩子。」
廖夫人亦笑道:「韓家教養出來的孩子,那必是好的。」
顧媽媽已緊張起來,忙吩咐丫頭帶去廂房喫茶,又忙叫人去通知四太太。
關於韓大人,明玉也時常聽楚雲飛提起,每次說到此人,他臉上的神情就由不得帶著幾分敬畏。
「韓家何時與咱們家有來往了?」明玉望著明菲問。
明菲笑道:「過年時,我們家請客,韓夫人也來了。太太那時大概就有這個意思吧。」
這個意思是,四太太看上了韓家的姑娘。韓大人入內閣歲數並不大,據說當初是大夏朝內閣大臣最年輕的一位。韓大人的女兒年紀比她們還小,韓大人如今的年紀也不見得多大。
明菲又笑道:「我聽京都有人議論,說韓大人擇女婿很頑固,非進士不可。韓大人也就這麼一位女兒,據說十分得寵。不過,韓姑娘本人倒不見得被寵壞了,她八歲就幫著韓夫人打理庶務。」
八歲?她們八歲時才跟著先生讀書習字。
明玉猶豫著問道:「韓姑娘年紀不大吧?」
明菲頭,笑道:「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
看起來?明玉蹙起眉頭,明芳微笑道:「韓姑娘自個兒說,她今年應該要滿十七了吧。」
大夏朝的女子,十二三歲就開始議親,十五歲及笄後出閣,已十六歲還沒議親,也難怪明菲會說韓大人擇女婿很頑固。明珍十三歲定了親事,原本及笄就要出閣,只因王家太老爺去世等了三年。這三年對三太太她們來說也十分難熬,因此才有後來的事。
而明珍後來的算計,說不得還有別的緣故。明玉甩開這些心思,就好比她,因出了那事,四太太才對她的親事十分著急,生怕及笄前還沒能定下來。
韓大人的做法,她還真有些不能理解。
「萬一沒有合適婚配的,難道一直等下去麼?韓大人能等,韓姑娘也未必等得起啊!」
「十三妹妹在京都待的時日不長,那時咱們又不常出門走動,許多事都不曉得。韓姑娘年紀雖大了一些,卻沒人說她不好。也有不少人家想與韓家做姻親,可惜韓大人一概回絕了,韓大人成親前已是兩榜進士出身。」明菲喜道,「倘或韓姑娘真成了咱們的嫂子,太太也能省不少心呢!」
甘夫人臉色已有些掛不住,甘姑娘更是滿臉尷尬,垂著頭絞手裡的帕子。
明玉很想親眼見見韓姑娘,就是不曉得眼下有沒有機會。不過,是四太太看準的人,一定錯不了的。想到六哥要成親,明玉不由得笑起來。果真能娶了韓姑娘,不曉得韓姑娘會不會覺得陳明賢悶?
四太太見了韓家打發的人,留下顧媽媽作陪吃午飯,才回到正屋來。看她臉上的神情,就曉得她心情很不錯。
時辰已差不多快午時,外頭男人們已開席,兒子女婿、準女婿都聚集在外院,裡面女眷擺了兩桌,主桌自然是幾位夫人,蔡姨娘領著丫頭在主桌服侍。明菲、明玉、明芳、潘大奶奶等小一輩的一桌,自然還有那位至始至終都沒好生說一句話的甘姑娘。
午飯後,甘夫人就帶著甘姑娘先一步告辭了。其他人都不急著走,說起韓家。四太太起身朝姨太太福了一福,道:「賢哥的事,還要勞煩姐姐保媒了。」
姨太太當即笑著頭,道:「賢哥如今已是欽進士出身,雖沒有擠入一甲,二甲中成績靠前,韓大人那老頑固如今也沒話說了,尋個時機把賢哥帶去叫他瞧一瞧,看他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莫非……
明玉低聲問明菲:「之前太太就請姨媽出面說媒了?」
明菲也不確定,可姨太太這話,分明之前就提過。
這件事明芳略有所知,低聲道:「聽姨娘說,太太還沒見過韓姑娘、韓夫人,姨太太就與太太說過這事,只是那時六哥還沒大比。想來,大概是姨媽還沒與太太商議,就和韓夫人說過這話吧。」
不管怎麼說,四太太是有意要陳明賢娶韓家的姑娘,今年陳明賢也已二十歲,到了成親的年紀。姨太太保媒成功,她們就有嫂子了。
有一位靠譜的嫂子,比什麼都強。
她們姊妹這廂說話,姨太太已與四太太商議起細節來,陳家百年侍書,門楣也與韓家匹配的上。陳明賢相貌堂堂,用明菲的話,也匹配的上韓姑娘。韓夫人性情和順,在京都貴府中評價也好,是個好說話的。最難說話,又頑固的韓大人開出擇女婿的條件,陳明賢也達到了。因此,商議的細節最後變成了如何翻修宅子。
陳明賢是四房「明」字輩唯一的兒子,四太太陪嫁的宅子自然是他繼承,這座宅子也是他的。他殿試成績靠前,選入翰林的可能性極大,在翰林學習這三年,自然要住在京都。
明菲見她們說得熱鬧,笑道:「至少要等換了庚帖吧,這麼早就翻修,等六哥成親時又舊了。」
姨太太對此十分有信心:「現在預備一兒也不早,想來半年內定能吃上賢哥的喜酒。」
剛說到這兒,陳明賢陪同趙承熙進來向眾人告辭,大傢伙齊齊將目光落到陳明賢身上,他面色如常,好似沒聽見。
明菲見丈夫進來,才曉得時辰不早了,忙和明玉道:「二十八這天,咱們要早些出城,就在城門口匯合,可別忘了。」
明玉頭應下,起身送明菲夫婦先走一步。
日落時分,方上了馬車回去。晚間,明玉忍不住和楚雲飛說起韓大人來,「……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在離開京都之前見見未來嫂子。」
楚雲飛卻微微蹙了蹙眉頭,問道:「今兒應該還有一位甘夫人造訪吧?」
明玉頭,一時也沒多想,反問道:「你認得甘大人?」
「今兒才見了,瞧著和泰山交情不錯。」楚雲飛沉吟道,「那人我不大喜歡,不過,泰山大人也委實莽撞,聽他們今兒說話,好像……」
該不會是四老爺與那甘大人口頭上已定了陳明賢與甘姑娘的婚事?所以,今兒甘姑娘見了她們才那樣尷尬?
