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地旋子見服部卷次落在自己身邊,竟然完全不像剛才對籐林九重和猿飛內助那般纏人,反而下意識戒備地挪開少許。
原因也明顯,本來在伊賀,最有勢力的是服部氏、百地氏和籐林氏,被合稱為伊賀上忍三家。因為服部氏離開伊賀,入仕將軍家,百地氏掌握了實權。但是不久之後就發生了與織田家的大激戰「天正伊賀之亂」,伊賀慘遭屠戮,服部氏卻趁機崛起,以伊賀忍者的名義參與倒幕戰爭,一舉成為世人心目中的伊賀正統。
所以,相比長期敵對的甲賀,以伊賀忍流自居,卻又不聽真正伊賀忍流宗主調遣的服部氏更令雙方排斥。
服部卷次也不在意,雙手負後,環目一掃,仰天發出一陣梟鳥般難聽似若尖錐刮瓷碟的聲音,以他獨有的陰聲細氣瞇眼道:「二十年了!難得我們伊賀和甲賀的上忍長老,又再聚首一堂,廢話少說,人是我的,至於那群老東西積累的秘籍卷軸,你們喜歡爭個焦頭爛額,悉從三位尊便,我服部卷次不會干涉。」
籐林九重冷然的聲音從亭內傳出道:「你打的確是如意算盤,誰不知道比起那些發霉的功法,那個女子才是最大的寶物,人你要去了,待我們為了那些老東西的存貨和他們拚個幾敗俱傷後,才再來檢便宜。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何況不知火忍軍的威脅都沒解除,你現在就像談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服部卷次聽罷,眼中閃爍著殘忍凶狠的異芒,怪笑道:「哼,不知火家名頭雖響,但他們的行事方式太過懶散,即使現在態度強硬,也不會為此付出太大代價。只要我們多費點功夫,下點本錢,他們自然會退卻,畢竟他們人太少,耗不起。更何況……你們甲賀的那點小動作,想瞞得了誰?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把他們算作威脅,倒是籐林九重,你們籐林家的殘夢定是仍未醒覺,看來還得由我親自點醒你。」
先前與籐林九重本是水火不相容的猿飛內助插入道:「服部老兄恰好錯了!籐林不但非是殘夢未醒,反而正是因太清醒,才看出你居心叵測,百地妹子怎麼說?」
百地旋子媚笑道:「猿飛小弟的話,姊姊當然同意哩!」
伊賀甲賀表面上是敵對,但忍者為了完成任務和敵人合作並不少見,伊賀上忍三家中,服部家叛離,另外兩家也貌合神離,這四人看忍者流派雖是兩方,但實際完全代表各自的勢力,成四方對峙。而迫於服部卷次強勢的壓力,這先到的三個人必然要團結一致,抗沖服部卷次這個最強的敵人。
倒是對於不知火家的強硬插手的態度,先到的三個人卻沒有反駁,顯然也是打著拼上一些本錢耗掉不知火家有限的有生力量,逼走不知火家的打算,甚至連早已發覺的甲賀忍者暗地裡的行動也默認了,而猿飛內助毫不辯解的態度也顯示出其充分的信心。
服部卷次面對三方壓迫,若無其事地說道:「既然三位愛這麼想,我服部卷次不好勉強,勉強亦沒有好的結果。就讓我們把那村子砸個粉碎,人則讓我先帶走。你們大可放心,我們服部家絕不獨吞,只要半年,打後你們愛把她如何處置,我們服部家一概不聞不問。」
