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媒體報紙紛紛宣揚警察毒打當事人,一擁而上大叫揭開司法黑幕的時候,只有林笠所在的《江海新觀察》連篇累牘的刊登了由林笠署名的專題文章,展示了被拐兒童和他們家庭的不幸,他們注定黑暗的未來。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態度讓這份八卦小報獲得了一次銷售和口碑上的雙豐收,而江海市的警察系統也終於找到了一塊還過得去的遮羞布。這種輿論導向給馬睿帶來的是停職1個月和降1級的處分。
馬睿沒有告訴美幸,他每天仍然按時出門,每晚去酒吧接美幸,或者在家裡做飯送給她吃。
美幸發現他的情緒好了很多,問他是不是案子有了進展,他總是笑著點點頭。
美幸憧憬著不久以後的婚禮,她對馬睿有些歉意,因為馬睿是初婚而她是二婚。她原諒了馬睿對於婚禮的心不在焉,一個人興致勃勃的買著需要的或者是合意的東西。
馬睿對此卻毫不知覺,他甚至忘記了曾經說過的話,只是專注於論壇裡的動向,專注於林笠的動向。
「他知道是我,但是他以為我和他們一樣。」
馬睿不斷地自我催眠著,等待著破案還原真相的那一天。
「你想加入我們最核心的集體麼?」克勞德茲有一天忽然這麼問道。「你必須證明自己。」
這讓馬睿的心裡猛地涼了下來。
他剛剛才用管理員賬戶隱身登陸過,殺人俱樂部的新帖子是關於新的殺人遊戲的目標和手法,最終大家選定的目標是假藥工廠的老闆,選定的作案手法是煤氣爆炸。
他本來對此不以為意,但隨著克勞德茲的問話,他知道曾經困擾過他很久的那個問題終於還是來了。
「如果他們要我交投名狀,我該怎麼辦?」
在警校學習關於臥底的內容時,曾經有導師說過這個問題。中國現行的法律並沒有給予臥底偵查員任何特權,未經法院判決,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剝奪他人的生命。偵查人員也不能因為工作需要而剝奪他人的生命,刑法的故意殺人罪並沒有排除偵查人員為了不暴露身份就可以殺死無辜甚至是殺死涉嫌犯罪的人,這種情況下殺人仍然要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克勞德茲已經發過來了一張照片和一些資料。
「這是個無可救藥的惡人,為了錢他什麼都敢做,他的良心已經徹底黑掉了。我們必須淨化他,而我們認為煤氣爆炸意外會是個不錯的辦法。」克勞德茲在qq上說道。「如果你想要加入我們,必須經過這一試煉。拍一張照片,或者是一段視頻,證明你已經完成試煉。」
「正義之劍正在你手中,你可以選擇對這些社會的黑暗繼續視而不見,或者是徒勞的哀嚎,直到隨著這個世界墜入無可救藥的深淵之中;但你也可以選擇勇敢地向黑暗開戰,用自己的力量淨化和拯救這個世界,讓人們知道作惡的後果,讓那些罪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們都在等著你的選擇。」
下了線,馬睿仍然沒有做出決斷。
在他的內心深處,他知道這是不對的。無論一個壞人有著怎樣的罪行,唯一有權利判決並且決定他命運的是法庭。
可另外一個聲音又在告訴他,這不過是騙人的。當警察的這幾年,他見過聽過太多這樣的故事,法庭的判決後面有著太多太多的不確定因素,有的時候,甚至連有罪與否這個最簡單的結論都有著無數的利弊權衡。當事人雙方家族親友的背景、經濟情況,律師的來頭大小,紅包的厚薄,輿論的偏向,政治背景等等因素都有可能徹底改變一場官司的勝負。在這種前提下,法律這條準繩往往充當的只是背景。
可是他們真的有權利判定別人的生死麼?那他們的對錯又由誰來判定?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殺戮,可是殺戮真的能改變這個已經變味的世界麼?人們總是只相信自己見過的事情,這種殺戮真的能夠改變社會的風氣?馬睿認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他們能夠讓江海的人感到敬畏,那新寧的人呢?全省的人呢?全國的人呢?全世界的人呢?
