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形容憔悴,更沒有黯然傷魂。舒骺豞曶
明珠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與明玉身上穿得款式大體相同,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又不肯輸了陣勢,故而將下巴高高抬起。
四太太和三太太不合多年,但在一個屋簷下照舊生活了多年。三太太只要笑起來就叫人覺得和氣,這會子臉上就掛著這樣的笑:「沒想到四弟妹動作這樣快,才來京都也不久,連小十出嫁的吉期都定好了!」
就好像只要遲了一步,這親事就做不成。四太太臉上也帶著幾分笑意,慣常和三太太說話就是這個神情:「她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留在家裡,終究要嫁人的。」
「是啊。」三太太著頭,閒話似的問,「小十嫁了,就是十三,十三的親事定下沒有?」
說著話就瞥了明玉一眼,明珠期待地看了看四太太又看了看明玉,四太太頓了頓,改了口道:「先進屋吧,現下這天兒是慢慢暖和起來,到底春寒料峭,晨起這會子仍舊冷得僵手。」
明珠聽了曉得明玉的親事還沒著落,臉上的笑容不覺多了起來,恨不能立即將這個消息告訴姐姐明珍。再看明玉和自己穿著衣裳顏色相近,那不自在也去了幾分。
進了屋,三太太就親切地拉著明菲的手,問長問短,明菲看著三太太臉上的假笑,渾身不自在,不過簡單回答了一二,有些問題直接沉默不言。五奶奶見狀,站出來笑道:「十妹妹害羞呢!」
三太太就趁機鬆開明菲,笑著和四太太說起話來:「……小十的嫁妝是如何備辦的?到底是嫁去侯府,可不能太寒磣了,沒得丟了咱們家的臉面。」
四太太淡淡笑道:「他們家自有他們家的章程規矩,這京都和蘇州一代風俗不同。」並不想多言。
三太太來過京都,且四太太就是從京都嫁去淮安的,自然曉得京都這些高門大戶並非個個都頂頂富貴。特別是那些沒有實權的,守著爵位過日子的,外面看著光鮮,裡面還不知是如何算著過日子。四太太不願多言,可見自己的猜測不錯,平陽侯趙家也就是面子看著好罷了,裡子卻沒了,比不得明珍的婚事。那是面子、裡子都有了。
四太太這頭給明菲預備嫁妝,確實是通過姨太太打聽了趙大奶奶的嫁妝,依照著預備的,總不能越過趙大奶奶去,但也不能比趙大奶奶少了太多。加上平陽侯趙家門風素來以勤儉聞名,哪怕是世子成親,也不會過分地大肆鋪張。
在四太太看來,這才是守住家業的關鍵。當初顧閣老就格外敬重平陽侯趙家低調嚴謹的做派,也因為這個緣故,平陽侯趙家才能在京都穩如泰山,屹立百年不倒。
「就算和咱們蘇州一代的風俗不同,總不能比阿珍的嫁妝還少吧?」
四太太微微蹙眉,明玉和明菲不由得看了五奶奶一眼。三太太當著兒媳婦的面兒來說自己給女兒備了多少嫁妝,她養了兩個女兒,難道女兒比兒子重要?即便心裡是這樣,總要顧著兒媳婦的臉面吧?