百地旋子「哎喲」一聲,無比嫵媚地橫他一眼道:「服部大哥幾時學得這麼精打細算,落在你們服部家手裡半年,別說還會有個人樣,估計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服部卷次仰天大笑道:「左不行,右不行,你們三個二十年來難道仍然不知長進?不明白世上有弱肉強食的道理?是否要我大開殺戒才乖乖依從本人的吩咐?」
籐林九重陰惻惻道:「猿飛小弟,百地妹子,人家服部大哥要大開殺戒,你們怎麼說?」
猿飛內助倏地移到百地旋子旁,探手挽住她的小蠻腰,還在她臉蛋上香一口怪笑道:「旋子妹妹怎麼說,哥哥我自然和你共進同退,比翼齊眉啊!」
百地旋子在他攬抱下花枝亂顫的笑道:「然是和你同生……卻不共死哩!去死吧!」
當百地旋子說到「不共死」時,語調轉促,一肘重撞在猿飛內助脅下去。
一縷幽光閃動,猿飛內助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嘶,整個人拋飛開去,滾往一撮草叢中去,半空中灑下一片藍黑色的毒血。
同一時間破風聲起,籐林九重赫然色變,從亭內疾退後遁,而服部卷次則箭矢般往他追去,兩個人迅速沒入亭後依峭壁而生的密林去。
百地旋子收回暗藏在手肘處的滲著藍光劇毒苦無,悠悠地來到俯伏不動的猿飛內助旁,嬌歎道:「猿飛小弟你確是沒有絲毫長進,二十年這麼久,仍不知伊賀甲賀的通婚中,親夫永遠不及姦夫好的道理。念在一場夫妻的情份,就讓我多贈你一腳吧!」
「砰」!隨著百地旋子重重的一腳踢出,猿飛內助應腳滾動,直至撞上十丈外的大樹腳根處,才停下來。
百地旋子踢飛猿飛內助之後,轉身逕自上山,絲毫沒有回頭。
過了半晌,當百地旋子走了連人影都看不到的的時候,本該死得極透的猿飛內助,竟從地上若無其事的彈起來怪笑道:「不長進的只會是你們,今趟還不中計。」言罷得意的怪笑起來。
「啪啪!」一聲清脆的鼓掌聲,讓猿飛內助的笑聲卻戛然而止。
「精彩無比!」方子星一邊輕輕的拍手鼓掌,一邊悠然的自猿飛內助身後走出,微笑道:「原本我還有些懷疑,不過看了你們的表演,卻讓我不得不相信原來自相殘殺,門派內鬥不只是我們華夏修煉界的專利。」
猿飛內助豁然轉過身,一雙如鬼火一樣的眼睛驚疑不定的盯著方子星,冷喝道:「你是何人?」
方子星的出現,讓他生出無比的警惕之意。因為方子星出現的方式實在是太詭異了,直到方子星鼓掌之前,他赫然沒有察覺到半分氣息,就算如今方子星站在他面前,他的氣機探測中也絲毫感應不到方子星的存在。
方子星靜靜的站在密林的陰影之中,明明若隱若現,卻偏偏讓人察覺不到半分的氣機,他的出現,就彷彿鬼魅一般,可仔細看去,又隱隱能感到一股宛如高天之上,恆古存在的星辰般恢弘蒼茫的氣息,就像那種無法被凡人清晰感受,卻在遙遙一望的瞬間,深深印在腦海之中的星光。
猿飛內助的脊背上不禁升起了一絲涼氣,他自然不認為鬼魅之流能有如此那超越凡俗的懾人氣場,但是對方能將氣息收斂的讓他當面也感應不到的地步,這樣的修為不知要比他高出多少。
方子星淡淡的掃了猿飛內助的醜臉一眼,心中暗自撇嘴,忍者們的品味也太次了點,就算是戰鬥機器不求長相上鏡,但出來見人的外交人物,好歹也選拔出幾個長的好看點的吧!不求有多賞心悅目,怎麼不能太嚇人吧!
