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晶夜的聲音起先是欲哭無淚，悲從中來的敘述，但到後來卻是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吼，似乎帶著一股無比淒慘，無比痛心的情感，把所有的苦水和愁雲劈頭蓋臉地潑到了方子星的頭上！
方子星如遭雷擊，半天回不過神，隨後像光膀子進入了三九寒冬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裡一樣，不停地哆嗦。
豆大的冷汗不斷滑落，然後被蒸發留下鹽分，方子星微黑的皮膚眼看著全變白了。
極晶夜說完回過身子，也不看方子星一眼，就向外走去。
就在她正要走出這一區域的幻境時，忽然聽到身後的方子星叫了一聲：「師父。」
極晶夜身體一頓，轉身道：「什麼？」
方子星看著她，似乎遲疑了一下，才道：「師父，我想問一下，關於母親的事情，您究竟知道多少？」
極晶夜又看了看他，道：「我知道多少，要看待會我覺得需要讓你知道多少。」
方子星怔了一下，道：「這樣啊……謝謝師父。」
極晶夜微微搖頭，道：「你休息！」
說著轉身走了出去。
方子星緩緩躺了下來，望著天上新的一夜的夜空，默然不語。
「前輩！您怎麼能這樣！」極晶夜剛剛走出來，就看到趙雪恆有點氣急敗壞的瞪著他，急火火地說道。
「你都聽到了？」極晶夜隨手佈置了一個隔音氣場，淡淡地說：「雖然很殘酷，但我說的也全是事實，而且當初不就約定好了麼，不論我怎麼跟他說的，你都不許插嘴。」
「我說的不是這個！」趙雪恆的火氣更大了，長髮輕揚，幾乎吼了出來：「你怎麼說都好，不論是混淆視聽還是含糊其詞都沒關係，但你最後為什麼要用那種帶有催眠性質的音功啊！您這不是有意誤導他的思維，逼迫他的選擇嗎！」
「果然不錯，竟然真的是你……」極晶夜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其實……按照我當初的打算，本來可以無聲無息無痕無跡地讓小子跟著我，他根本就連是她母親是什麼人都不會知道。」極晶夜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可是你和那個渣滓修真者的出現卻打亂了我的計劃，再加上我也想看看小子的本性，也想考驗一下，看看他在『懵懂無知所以略顯不平的幸福生活』和『知道太多所以永不安生的痛苦人生』之間會選擇那個。但我又實在是不願意他真的走到那一步，所以我用了些手段。」
說著，她搖搖手指，說道：「你做得很好，你相信小子的真誠之心，相信小子的勇者無懼，即使發現我使了手段也始終不打擾我們，有自己的堅持。雖然讓人騙了，可是那些並不是你的錯！相反，你做得很對！」
「這些我都知道，你之前也都給我說了。」趙雪恆大吼道：「既然你明白子星，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難道你嫌棄他資質不好嗎？難道你嫌棄他總是多管閒事嗎？你明明看得通這些，你明明理解他，可是為什麼要那樣對他啊？我真的不明白！」
「以你現在的修為，雖然已經知道了很多事，但這個世上還有著太多說不明白的東西。」極晶夜搖了搖頭，說道：「我以前做對了，可是後來見到你的時候，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出現在你的面前。我不應該，我明明知道不應該現身去找你，可是我自己這一關不好過，我又怕你糾纏不休，我還怕小子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所以才忍不住……」
「是不是因為那個什麼封神榜的偈語？」趙雪恆咬咬牙，疑問道。
極晶夜本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這一句話卻像炸雷一樣劈得她身體狂震，一副總是狂傲的臉上，竟然顯現出幾分悚然。
「真的是它？」趙雪恆朱唇緊要，驚道：「當初您費盡心機的阻止，我就覺得奇怪了，我知道你在拿話來點我，雖然一開始聽不明白，可是後來我聽明白了，你話中有話。本來我很生氣很生氣的，可是後來一想到最近封神榜異動的傳言，我就想通了，這根本就沒有關係……封神榜我也聽說過，乃崑崙上古秘寶，可以說是華夏修真一脈最精華的結晶，能知過去未來，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雖然現在無人可以操縱，但它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自動有偈語出現，預示未來的一些事情。你一定從那裡知道了關於子星的事對不對？」
「想不到，我已經盡量高估，但還是小看你了。」極晶夜深吸了幾口氣，糾正道：「我不知道封神榜上有什麼，只知道封神榜最初的異動與小子到來的時間吻合，也知道名字上了封神榜的人，就不會有好下場！所以即使只是可能，我也不能眼看著小子陷進去。」