四太太不好接這話,顧媽媽笑著說道:「三太太也曉得,我們太太並沒有多餘的進賬,十小姐的嫁妝怕是比不得七姑奶奶了,三太太若是心疼我們十小姐,回頭多給我們十小姐些壓箱底的東西,就是三太太心疼我們十小姐的心了。」
三太太沒想到顧媽媽輕而易舉就堵了她,笑容便有些掛不住,含含糊糊地應了兩句,端起茶杯喫茶。
顧媽媽毫無所覺,笑著又道:「三太太可是答應了,回頭就把您給十小姐的放在外面,也好叫外人都曉得我們十小姐也不是只有一個還沒入仕的哥哥可依仗,還有伯父伯母堂兄弟給她撐腰呢!」
三太太差兒噴茶,暗暗地瞪了顧媽媽一眼,顧媽媽笑吟吟地看著她,等著她再一次頭。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怪異,三太太不說話,四太太責怪顧媽媽道:「三嫂子哪裡不心疼小十,還須得你渾說八道麼?這會子時辰不早了,去外面盯著兒。」
顧媽媽頭哈腰笑道:「瞧奴婢糊塗的,三太太本來就疼愛我們十小姐。」
說著福福身退了出去。四太太客客氣氣和三太太說話,不過問一問路上可還順利等語,三太太心頭不順,不想多言,明珠就忍不住了,道:「我們這次來和七姐姐她們一起,路上都是七姐夫打的!」
特別地看了明玉一眼,明玉心裡冷笑,明菲呵呵笑道:「原來七姐姐也上京了?」
三太太這才有了些說話的心情,朝四太太道:「阿珍半路上暈船,找大夫診斷才曉得是有了身孕,這兩日在家歇著。」
明珠就歎口氣道:「自從姐姐診斷出有了身孕,王夫人就不許她多走一步路,大夫又說要靜養,連我也不能去找她和她說話。」
四太太道:「她這是頭胎,自然要金貴些。」
「可不是,她又時常覺得不舒服,這兩日到了京都,我也忙著還沒去看她一眼。」
話題圍繞明珍說了一盞茶的功夫,三太太和明珠一唱一和,道盡了王夫人如何待明珍的好話,又說王志遠如何如何,總之,連五奶奶都聽不下去了,更別提明菲她們。
明菲似笑非笑道:「那真是七姐姐的福氣,不枉她費了那麼多心思。」
三太太臉色微變,明珠冷哼一聲,道:「可不是七姐姐的福氣,有些人就是想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三太太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就有人丫頭進來稟報:「左鄰鴻臚寺廖大人夫人來了。」
廖大人暫租住的就是秦家的宅子,上次四太太上京就已經和廖夫人結交了,廖夫人也曉得陳家今兒的事兒,想來陳家在京都沒多少親戚,便不請自來湊個熱鬧。
四太太起身相迎,屋裡的氣氛才好些了,不多時就瞧見四十來歲的廖夫人搭著一位嬤嬤的手走進來。明菲等過年時還專門去給廖夫人拜了年,這會子見她來,紛紛上前見了個禮。
廖夫人忙虛浮一把,笑道:「別那麼見怪,我今兒不請自來,你們不怪罪我就好了。」
四太太笑道:「您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成了鄰居,你若有事可別和我客氣,等我有事的時候,我自然也不會和你客氣了。」
寒暄一陣,這才看到明珠,四太太忙將三太太引薦。三太太得知這位廖大人不過在鴻臚寺任主簿一職,比不得已在督察府謀了缺的三老爺,只覺身份高了一等,與之交淡十分客氣矜持。
不過廖夫人的到來就徹底緩解了剛才的氣氛,沒人再提明珍長短。五奶奶見明珠也不合明菲、明玉、明芳說話,便主動和明菲說起話來:「……這些天就在家裡做什麼?」
「不過做做針線罷了。」
正說著,又有丫頭進來稟報:「平陽侯趙家、姨太太到了!」