這種殺戮如果只是幾個人的行為,永遠毫無意義,永遠只是低劣的謀殺而不是他們所謂的淨化。
但另外一方面,馬睿又渴望著看到那些惡人得到應有的下場,渴望著看到這個世界還有那麼一點正義的希望和種子。
他不由自主的打開警務通,開始搜索相關的信息。
人名,吻合;地址,吻合;過往記錄,吻合。
目標曾因為造假售假入獄3年,按照克勞德茲的說法,出獄後他不但沒有重新做人,反而獲得更多的售假渠道和造假的心得,開始把黑手伸向了生產假藥,有上千個慢性病的患者因為吃了他制售的假藥而耽誤了病情,其中有十幾個人已經去世了。工商部門所作的僅僅是在他卷款逃走後查封了他的廠和公司。
這個人該殺,當然前提是克勞德茲給的資料是真的。
馬睿決定調查一下。
當天下午他就獲得了所需要的全部資料。
「你怎麼會突然對這個人有興趣?」李元虎把資料交給他的時候問道。
「我有個親戚也被他騙了,托我看看能不能抓到他。反正我閒著也沒什麼事。」
李元虎笑著搖了搖頭,他覺得馬睿發生了一些改變,但是他又說不清這改變究竟是什麼。
「牛奶投毒的那個案子,我有了點新線索……」李元虎繼續說道。
但馬睿急著去看造假者的資料,他隨意的點了點頭:「好啊,改天我們好好談談。」
他直接去了那個人的房子,李元虎和克勞德茲的資料都指出那個人就躲在他老婆名下的一套公寓裡。馬睿對此深信不疑,但他卻疑惑於為什麼經濟偵查大隊為什麼沒有去那裡抓他。
馬睿決定潛入他的房子,看看會不會找到新的證據。
「我可以把他繩之以法,只要他得到應有的懲罰,克勞德茲他們應該會滿意的。」他一廂情願的想到。
他敲了敲門,如果屋子裡有人,他可以裝作找錯了門,但沒有人。
於是他迅速的撬開了門鎖。
警校裡並沒有這樣的課程,這種技能是畢業以後他跟一個被他抓住的慣偷學會的,當時他並沒有解釋學來做什麼,當然那個慣偷也沒敢問。
屋子收拾的很整齊,馬睿猜想應該是一家人都在這裡。他徑直走向書房,一般來說,大家都會把與公事相關的東西放在這裡。
正當他在書房裡翻找時,門口傳來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馬睿迅速跑向陽台,但他吃驚的發現陽台安裝了防盜籠,沒有辦法出去,而且收拾的很乾淨,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那人已經走了進來,馬睿徒勞的祈禱著他不要走進陽台,但他直接走了出來,可能是要晾什麼東西。
兩人近在咫尺,馬睿腦海裡一片混亂,於是他猛地向那個男人身邊跑去,試圖從縫隙中擠過去。那人卻伸手抓住了他,馬睿拚命地踢打著,那人一隻手抓著他,另外一隻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把水果刀。
「抓賊!!」他聲嘶力竭的叫道。馬睿和他扭打在一起,兩個人本能的爭搶著那把刀,那個人忽然在地下絆了一下,於是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下。
他的叫聲忽然停止,馬睿清醒過來,水果刀正正的插在那個人的左胸,他大口的呼吸著,但鮮血卻不斷從他口中溢出,不到10秒鐘他便停止了呼吸。
房間裡變得一片死寂,因為整個過程不到20秒,那個人的叫聲並沒有人聽到。
馬睿第一時間關上了門。
他靜靜地站在那個人面前,腦子裡一片混亂。
自首?
不,絕不!馬睿在心裡大聲喊著。
他是個人渣,一個該死的人渣。有那麼多人因為他而受害,就算不死在我手裡,他總有一天也會被別的什麼人報復而死,或者是與同夥分贓不均而被殺掉。
你是一個警察,你清楚的知道殺人的後果。你清楚的知道殺人是一種怎樣的罪惡。
可是,他明明是一個壞人。難道殺死一個壞人和殺一個好人能夠相提並論?他死了,世界上會有很多人不再受害。
這是一個事故,我沒有想過要殺他的!
他胡思亂想著。
鮮血已經淌了一地,好在水果刀堵住了傷口,只有很少的一點血噴濺到他身上。地上都是他的血腳印,因為沒有想過要殺人,他沒有做任何預防,剛剛很可能留下了指紋。
他在和死者的搏鬥過程中很可能留下了皮屑、頭髮或者是衣服的纖維。
作為一名刑警,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經留下了許多破案的線索,而他沒有時間來細細的檢查處理了。死者的家屬隨時有可能回來,這次是一個事故,但再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故就怎麼也說不過去了。
他走進廚房,打開煤氣,然後小心翼翼的關上所有窗戶。
好幾年前,他也曾經這樣做過一次,這讓他忽然有種幻覺,似乎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不堪回首的少年時代。
他迅速用鬧鐘和廚房裡的東西製作了一個放電裝置,5分鐘後這個裝置就能引燃屋內的煤氣。而裝置則會因為處於爆炸源而被炸得粉碎。
他用最後幾秒鐘巡視了一下房間,確定沒有遺漏任何東西,便走出了大門。
巨大的爆炸聲遠遠地傳來,出租車司機疑惑的回了下頭。
「你聽到什麼了嗎?」
馬睿目無表情的搖了搖頭。
「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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