但是看猿飛內助這幾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只看長相就知道他們是標準的反派邪門,讓人多看幾眼都覺得噁心。
方子星看著討厭,也就懶得跟猿飛內助廢話,掃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既然已經死了,那就不用再活過來了。你們甲賀,就算是被伊賀算計到死,無所作為了吧。」
說完,身影一動,一道星光閃過,方子星瞬間消失。
猿飛內助心中大駭,來不及思索,匆忙之下,鼓蕩起全身真勁,雙手從袖內探出,赤紅的雙手,隔空向前劈去。週遭的空氣頓時變得燥熱無比,一股腥臭的劇毒氣勁隨著滾滾熱浪翻騰,排山倒海般向前捲去。
這一擊,是猿飛內助全力以赴的一擊,面對莫名的危險,他將自身的功力發揮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澎湃的氣勁,直有遮天蔽日的氣勢,數丈之外的大樹受到波及,無數的枝葉折斷拋飛,彷彿碰到了十二級的颶風一般。
方子星輕飄飄的一記鞭手擊出,星月太極拳之「淬鴻蒙」如流光飛舞,那一招鞭手化作一道若隱若現的光流,瞬間切入猿飛內助的澎湃掌勁之中。
一閃即逝的流光,只能算是怒海中的一片綠葉,但是就是這看似毫無危險的流光,如穿透一層薄紙一般,瞬間破開猿飛內助的掌勁。
一點星芒,瞬間沒入猿飛內助的咽喉之中。
猿飛內助雙目圓睜,渾身籠罩著腥臭灼熱的氣勁,瘋狂的催動著一身真力,卻發現時光彷彿被凝固了一般,任他如何的奮力催動,也無法移動半分,眼睜睜的看著那道流光穿過自己的護體氣勁,防禦忍具,最終洞穿自己的咽喉。
方子星的身形在猿飛內助身後立定,衣衫不動,雙手自然下垂,彷彿從來就沒有動手過一般。
然而,猿飛內助的屍體卻軟軟的摔倒在地上,方子星那一招「淬鴻蒙」雖然沒有直接貫穿他的脖子,但是凌厲的星月氣芒已經裹挾著太極雷霆,徹底的粉碎了他的所有生機。
「聽說甲賀派的忍術有別於伊賀派的傳統忍法,其中加上了陰陽術和佛教密宗的精髓,可以將咒語,幻術,占卜,冥想術,式神都變成忍術的組成構件,讓我好生期待。可結果看到的就是這把密宗的大手印,西域的毒砂掌,苗嶺的赤血毒胡亂拼湊出來,把自己練成這般畸形怪異的玩意,真是可笑。虧得你們忍者五道也重視食物和藥方,彌補身體虧空,否則練成這樣以後,別說二十年,就是十年都活不到。」方子星失望地搖了搖頭。
要知道人體氣機自有脈絡,每一套高明的功法武學都是以整個人體氣機為對像來設計的,即便是著重於某部分內氣,也是以全身氣機的聯繫來推動的。
一知半解,胡亂拼湊高深練氣走息之法,無異於異種內氣侵入體內盤旋不去,異種內氣與人體本身的氣機孑然不同,若是在身體內盤旋不去,會不斷擾亂人體的氣機運轉,造成種種病患,若是天長日久,跟是會傷及根本,使人壽元大減。而這個猿飛內助連修三種,兩種帶毒還能活這麼久,實在令方子星感慨忍者保持戰力的修持之法確有獨到之處。
稍微感慨之後,方子星看也不看猿飛內助留下了屍體,身形一閃,瞬間消失。
突然插入的甲賀派長老被排除,剩下的甲賀忍者估計也早就被突襲的伊賀忍者清理掉了,除了剛才提到的小動作,甲賀派此次的行動算是告吹了。
至於剩下的伊賀派,其餘普通中下忍不計,三名長老上忍中,以服部卷次武功最高,勉強算得上後天巔峰的高手,而猿飛內助等人的水平要遜色不少,不過是後天上位,江湖中一流高手的水準。若是四人聯手,方子星要收拾他們,可能還是要花費些功夫的,甚至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被跑掉一兩個,但是如果單打獨鬥,以猿飛內助這種水平,不過是被方子星一招秒殺的貨色。
方子星的身形急速的在山間穿行,不一會就回到了之前的涼亭前。服部卷次等人此時還在做著不知真假的爭鬥,因此反而落在了方子星後面。
方子星回到涼亭,發現此時除了不知火舞外,還多了一個人。
山風中,一個身著色澤明艷祭祀巫女服的身影,背對著方子星站在亭中。
「主人,方先生回來了。」不知火舞恭敬地侍立在少女身後,低聲輕語,又轉而對方子星說道:「方先生,我來介紹,這位就是我們不知火忍軍的主人,高天原眾神的化身,神樂媛命。」
「神樂……媛命。」聽到這個稱呼,方子星不禁皺起了眉頭。
據他所知,「媛命」是皇室女性或神道教神女的專用稱呼。神道教是r本的國教,r本皇室被認為是日照天神的子孫。在早期r本神話中,天皇的姓名後綴一般為「男命」,皇后或女皇的姓名後綴就為「媛命」。
難道不知火忍軍的主人竟是r本皇室的人?