頓時,屋裡屋外的丫頭婆子們都精神一震,忙碌起來,這種時候明菲是不需要在場的,明玉陪著她回屋裡去,明芳自然也跟著去了。明珠尾隨三太太要去瞧熱鬧,被五奶奶拉著勸住:「十四妹妹還是陪著十妹妹說說話吧,明兒十妹妹嫁了,要見面就沒眼下容易了。」
明珠被她生拉硬拽地推到了明芳身邊,五奶奶笑著朝明芳道:「你們姊妹說話,我去外面瞧瞧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趙家的聘禮浩浩蕩蕩抬進了大門,穿過外院,放在二進正廳的堂屋裡。三太太冷眼瞧去,一共六十四抬,金銀首飾、各色綢緞、四季衣裳、虎皮鹿茸、金銀器皿不過二十來抬,餘者便茶果聘餅、彩盒等物。
三太太想到王家給的那些聘禮,心裡平衡了一些,笑容也多了一些。
按照時下的規矩,下聘除了全福之人,還要雙方的父輩出面,將迎書呈給女方父輩過目,再用大紅色的燙金紙封好。
等四太太看到那大紅色的信封,也不禁微微紅了眼眶兒,一旦下了聘禮,女兒在娘家住的日子就真的越來越少了。
禮部尚書戚大人的夫人今兒作為趙家請的全福人之一,見四太太眼眶兒微紅,忙出言相勸。廖夫人也勸和了兩句,四太太這才叫顧媽媽將迎書收起來,笑著招呼眾人。請趙家來的全福夫人吃過女方預備的茶,這下聘的禮也就算完了一半。
三老爺在這樣的大事兒上到底還能撐起場面,四老爺因還沒滅了入仕的心思,對三老爺很是敬畏,因此外面平陽侯老爺也得到了十分周到的招待。
裡面五奶奶見四太太時常走神,就如同當初自己的母親,又因她有意維持兩房人的關係,因此幫著顧媽媽等人打回禮。
這個上午這座安靜了多年的宅子難得熱鬧了一回,而一直很大方的明菲,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明玉身邊的人見趙家下聘的熱鬧,想到十三小姐的事不免有些神色黯然。明珠又時不時盯著她們一副看笑話的模樣,香桃暗暗咬牙,趁著得閒就說了落英、落翹幾句。
吃了午飯,平陽侯趙家的人就告辭回去了,這邊亦備了喜餅、茶果等作為回禮。送走趙家的人,府裡漸漸安靜下來。
「……到底是侯府高門,聘禮也委實寒磣了,如此四弟妹若多給了嫁妝,反而叫對方臉上不好看。」三太太看過平陽侯趙家的聘禮後,和四太太如此說。
姨太太不怎麼和陳家的三太太打交道,但聽了她這話,也不免覺得好笑又好氣,道:「她嬸嬸不曉得,去年許多地方歉收,如今聖上更提倡勤儉了。」
姨太太的丈夫在禮部供職,說這樣的話也算比較有權威的。三太太就是再不明白,這話也說得她明白了,只覺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不服氣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我才來京都不曉得這些大事,不過咱們後奼女人管著後宅就是了,那些事也沒咱們說話的道理。」
姨太太意味深長地笑道:「妹妹這話也說得在理,可咱們後奼女人做事,不也要顧著前頭爺兒們的臉面麼?」
五奶奶都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趁著人不注意,索性去尋明菲說話。
平陽侯趙家的聘禮其實很實在,每一箱都不慘一兒水分,至於禮金,直接裝在了金銀首飾的盒子下面——八千兩的銀票。
比起王夫人直接置辦的東西比起來,這個自然實在的多。置辦成東西,倘或折現,哪怕沒用過的,也要縮減兩三成。而平陽侯趙家嫡系四代單傳,到了這一代才有個嫡次子,以後分了家,趙承熙出來單過的幾率極大,到時候銀子就能派上用場。