明玉盯著楚雲飛,根本不用懷疑,楚雲飛的神情是肯定的。
明玉笑容淡下去,氣道:「父親還真是糊塗!」
楚雲飛反笑起來,道:「話說回來,大舅子的婚事,也要老太太頭不是?泰山大人也不過口頭上說了一說罷了。一無文書,二無庚帖,不過議親,雙方不合意也就罷了,算不得丟臉的事。」
再想想今兒甘夫人吃了午飯就匆匆帶著甘姑娘走了,想必她也明白這親事是做不成的。還有那位甘姑娘,怎麼說也是官家小姐,沒見過大場面,性子羞澀,外加緊張也不至於吃一頓飯連句話也不敢說。
該不會那姑娘……明玉仔細回想,她唯一說過的一句話還是見四太太時,結結巴巴的問好請安,那倒可以理解成是她緊張,但後來……果真是甘姑娘自身的問題,甘夫人此舉就是欺瞞了!
瞧著甘夫人那樣子,也是個難纏的主兒,倘或她的猜疑是真的,也就不必擔心這個問題。不是看不起有不足之症的人,關鍵在於態度,結親是結兩家之好,可不是為了結怨。
明玉臉上又恢復了剛才的輕鬆,楚雲飛盯著她,笑道:「岳母的性子,是容不得欺瞞的,這一兒咱們都一樣。」
容不得欺騙麼?明玉忽地想起議親前,四太太找她說話,問她要不要將所有一切都告訴楚雲飛和秦氏,明玉當時絲毫沒有猶豫。現在想想,倘或那時稍稍猶豫一下的話,也就沒有今天的她了。
明玉抬頭迎上楚雲飛的目光——他們都是容不得惡意欺瞞的人,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活的自在。
只是……
「你如何曉得這些?莫非你見過甘姑娘?」明玉蹙起沒有,一臉陰沉。
楚雲飛沒好氣地翻白眼,道:「之前你不都說了麼?再說,我如何能見著什麼甘姑娘?」
「這也不一定,當初我沒見過你,你卻已見過我了!」
楚雲飛汗顏:「你怎麼曉得的?」
明玉冷哼一聲:「是你自個兒說的,別不承認!」
楚雲飛長舒一口,道:「罷了,我那時也不過見了你的背影而已。」
「我尚且沒嫁給你,你卻不曉得迴避,就算是背影,那也是失禮!」
「反正如今你是我老婆,全身下上還有哪裡是我沒見過的?何必追究從前呢?」
說罷整個人都傾斜過來,明玉身子一閃,站在楚雲飛跟前,指著他鼻尖,咬牙氣呼呼地道:「今兒是我,誰曉得明兒是誰?!」
楚雲飛望著她,半晌,靠著引枕哈哈大笑起來。
窗外傳來周嬤嬤的聲音:「姑爺、姑奶奶時辰不早了,該歇下了。」
可惜這話尚且沒說完,楚雲飛單用左手就輕輕鬆鬆把明玉抱起來,一邊朝裡間走,一邊挪揄道:「從前倒沒發覺,原來阿玉也是個醋罈子。」
「和你說正經話呢,別擺出這不正經的模樣來!」
「不如這樣吧,我也讓阿玉好好瞧瞧我如何?」
……
不過兩日的功夫,明珍回淮安要預備的東西皆已預備齊全,王夫人、王志遠親自送來三太太府上,叮囑了許多沿途注意事項,又請了太醫院白太醫的弟子跟隨。
五奶奶忙於準備,陳明賢殿試後也不曾得閒去道賀,原本三老爺吩咐預備了賀禮,也沒送去。最後還是五奶奶與五爺商議,拿出私房錢買了文房四寶作為賀禮送去。
連著幾個月也不曾好好休息的五奶奶,送走王夫人,尚未回到屋裡,就頭暈起來。可把身邊的丫頭嚇唬住了,忙請大夫來瞧,三太太才曉得五奶奶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三太太盯著一臉倦容的五奶奶,道:「你也不是頭一回懷上,竟然自個兒也不曾察覺。好在無事!」
五奶奶暗地裡苦笑,她早就知道,可家裡事多,樣樣離不得人,她在這個時候因懷了身孕就諸事不管,三太太怕是也要多心。
「是兒媳疏忽了。」
