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王直頭也不回的說道,因為他既沒有聽到腳步聲,更沒有嗅到任何氣息,所以他知道身後的這個人並不是真實存在的。「我還以為你已經永遠離開了。」他繼續說道。
「真懷念這片天空啊,我們終於還是回來了。」黃遠卻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在他旁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我殺死的那麼多人裡,你是最讓人討厭的!為什麼你總是要糾纏著我?」
「真的是那樣嗎?」黃遠頭也不回地答道。「王直,是我不願離開?還是你自己不願讓我離開?」
王直沉默了,他忽然很想抽一支煙。
「我知道你只是一個幻影,一個潛藏在我內心深處的脆弱的影子,我……」
「真的是那樣嗎?」黃遠再次問道。「你很清楚,你可以欺騙任何人,唯獨不可能欺騙自己。我從來不是你內心脆弱的地方,我代表的是你對過去的懷念和嚮往。所以在美國時我幾乎消逝不見,而回到了江海,我便重新走了回來。」
「就算是這樣罷!那又怎麼樣呢?」王直忽然笑了起來。「就算你代表了過去,就算我很想回到過去,那又怎麼樣呢?我們都很清楚,我們早就回不去了。我已經是美國的皇帝,我毀掉了這個世界上曾經最強大的國家,我佔據了它,讓上億人匍匐在我的腳下。我想用誰就用誰,想殺誰就殺誰,沒有人敢多說半個字。只要我再抓住黃安德,我甚至能夠製造出無窮無盡永不背叛的手下,而那時,我將成為地球唯一的統治者!」
「是嗎?」黃遠沒有反駁,只是淡淡的問道。「那你快樂嗎?當你只能用殺人取樂時,你快樂嗎?當你實現了你說的一切,你會快樂嗎?」
「廢話!」王直憤怒地站了起來。「不會再有人膽敢欺騙我,不會再有人試圖利用我,更不會有人膽敢背叛我。我的意志就是世界的意志,所有人都怕我,每個人都以我為中心,竭盡所能讓我快樂,這樣有什麼不好?」
「那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王直。」黃遠的聲音繼續問道。「一個獨夫,一個永遠被奴隸包圍的暴君,一個只能以暴力獲取一切的怪物?」
「住嘴!」王直大吼了起來。
「你或許能夠得到一切,但你也將永遠失去一切。」
「住嘴!住嘴!」王直憤怒地揮著拳,遠處的樓宇被他擊出的拳風打得支離破碎,但那個幻影卻永遠不可能被消滅。
「你還記得你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嗎?」黃遠的聲音繼續問著。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善或惡的力量,有的只是使用力量的善人或者是惡人。」
「不管你把自己叫做什麼,是天使還是魔鬼;不管這種力量的來源有多邪惡,只要我把它用在正義的地方,它就是正義的!我就是正義的!」
「這個城市壞人很多,這個國家壞人很多,這個世界壞人很多。我要殺光他們,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匡扶正義。我以前的確是錯了,我錯在空有維護正義的信念,卻沒有維護正義的力量。而現在,一切不同了。」
「我有了強大的力量,並且這種力量還會越來越強大。」
「我將會成為正義的象徵,我將會成為超級英雄,我將會被記入史冊。我將會成為……」
「……我將會成為世界之王。」
王直閉上了眼睛,他似乎能夠看到那個剛剛獲得能力的自己,滿懷著快樂、興奮和對於未來的期望,正對著空曠的城市大聲呼喊著。在那個時候,他堅信自己是正義的,堅信一切都會變得更好。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正義」扯上關係了。
「你正在成為自己曾經想要打倒的東西,不覺得可悲嗎?」黃遠的聲音問道,但他感到這個聲音漸漸融合了許許多多的人,變得空靈而哄鬧,最後,又變回了黃遠自己。
「是你讓我變成了這樣,黃遠,不管你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恰恰是你改變了這一切,讓我走上了一條決然不同的道路。」他聽到自己在說著。「恰恰是你們這些自命不凡的人,想要利用我,欺騙我,最終造就了今天的我。我當然記得自己的理想,當我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王者,所有的規則將會由我來制定,我將讓這個世界成為高尚者的樂園,我將會殺死那些惡人,殺死那些罪有應得的人,我將讓這個世界變成……」