四太太對姐姐尋的親事自然放心,她是經歷過的一大家子住在一塊兒的苦,三太太的擠兌並沒有讓她覺得生氣。目光總要放長遠地看吧。且這個數,超出了四太太意料。
正說著,就瞧見顧媽媽滿臉喜色地進來。
落英提著裙擺一路狂奔,只覺耳邊風聲呼呼,喜得眉飛色舞,差兒撞上了前面走路的五奶奶。
五奶奶回頭見丫頭這麼莽撞,正預備說兩句,才想起不在自己家裡。落英朝五奶奶見了個禮,又迫不及待地往明菲住的雅苑跑,不多時就傳來翠娥凶巴巴的聲音:「怎麼還這樣冒冒失失的?打翻了茶碗,小心燙著你自個兒!」
落英傻笑著連賠不是,撩起簾子進了屋,就滿屋子尋十三小姐的蹤影。明珠正鬱悶地坐在一邊喫茶,明菲和明玉在南窗下做針線,翠蘭、香桃坐在矮凳上捻線,聽見翠娥的訓斥,就已經抬起頭了。
見落英跑的滿臉通紅,香桃不覺蹙了蹙眉,放下線走過去沉下臉道:「今兒外面有客,你怎麼還這麼莽撞?回頭周嬤嬤看見了又要生氣了。」
落英捂著胸口喘氣,半晌才憋出兩個字來:「來了——」
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大伙都不解地望著她,明菲給翠蘭使了眼色,翠蘭放下針線就預備出去,落英一把抓住她,看了明珠一眼,笑著道:「姐姐不用去打聽了,是楚家的人來了!」
大伙愣了愣,隨即都一臉驚喜地將目光投向明玉。明玉也愣了愣,明菲已有些迫不及待了:「我去瞧瞧!」
翠娥從外面進來,笑著道:「小姐別著急,奴婢先去看看吧。」
說罷,放下手裡的托盤,便一溜風地奔了出去。其他人想去,但屋裡總不能沒有人伺候,便拉著落英問,落英道:「方纔不是十三小姐叫奴婢去取絨線麼?奴婢想瞧瞧平陽侯府上的人走了沒有,因此就去四太太院子裡,半路上遇見了顧媽媽……」
明珠見她們說得特別高興,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兒,本來不耐煩在這裡呆,偏嫂子把她推進來,三太太又說她不會說話,外面有客人,沒得說錯了什麼惹人笑話,不得已才呆在這屋裡。這會子眾人說話,完全當她不存在,憋了一肚子火氣,可這一肚子火氣又變得好似被人撓一樣,少不得也湊上來聽。聽了半天,就只說什麼楚家,她想問明白,偏開口就被其他聲音壓了下去。
正要發作,五奶奶撩起簾子進來,笑著道:「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明菲惱三太太、明珍作為,但五奶奶總是陪著一張笑臉,她也不好太過分,起身讓座笑道:「沒什麼,不過是太太的故友來了。」
五奶奶愣了愣,笑道:「既然這樣,咱們是不是也該出去見見?」
明菲看了明玉一眼,笑道:「等會兒太太使人傳話再去吧,也不知來了些什麼人。」
四太太親自去垂花門前迎接,只見一位五十來歲的夫人從馬車裡出來。顧媽媽低聲道:「是楚家大夫人和大老爺來了,楚夫人沒有來。」
楚夫人是寡婦,不方便出門,何況是詳談親事這樣的喜事,寡婦是要迴避的,可楚雲飛是楚夫人的兒子……幾次見姨太太,姨太太也把她曉得的楚家的情況又告訴了一些給四太太,現在看到楚家大夫人倒也不覺得奇怪。
楚大夫人雖看起來風塵僕僕,然身上的衣飾卻沒什麼褶皺,石青色刻絲銀鼠對襟夾層褙子,萬字不斷頭褶皺深棕色襦裙,手腕上戴著晶瑩剔透的羊脂玉手鐲,手指上套著三五個鑲紅寶石的戒指,乍然看去不過尋常婦人打扮,仔細看去才知那些料子無一不是上等的貨色。她臉上含著矜持的笑,雖五十歲的人,額頭卻仍舊十分飽滿,笑吟吟和四太太相見:「您就是陳家四太太吧?」
四太太笑著頭,和楚大夫人寒暄起來。
「……上次在府上,聽說您要回來,只因我們也急著趕路,不曾相見……」