「不要誤會,『媛命』最早就是被認為擁有神的血統的最尊貴女性才配得上這個稱號,現在的r本皇族不過是借之造勢罷了。相比起那些需要時打著神明的幌子欺騙世人,不需要時又肆意褻瀆,不知廉恥的濁物,我等具有更加純正的信仰。」聽到方子星的疑惑,不知火舞連忙解釋。
經過她的解釋,方子星才知道,r本國教神道教大致有三種流派:神社神道,教派神道和民俗神道。
教派神道分有十三個教派,每派有自己的創始人;民俗神道無嚴密組織,是農民自己祭祀農事和路神。明治維新後,政府扶持神社神道,宣佈政教合一,將神社神道定為國教,即國家神道,由政府出資資助。可是後來r本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投降後,在盟軍要求下,r本政府就宣佈政教分離,裕仁天皇發佈詔書,宣佈自己是人不是神,廢除國家神道,政府不得資助神社。
而不知火家雖然也信奉神道教,卻是完全屬於他們自己的派別,真正傳承自古代的原始神道教,也是在千年的傳承中成為整個r本信仰的源頭,代表了幾乎所有r本神明,真正可以凝聚信仰神力,借用神明力量的教派。該教派的祭祀神職人員均不得以此牟利,也不得進入政府當官,只是單純地信仰神明,時刻讓自己的心靈與神靈同在,這樣才會不在意世俗的權勢,在世俗中默默無聞。
因此在不知火家的眼中,那些只會玩弄人心謀取利益,卻逐漸忘記真正的信仰,無疑是已經墮落的偽信者。「媛命」的稱號,只有每一代的神樂巫女才有資格,其他的都是欺世盜名。
雖然撇開了與政府的關係,方子星還是疑惑重重。
以這位「神樂媛命」地位之高,身份之尊貴,理應身居幕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玉幾次拜訪,都不得而見。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親自指揮?為什麼會親自來見自己?又為什麼會為了保護齊天籟擺出如此強勢的姿態?
但是,對方接下來的動作,終於打消了他的疑慮。
只見那神樂媛命緩緩轉過身來,展示出寬大巫女服無法完全遮掩的嬌小纖瘦的身材,以及卻絲毫不隨著她用緞帶綁起的馬尾隨風擺盪變化的面容。
「是你!」方子星一見之下便驚呼出聲:「原來是你!」
少女如月如霜般的冷清容顏,美麗得恍若是天上星子降臨人間,一雙星眸更如極寒巨冰,竟似沒有一絲可以被稱為情緒的東西。而這正是方子星在那個老人村裡僅僅一次遠遠望見,卻始終不曾正面相對的身影。
那神樂媛命毫不意外方子星的驚訝,以一個細如黃鸝,雖然清脆悅耳卻也有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然威嚴的聲音自我介紹道:「我們終於見面了,方先生。我就是當代的神樂巫女,不知火三千忍軍的主人。如果你不喜歡『媛命』這個容易誤解的稱呼,那麼你可以叫我的我的本名——神樂殤。當然,我希望你能和天籟一樣,叫我小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