「你真的能夠做到嗎?當你的世界完全由暴力構築,當你自己就是最大的兇手,當你掌握了任何人都不曾擁有的特權,你真的能夠做到嗎……」黃遠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最終微不可聞。
「他」的聲音終於響起。
「他」對如釋重負的王直說道。
「蘇冰。」他睜開眼睛,對著天台門前的那個身影說道。
「王直。」蘇冰抬起手對他打了個招呼。「沒有打擾你吧?」她問道。許久不見,她仍然是那副怯生生的樣子,但少婦的豐盈和成熟氣質沖淡了她在王直記憶中的形象,雖然無可避免的帶著幾許不安,她的眉眼間仍然可以看到幸福生活的印記。
「沒有。」他淡淡地答道。
「我們局長就在樓下,他讓我來問問,有什麼我們能做的嗎?」
「讓我一個人呆著就行。」王直答道。
蘇冰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樓下的領導,王直看到她的手機屏幕上一閃而過的女孩的照片,心裡忽然一陣悸動。
「你的女兒?」等蘇冰掛掉電話,他才平靜地問道。
「嗯?」蘇冰低頭看了看手機,笑著點了點頭。
「可以嗎?」王直問道。
「沒關係。」蘇冰把手機遞給了王直。
桌面背景是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小女孩,紮著小羊角辮,仰著臉,眼角還有著淚花,讓人有種又愛又疼的感覺。
「很漂亮的孩子。」王直把手機遞回給蘇冰,隨口問道。「她怎麼了?」
「在遊樂園裡被比她大的孩子撞倒了。」蘇冰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個孩子背對著她,沒有看到她。」
王直忽然感到嫉妒和不滿,憑什麼你就能擁有這一切?憑什麼當年那些比你更漂亮更優秀的女子無一例外地陷入了這個泥潭,甚至死去?只有你這個一直無用而又沒有存在感的女人能夠置身事外,甚至還有了家庭和孩子?
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毀掉讓這個女人感到幸福的一切,然後再來面對她,看看她是什麼表情。
但他還是忍住了。
「你走吧。」他搖了搖手。
「你在等她嗎?」蘇冰忽然問道。
周圍的空氣變得很冷。
「你走吧。」他冷冰冰地說道。
但蘇冰竟然沒有像他記憶中那樣懦弱地點點頭離開,而是固執地繼續問道:「為什麼你不直接走上去對她說『你好』呢?你已經6年多沒見過她了吧?你就不想和她聊聊?不想知道她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身邊的混凝土隔牆被他捏的粉碎,當他決定用其中一塊碎片砸死她時,她突然說出了一句如同天籟般的話語:「她對你過去的幾年一無所知。」
「這怎麼可能!」他的第一反應是驚喜,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深深的懷疑。在當今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什麼消息是能夠完全封鎖的,尤其是當滿世界都是他的消息的情況下,她怎麼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我們做到了!」蘇冰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興奮,有些得意。「這真的很不容易,但我們做到了。」
「你應該知道,她不喜歡上網,也沒什麼時間看電視。」蘇冰開始向王直詳細說明他們的行動。
國安部撥了一筆專款來處理蘇美幸的問題,而江海國安局則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處,他們開始精心滲透到美幸生活中的每一個片段。
這個商舖早已經被國安局買下,她酒館裡請的小妹也早已經換成了國安部的實習特工,並且已經換了好幾撥。自從巴爾魯斯惠顧她的酒館後,為了避免無法預料的後果,她的所有顧客都是國安部的工作人員,除非她親自站在門口攬客,否則普通人根本沒有機會進入她的酒館。這所有供貨商甚至來服務的送水工、修理工都是國安部的特工,時常幫助她的鄰居也都是國安部的特工。幾個與她年紀相當的女特工成為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偶然出去逛街、美容和吃飯時,總是和她們在一起。