楚大夫人自來熟的樣子笑道:「可不是呢!後來聽弟妹們說起……今兒見了您,我反而生出相見恨晚來……對了,不知潘夫人在不在?弟妹已全與我說了,她又不方面,我只好拿大了……」
「竟然是上門來說親的?!」明珠大吃一驚,又不可置信,抓住五奶奶的手臂問,「是什麼人?」
馬車本來搖晃的她就不舒服,明珠又使了很大的力氣,五奶奶勉強道:「是直沽楚家。」
錢媽媽卻是留了心的,瞧著今兒那位楚大夫人,看穿著是不怎麼起眼的,然身上配戴的都是好東西。四太太又是如何認識了什麼楚家人?不管怎麼樣,她總覺得明玉的婚事有了著落,那事兒就真的過去了,卻還是由不得地懷疑:「難道是上次咱們七姑奶奶出閣時,巴巴打發人送禮來的那個楚家?」
三太太冷著臉道:「可不是那個楚家!祖籍南京,說起來和咱們還是同鄉!」
錢媽媽怔住,原來三太太知道,那她就不好多言了。明珠和五奶奶見她們兩個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五奶奶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多嘴問什麼,明珠卻不曉得這些,忙問錢媽媽:「這個楚家怎麼了?」
錢媽媽看了三太太一眼,見三太太臉都有些綠了,不回答明珠,明珠就會挖根問到底,索性簡簡單單地回答了:「其實以前也有些交情。」
說是交情,其實也不太恰當。這還要追溯到三太太的爺爺,當年三太太娘家也是小門小戶,靠做些小買賣為生,後來因為被人坑了,連做買賣的本錢都沒了,最後便去做了掌櫃的養家餬口。
倒是好,遇見了個厚道的東家,東家見三太太的爺爺做事精細穩重,有意提拔。便讓他在鋪子裡入了股。這一作便是十年,也分了不少的紅利。後來有心單獨出來做買賣,東家又給予了不少的提拔機會,三太太的娘家其實就是這樣發跡的。
而這個東家,便是南京的楚家!
只是,三太太的爺爺想法不同,並不許兒子沾手生意上的事兒,只要兒子一心讀書。三太太的父親倒也不枉費期盼,二十多歲時考了秀才。那時他們家就把生意收了,沒想到收了生意之後,三太太的父親科舉就順利起來,一路考,最後考了個進士出身。
那時三太太已七八歲,父親考了進士,並沒有改變週遭的人覺得她是商戶女的看法。然三太太的爺爺病老歸西時,仍舊念著楚家的再造之恩。
這些事三太太不願提,錢媽媽自然不好對明珠說。明珠在乎的也不是這些:「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楚家,那楚家到底是什麼人?我記得上次她們家送來的東西都十分稀罕呢!」
錢媽媽道:「不過是商人之後罷了!」
眼風見三太太臉色愈發陰沉,忙改了口笑道:「多年不曾聽說楚家了,奴婢也不曉得。」
明珠冷哼一聲,倒精明了一回:「既然是商人,那楚大夫人那身打扮豈不是逾越規制了?」
大夏朝對商人其實並不苛刻,而開通海禁之後,引進外來商品,又將本土產物賣出去,商人的地位也不見多低,且許多商人在朝中都有幕後人。除非受了牽連,就好比當初的薛家和錢家滅落。又好比如今京都蒸蒸日上的徐家……
五奶奶回憶著道:「楚大老爺已入仕,是朝廷命官,楚大夫人那身打扮並不逾越規制。」
明珠找不到話說,只想快兒把消息告訴明珍。恰好三太太也要去王家看看明珍的情況,畢竟是頭胎,因為不曾察覺,在船上嘔吐的那麼厲害,下船的時候,都快沒人形了。
三太太本來心浮氣躁,她們又不停的說話,少不得冷著臉開口叫她們安靜些。
明珠立馬閉上嘴。
明珍又吐了一回,王志遠恰好從國子監回來,肚子餓了在吃心,見明珍這樣嘔吐,哪裡還有胃口?