「我不是問這個，這根本不重要，」趙雪恆大力地搖頭，道：「別說還不知道那封神榜發生了什麼與子星有關的事，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那也沒有關係。重要的是子星自己的本心，他是怎麼想的，他認為怎樣才是幸福。你一定是知道什麼事，所以來救他來幫他對不對？你大概知道他以後會怎麼樣，你想幫他另作安排對不對？你讓他拜你為師，按照你認為好的去做，根本就不用理他的感受對不對？」
「極晶夜前輩，我告訴你，子星是人，子星不是你想怎麼就怎麼樣的貨物！」趙雪恆拚命地咬著牙，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可是一旦爆發，她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她沖極晶夜大聲嘶吼道：「你以為那樣幫子星安排好就是對他最好的嗎？不，子星為什麼要最好的？子星為什麼不能自己選擇？子星為什麼不能胡來？子星為什麼一定要按照你所設想的人生去做？」
「你的思想倒是挺先進的。」面對趙雪恆的一連串質問，極晶夜沒有生氣，只是有些苦澀地笑一下，道：「可是我的思想不怎麼先進。」
「你覺得你的設想會給子星幸福，對不對？那會是他理想的人生，對不對？」趙雪恆狠狠地吐了一下肝火，悲聲道：「就是因為那樣，所以你才會覺得，子星應該按照最好的去做，去追求他自己的幸福對不對？可他為什麼要聽你的？他為什麼一定要那樣做？他為什麼就不能選擇自己堅持的人生？哪怕是那樣舉步維艱，哪怕是那樣荊棘密佈，哪怕是那樣山窮水盡，可是那是他本心的堅持，你怎能強行扭曲，野蠻破壞！」
「……」極晶夜呆立一會，忽然歎了口氣道：「也許你說得對，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沒有權利安排小子的命運，小子有權利去做他喜歡的想去做的任何事，我沒有資格去阻攔他。不過，這件事現在不能再提了，我沒法給你一個答案，也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就讓小子來做決定！」
「如果子星依然那樣決定呢？」趙雪恆長出一口氣道。
「……」極晶夜歎了口氣道：「如果小子依然那樣決定，那就按照小子自己的意思去做。」
「子星一定會那樣決定。」趙雪恆捏著自己的小拳頭。
「對，我也這樣相信著。」極晶夜竟然突然喜笑顏開，但卻是一臉的壞笑。
「咦？」趙雪恆驚奇地看著她。
「不明白嗎？」極晶夜壞笑更濃，「給你個提示，我用音功的事，小子也發現了。」
「什麼？」這次輪到趙雪恆意外了。
「我是用了音功對他的意識進行了暗示。」極晶夜回頭望了一下，說道：「但我的地嘯天音並不是在誤導他的思維，只是將真正會發生的情況一點都不誇張的呈現在他的腦海裡，讓他的印象更加深刻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趙雪恆聽了，頓時臉色多餘轉晴。「對不起，前輩，我誤會您了。」
「這倒是沒什麼，畢竟現在也是關鍵時期。」極晶夜無所謂地聳聳肩，說道：「不只是你一個人在焦躁，我也很心焦啊。但這種事既然已經決定交給小子自己決定，我們能做的也就只有盡量把話說透，讓他可以在大量信息的基礎上充分考慮，再做出一個雖然不知是否正確，但起碼是不會輕易後悔的決定。」
「這樣啊，太好了。」趙雪恆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隨後又覺得不對，當即生氣地問道：「那您為什麼要戲弄我？」
「作為一個試探。」極晶夜笑著說道：「雖然你知道封神榜的事讓我有些意外，但現在我還是可以肯定，你對小子真的沒有情愛之心，只是真誠的關心。」
趙雪恆俏臉騰地一下紅了，但隨即又笑笑說道：「前輩別拿我開心了。我雖然是很中意子星，但沒那個意思。而且，前輩聽了我的故事，就該明白，我在結開那個心結之前，是絕不會動情的。」
「那倒也是……」
「不過，如果到時候我還沒有心上人的話，子星會是一個強有力的候補呢。」
接著，兩人都大笑起來，一場鬧劇結束了，但拉近了兩個師長的距離。
自從這次大鬧之後，極晶夜又變回平時那個嚴厲刻薄的師父，趙雪恆也變回平時那個英武好強的雪恆姐了，特別在方子星面前，更是對對方毫不客氣，在方子星印象中的兩人關係毫無改善。
可是在背後，方子星還是不止一次看見兩人躲著如母親和姐姐擔兒子和憂弟弟未來一樣商量自己的發展，只讓他心裡熱乎乎的同時又有點好笑。
對於那邊的鬧劇，方子星全然不知。
雖然後來極晶夜沒有再來問，可是方子星也沒有什麼可回答的。
感到心累的方子星臥在青石上睡了一會，再起來看著月亮。
他，雖然再堅強果斷，可是畢竟也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他在等待，他在等待醒悟，他在等待內心一些也許可以迷惑他本心的迷霧被破解。
如果這些濃烈的迷惑本心的迷霧真的被他看破，他也許就會看得到雲開月明，也許也可以鬆一口氣，也許就可以重新露出舒心的笑容。
不過在那心境逆轉之前，他還是一個站在命運的岔路口的迷茫彷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