專門有一組人監控她的電話和網絡,未經授權的電話永遠撥不通她的電話,涉及王直的網頁總是再怎麼刷新也打不開。
2年前,除了無法改變的親戚關係,他們成功地把她以往的社交圈子都淡化出了她的生活,與她來往密切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形形色色的特工。江海國安局就這樣史無前例地把她隔絕在了世界之外,因為擔心人員重複被她識破,周圍四個省的國安局都輪流加入了這個精心編製的巨大的謊言中。
「她聽說過有超人在美國和歐洲引發了巨大的變故,但瞭解得並不清楚,她的世界沒有因此而發生任何變化,她更不知道那個人就是你。」蘇冰平靜地說著,就好像是在說一個遙遠地方發生的童話故事。
但王直卻憤怒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他大吼起來。「你們竟敢讓她生活在謊言當中,竟敢把她的人生肆意更改和玩弄,你們這些卑鄙無恥的人渣!」他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思量著應該用什麼手段殺死這個可惡的女人。
「這有什麼錯?」蘇冰很驚奇地問道。「我們都很喜歡她,發自內心地喜歡。即便是不出任務的時候,我們也喜歡到她的酒館裡坐著聊天。她是我們的朋友,而我們是在保護她。」
「保護?就這樣用欺騙和謊言嗎?你們不過是想要利用她來對付我,她在你們眼裡不過是一件工具。」
「不,不是那樣的。」蘇冰第一次在王直面前反駁著他。「或許一開始是那樣,但現在,美幸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知道我為國安部工作,也知道我住在什麼地方,你或許想不到,她是我女兒的乾媽。或許我是在欺騙她,但我確確實實也是在保護她!」她開始激動起來。「你知道在這個小小的酒館周圍,我們犧牲了多少同志嗎?美國人、俄羅斯人、日本人,我們一次又一次趕走了他們!你知道有多少次,黃安德的爪牙想要綁走她嗎?我們都只是血肉之軀的普通人,可我們不但保護了她,還讓她的世界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平靜和完美。即便是這樣,你也覺得是我們不對嗎?」
王直無言以對,他看著蘇冰,這個唯唯諾諾的小女人此刻卻散發著讓人無法直視的光芒。
「我並沒有讓你們這麼做。」他搖著頭說道。「當初的協議中,我只是讓你們秘密保護她的安全,不要干擾她的正常生活。」
「但那可能嗎?」蘇冰問道。「當你在國際上的影響越來越大,當你成為永遠也無法超越的那個人,你以為她會能置身事外嗎?」
「我們原本可以直接告訴她一切,用一種更簡單也更安全的手段把她隔離起來,但我們沒有。我甚至每隔一段時間都編造著關於你的消息,讓美幸以為你還在遠方為華夏默默付出著,你覺得這也無所謂嗎?」她繼續說道。
王直忍不住抬起頭緊盯著她。
「她的感情生活一直都是一片空白。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寂寞,但她覺得自己是一個不祥的女人,不願再把厄運帶給別人。」蘇冰的語氣平緩了下來。「另一個方面,她還一直都記著你。沒有任務的時候,我在下面那間小酒館裡和她聊過很多次,她甚至還記得與你的第一次相識,記得你給她的那些平平凡凡的感動。」
王直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
蘇冰低頭看了看表,問道:「馬上就要到下午三點了,她總是會在這個時候準時來開門營業,你真的不想面對面和她聊聊?」
「是誰計劃了這一切?」王直卻問道。
「是黃遠。」蘇冰答道。「你還在江海的時候,我們就開始這個行動了,只是一直都沒有機會告訴你。他總感覺你們倆最終會走到一起,讓我們一定要保持住最初的那種狀態。」
王直默默地點點頭,轉身向天台邊走去。
「你會去找她的,是嗎?」蘇冰追問道。
王直的回答是背對著她抬起右手,隨意地在頭上揮了揮,向她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