雪鳶見了,忙叫丫頭進來把心收了,服侍明珍漱了口,示意王志遠過來安慰兩句,王志遠哪裡有這個心?可若是明珍去王夫人跟前說了什麼,少不得又是一頓訓斥,他只好遠遠兒站著關心了一句:「不能吃就別吃那麼多,這樣吐來吐去,遭罪的還不是自個兒?」
明珍本來難受,加上孕婦脾氣不穩定,聽了這話頓時火冒三丈,抬頭盯著王志遠道:「我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我們的兒子。我若是不吃,兒子在我肚子裡如何能長大?」
雪鳶見兩人動氣,忙勸道:「姑爺也是心疼姑奶奶才這樣說的,姑奶奶快別動氣了,太醫說要靜養,切勿動氣的,您就算不為了別的,也要為肚子裡的小少爺著想啊。」
明珍氣得無處撒,揚手就甩了雪鳶一個耳光,雪鳶嬌嫩白皙的臉上,頓時留下個鮮紅的掌印,她垂著頭貝齒咬著嘴唇,隱忍著欲要奪眶而出淚。模樣愈發的楚楚可憐,王志遠心疼不已,又不敢伸手去拉,趁著聽到動靜的杜嬤嬤進來,一閃身出去了。
杜嬤嬤瞧著雪鳶也可憐的緊,自從明珍診斷出身孕後,脾氣就越來越暴躁了。她拉著雪鳶讓開,低聲開解道:「姑奶奶也是身子難受罷了。」
雪鳶輕輕了頭:「奴婢曉得,看著姑奶奶這樣,奴婢其實更難受。」
明珍緩過來,覺得舒服了一些,看著雪鳶的臉,也有些歉意,只是拉不下臉,故意板著臉嗔怪道:「你就不曉得讓一讓麼?以前也不是這麼不機靈的人,可疼不疼?去敷一敷吧。」
雪鳶抬起頭,已是一張笑臉:「奴婢曉得姑奶奶不是真的要打奴婢,奴婢不疼,奴婢去看看安胎藥煎好了沒有。」
明珍了頭,雪鳶這才出了屋子,也不要人跟著,走僻靜的小路往廚房去。半路上忽然被陰影後伸出來的手拉了過去,落入個溫暖的胸膛,她差兒就驚呼出聲,耳邊傳來一道溫柔疼惜的問話:「疼不疼?」
這麼溫聲細語地一問,她眼眶兒登時就紅了,卻咬著嘴唇輕輕搖了搖頭。光線雖暗,然王志遠眼前卻浮現她隱忍的模樣,愈發心疼地將她抱著輕聲哄道:「碧玉,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了你……」
「姑爺別這樣說,能伺候姑爺和姑奶奶是奴婢的福氣……可是,姑奶奶現在害喜厲害,姑爺該多陪陪她,她肚子裡好歹姑爺您的骨肉……」
王志遠想到明珍嘔吐的模樣,冷哼了一聲,懷裡抱著個軟香玉,明珍防他就像防賊似的,他若不知滋味倒罷了,如今曉得了,哪裡忍得住?那大掌輕車熟路就鑽進雪鳶衣裳裡,雪鳶唬得臉色都變了,忙推開他道:「奴婢是去廚房端姑奶奶的安胎藥,倘或遲遲不回去,姑奶奶要起疑心了!」
明珍一生氣,遭殃的就是雪鳶,王志遠咬著牙:「不就是懷孕了麼?身為女人哪個不懷孕生孩子的?!」
雪鳶苦笑道:「姑爺就當為奴婢著想吧!」
王志遠這才依依不捨、又萬分無奈地放了雪鳶走。
王夫人親自陪著三太太到了明珍的房中,明珍靠著引枕,到底還沒緩過來,臉色仍舊是蒼白中透著不正常的潮紅。靠著引枕坐在炕上,身上蓋子玫瑰紅毯子,愈發襯得她臉色不好看,三太太看了一陣心酸,「當初我懷小五的時候,也沒這樣厲害過……」
王夫人看著兒媳婦吃苦,心裡也難受,道:「今兒又請了白太醫來診脈,他開了安胎藥,說養一養就好了。您別這樣擔心,我會好好照顧阿珍。」
三太太握著明珍的手,只覺手指冰涼,彷彿比在船上時還厲害,道:「也不知白太醫到底行不行?倘或不行就換個太醫再看看吧。」
王家雖勢頭大好,但還沒有達到隨便請太醫院的太醫的地步,更何況是白太醫。王夫人將白太醫請來,還是通過了順親王府的關係。且白太醫是太醫院最擅長婦科的,是當今太后娘娘最倚重的。
三太太和五奶奶還不曉得這些,只是五奶奶見王夫人臉色變了變,曉得三太太定是說錯了什麼,忙道:「害喜原本就是正常的症狀,七姑奶奶是比其他人厲害些,想來也是體質的緣故。既然太醫都說沒事兒,娘也放寬心才好,咱們不是大夫,聽大夫的總是沒錯的。」