坐在床邊的明珍,帶著幾分歉然道:「都是我的不是,讓娘顧不得嫂子。等我們回了淮安,家裡就沒多少要緊的事兒,到時候嫂子也能好好養胎,等娘從老家來,就能抱上孫子了。」
五奶奶了下巴,手放在腹部,哪裡有個小生命在成長。只是,是不是兒子現在還不知道。
明珍陪著五奶奶說了一會兒話,讓丫頭扶著回去,才進屋,杜嬤嬤就從外頭回來。明珍見屋裡伺候的丫頭支退出去,這才問杜嬤嬤:「事兒都辦妥了?」
杜嬤嬤頭:「姑奶奶吩咐奴婢帶給雪鳶的話,奴婢也帶到了。」
明珍頭,又問:「她如何說的?」
「還能怎麼說?不過那些話。只是,奴婢冷眼瞧來,雪鳶這丫頭從前竟錯看了她。」杜嬤嬤一臉凝重,眼底更帶著幾分冷意。
明珍自嘲地笑道:「可不是從前錯看了她,她在我面前,要打要罵從來不敢吭一聲。倘或不是那個賤人為了氣死我說出那些話,我們現在還被埋在骨子裡。她這樣聰慧倒是好事,否則……」
「只是,這丫頭到底留不得。姑奶奶把她抬起來,以後她生了孩子……」雖然杜嬤嬤有所察覺後,就暗地給雪鳶吃了藥,也難保萬無一失。到如今,王夫人也不曾抱過憲哥一回,明珍要回淮安老家,王夫人一開始極力反對,想來也不過是為了大家的體面罷了。沒生孩子的姨娘,和生了孩子的姨娘可不一樣,如今沒了明珍就絕不會有她,因此才有所保留。一旦她不需要這層庇佑,會不會徹底出賣明珍就難說了。
明珍嘴角泛起冷笑:「我這麼個情形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再懷上,就算她生了兒子,又如何?母憑子貴,若陰陽相隔,這貴也只能去黃泉路上受用了。」
杜嬤嬤聞言,手心裡竟冒起一層冷汗。
明珍抬起,似笑非笑盯著前方,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緩緩道:「那事若成了,你就預備一筆銀錢給她,把我的帖子也給她幾份,讓白太醫好好給她瞧瞧吧!」
杜嬤嬤頭,明珍說起藥王會的事,杜嬤嬤十分擔憂:「姑奶奶這麼個情形,還是別去了,沒得反厲害起來。」
明珍堅持:「無論如何都要去,否則這齣戲可就不精彩了,辜負看戲的人。」
杜嬤嬤見明珍這會子精神還不錯,情緒也穩定,才躊躇著勸道:「姑奶奶還是要緊著自個兒的身子,憲哥能依仗的也就姑奶奶您了。倘或姑奶奶有個好歹,別的還有什麼意義?」
明珍目光一冷,道:「莫非嬤嬤也覺得我已活不下去了麼?!」
杜嬤嬤唬得一跳,忙搖頭道:「奴婢並非此意,奴婢也是為姑奶奶著想。」
明珍冷著臉,仍舊堅持:「嫂子懷孕,這事嬤嬤下去安排吧,藥王會那日咱們早些出門,順道也給太太、嫂子求個平安符。」
杜嬤嬤情知勸不住,暗暗歎了口氣,頭應下。
到了二十八這日一早,明玉就起來了。秦氏不想去,只說都是她們幾個年輕的。藥王會上人多,秦氏畢竟年紀大,再加上天兒一日比一日熱,明玉也不敢狠勸。
剛吃了早晚,小黃氏、宇文氏就到了。
見過秦氏,小黃氏就道:「我婆婆也說不去,今兒我們就跟著四弟妹了。」
宇文氏已滿臉興奮,連坐著喫茶的心思也沒,迫不及待地問:「咱們什麼時候出城?」
明玉看了看窗外,太陽還沒出來,笑道:「不必著急,我與十姐姐約好了在城門外匯合。」
秦氏又問七爺的情況,小黃氏一一答了,少不得又表達了一番謝意,又道:「今兒總算能當面謝趙二奶奶了。」
一時,香桃進來回話:「馬車已預備妥當。」
在宇文氏期待的目光下,秦氏笑道:「你們也差不多該出門了,早些去也免得人多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