明珍也怕三太太說了什麼惹婆婆多心,也忙笑道:「今兒太醫說了,不過起初一兩個月,等胎兒穩固了,這些症狀也就自己好了。娘別這樣著急,女兒沒那麼金貴,能給志遠生個兒子,讓婆婆快些抱上孫子,女兒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覺得是甜的。」
這話說的王夫人尤其感動,三太太見明珍都這樣說了,也不好再說什麼。坐下來又問她一日三餐吃了什麼等瑣事,說了一會兒話,就有人進來詢問晚飯,王夫人請三太太也一起吃了再回去。
三太太略推辭,和王夫人去了,五奶奶也跟著一起去,明珠卻很想單獨和明珍說說明玉說親的事兒,因此找了借口道:「我在四嬸嬸家裡吃了些心,這會子還不餓,我也想陪著姐姐說一會兒話。」
王夫人知她們姊妹關係親密,當即便道:「我安排人送幾樣過來,你陪著你姐姐,說不得她也能多吃一些。」
王夫人和三太太一行人剛出門,明珠就湊過去告訴明珍,四太太已經在給明玉議親了!
明珍也愣了愣,沒想到四太太動作這樣快,可倉促之下能挑選什麼樣的人?不在意地冷笑道:「議親就議親,眼下是嫁出去了,誰知以後呢?何況她一個庶出,能尋到什麼好的?」
明珠想到三太太對楚家好像很忌諱,蹙著眉頭道:「也不像多差的,今兒不是平陽侯趙家下聘麼,我和娘、爹爹還有嫂子哥哥都去了,恰好楚家的人上門,聽說仍舊是請潘夫人做媒人呢!」
明珍仍舊冷笑:「四嬸嬸不指望潘夫人還能指望誰?即便是潘夫人出面,也不見得她尋來的個個都是好的!」
「這倒也是,十姐姐說是嫁去侯門高戶,今兒平陽侯趙家送來的聘禮,還不如當日王夫人送來的聘禮多呢!看著是六十四抬,不過是充數罷了,只有一抬金銀首飾,別的都不怎樣……」
明珍道:「阿菲的未婚夫是次子,次子和長子本來就不同。那些個高門大戶,外面瞧著一樣,其實差別不是一兒半兒。不過侯門到底是功勳世家,根基深,你別小瞧了去,也別和阿菲處處對著說話……」
明珠撇撇嘴道:「就是看不慣十姐姐總是護著那賤人的模樣!」說著眼珠子轉了一圈,看了看周圍,杜嬤嬤和錢媽媽說話去了,屋裡的丫頭都靜立在門邊上,才壓低聲音道,「要不要想個法子告訴楚家一聲?把那個賤人做得好事嚷嚷出來,我看楚家還會不會要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人!」
明珍面上一熱,臉色卻冷下來,厲聲道:「路上我是如何告誡你的,到了京都別再提了!你竟然還說,小心我告訴娘,看她捶你不捶!」
明珠本來是為姐姐明珍不平,不想姐姐這樣聲色俱厲,呆了呆只覺滿腹委屈。明珍也知自己這個妹妹是少根筋的,一般擱不住事兒,但只要擱住了,就生根發芽輕易把除不了。看著她一臉委屈,曉得自己把話說重了,歎了口氣柔聲道:「姐姐也是為你好,我如今過得不錯,該爭的也爭來了。眼下又懷了身孕害喜,說話難免重了些,妹妹別放在心上。我心裡也明白妹妹是為我,只是眼下何苦去多事呢?你的親事還沒定下,就是要告訴他們也不用急於這一時……」
她忽然覺得這個是個不錯的主意,有些事隱瞞得越久,就越有威懾力。因此又拉著明珠細細地將其中的厲害關係如此這般說了一番,明珠素來最聽明珍的話,直頭應著。聽明珍說完,一拍手讚道:「還是姐姐比我聰慧,我就沒想到這這一兒,如今告訴他們家,他們家不同意,四嬸嬸還要再給她尋,總不能每次都要咱們去說。不如等她嫁了,到時候說出來……她被夫家休了,再要嫁人可就不容易了……」
明珍想到那日明玉用可憐的目光看著她,義憤填膺地說:縱然她這輩子不能正正經經地嫁人,也能剃了頭髮做姑子去,也絕不為妾。
那她何不成全她要做姑子的心?
也免得那王志遠吃了酒,就躺著念什麼玉!
四太太送走楚大夫人,心情凝重地回到屋裡。顧媽媽察言觀色,曉得四太太的心思,因見屋裡沒人,才低聲勸解道:「雖然失禮了些,到底也沒太出格,楚四爺是男人,大概也沒想到這些吧。」
四太太歎了口氣,搖搖頭道:「雲飛那孩子不是沒想到,他是想到了,然而礙於長輩,不好出言罷了。其實這也是他穩重的地方,想來這些年他們母子也過得艱難,外人不曉得底細,我若是連這兒也體諒不到,也不會有這個心思。」
顧媽媽笑道:「太太既然這樣說,就該高興才是。奴婢就瞧著楚四爺極好,穩重又明白道理,關鍵是他們成親以後……」
「秦姐姐教養出來的孩子,我若是不放心,那就真是誅心之言了。這位楚大夫人卻不是好應付的……」
今兒一進門,還沒通過媒人,就開始說親事,話裡話外透出來的意思,竟然他們兩個小輩的看對眼。這婚姻大事素來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這是要在明玉還沒過門前就要壓一頭了!
四太太雖然當了幾回,可那位楚大夫人出身望門,極是會說話,幸虧今兒姨太太還在場。及時反映過來,順著她的話說,才挽回了一些。可見,這些日子楚雲飛和楚夫人也費了不少神。
四太太想到明玉的事,道:「罷了,其實雲飛那孩子倒比咱們看的明白,日子是過給自個兒的,又不是過給別人瞧的!」
四太太以前就是太在乎別人的目光,才吃了那麼多虧,四老爺是什麼樣的人,生了陳明賢她就曉得了。
顧媽媽見四太太眉頭鬆開,忙到了茶送到四太太手裡笑著道:「眼下就讓姨太太和楚大夫人去交涉吧,楚大夫人出身望族,若是連一族的臉面都不顧了,那也委實說不過去。太太也該安心照辦十小姐的婚事了,好多事兒等著太太去料理呢!」
這倒是實話,平陽侯趙家已下聘,迎娶的吉期就在三月中旬,匆忙上京,明菲的嫁妝還差許多東西,還要派帖子出去,又要寫信送回淮安老家通知陳老太太以及陳家族裡人。隔幾天陳明賢又要去孔先生那裡讀書,還要打他要用的東西,又要安排給明菲選陪房……
想著想著,四太太精神就來了,顧媽媽又湊趣兒笑道:「十三小姐的嫁妝,太太也要開始預備了,倒可以和十小姐的一道辦了……」
兩人就商議起來,話說到三更才歇下。
楚雲飛抵達京都的第二天,徐之謙就得了消息,輕車熟路尋到他們暫住的地方,門上的老漢開了門,楚雲飛正穿著單薄的中衣在院子裡練習拳腳。徐之謙氣勢洶洶地跑進去,大聲道:「我算是白認得了你這個哥哥!」
楚雲飛收了拳頭,眉毛一挑,扭頭盯著他道:「怎樣,想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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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其實小果想說的是,對於明珍,從來都不心軟的說,就想明珍自己想的那樣,有些事隱瞞的越久,就越有威懾力……小果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