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兩人都沒有說話，不知不覺，已是夜深。
極晶夜終於收回目光，但卻是昂首看天，依然沒有說話。
但見夜空繁星點點，月冷如霜，無盡寒意籠罩。
彷彿此刻在她的心中，也有一種像此時夜空裡的星星和月亮無法變成太陽一樣，以她的絕世武力，也無法改變的事情，令她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極晶夜就在前頭站著，一直沉默而不言語。
方子星靜靜地站在一旁，此時的極晶夜雖然個子嬌小，相比起身高一米有餘的方子星只是個黃毛丫頭，但在方子星的眼裡，這個女人的身影，卻不只是高山仰止，更是彷彿如太陽一般的威嚴又關懷地照耀著他。
半晌後，極晶夜終於走了過來，來到方子星身旁，輕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嗎？」
方子星微微搖頭。
極晶夜不答反問：「適才為師與她們動手時，所施展的恐爪龍形和始祖鳥形，你可看清楚了？」
方子星歎了一口氣，道：「先天真氣在外擬物化形，在內爆發全身，才是真正的威力。」
極晶夜哼了一聲，道：「你的戰鬥過程我全都看過，相較之下，你憑借我的先天真氣施展的暴龍形，雖然威力大，獸性重，但卻是以量取勝，從質的方面來說，只有先天真氣在外擬物化形，缺少對內的協調刺激。獸性殺意中也有太多私仇，反而不如之前的甲龍形完整。」
說到這裡，她轉頭看著方子星，道：「你剛才在旁邊觀看，覺得趙雪恆的武功修行到了什麼地步？」
方子星想了想，毫不掩飾地憧憬道：「她運功時從容不迫且有餘力，功力至少已修到了兩極歸元境界的上層，其劍法更是一招一式皆是深合天道的絕世之劍。」
極晶夜嘴角一動，欲言又止，方子星卻替他說了下去：「而且從剛才的一招陽火性質的招式來看，是有神意而無實力，可見雖然並沒有催發體內的五行精氣，達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但已經摸到邊了。」
「那還是我剛剛告訴她先天境界奧義的結果，之前她一直是自己摸索著修煉的。」極晶夜有些激氣地說道：「此女是天生的武學奇才，用玉石來形容的話，她雖然不是天然翡翠，但也是純正璞玉了。只要稍經雕琢，就是曠世奇珍。」
「這樣啊……」方子星驚歎道：「雪恆姐真了不起，連師父也這樣讚歎。」
極晶夜深深看了弟子一眼，緩緩轉過頭，看著手中的竹簡。
那竹簡似乎有些年頭了，隨著歲月的風霜不斷地磨損，已經漸漸變得枯黃脆弱。
極晶夜就這樣看著，不覺怔怔出神。
過了半晌，她忽然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方子星看著師父，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還能怎麼樣，不就是被您打得吐血了唄！沒什麼大不了，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極晶夜似是窒了一下，嬌小纖細的身子一動，卻沒有回頭，淡淡道：「你的身體雖然被那兩個丫頭徹底修復了，還提高了好多，但是也因此被灌了太多不輸於你自己的精氣，導致以前每一滴血每一根筋都如指臂使的身體反而變得連四肢都不好控制了。」
極晶夜哼了一聲，繼續道：「雖然那多餘的精氣已經被我打出來了，但它們還游離在你寬闊有餘的經脈裡，你要盡快把它們修煉成你的內力，否則它們又會揉入身體。」
方子星微笑不語。
飛雲遮月，天色黑了下來。
極晶夜的身影慢慢變得模糊，同時又有些陰暗。
彷彿在這一刻，她的心靈突然被什麼黑幕盤踞，心情一下子又變得充滿陰霾。
前一刻，師徒之間的溫馨氣息彷彿一下子蕩然無存。
「知道嗎？如果你剛才有一句話回答不好，我估計就已經下定決心了。」極晶夜忽然冷冷地說道：「真是的，就是因為你總是在這種最關鍵的時候聰明，才害得我猶豫不決。」
說完，輕巧地跳到一塊平滑如鏡的光滑青石上，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方子星坐下。
方子星嘴角擠出一點笑容，走到極晶夜身邊坐了下來。
他胸口仍在隱隱作痛，但這個疼痛沒有給他任何陰影，只會讓他想起極晶夜之前和趙雪恆等人較量時的諸般奇功妙法，心中嚮往不已，忍不住歎了口氣。
「怎麼好好的歎氣了？」一個溫柔平和的聲音從他身邊響了起來。張小凡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是極晶夜竟然已經悄無聲息地變成了成熟版的樣子。
月色再現，夜風習習，吹動她衣裳輕舞，髮梢微動，看去有如仙子一般。
但是，方子星卻覺得遍體生寒，「變成這個適合戰鬥的樣子」，正是她要和自己動武的徵兆。
他連忙屁股上似紮了針，猛地跳起來，退後三步哀嚎道：「啊……！師父，對不起！」
極晶夜起身走到他的身前把他拉了回來，然後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沒事的，你坐！」
方子星受寵若驚，不敢違命，立刻坐了下來。
極晶夜細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伸手到他胸口探了探，點了點頭，道：「很好，沒什麼殘餘，只是……」
說著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小瓶，從中間倒出一顆指頭大小黃澄澄的晶體來，遞給方子星，道：「這不是藥丸，而是我用先天真氣結成的元氣晶體，沒好東西吃的時候我就吃這個補充氣血，服下！」
方子星猶豫了一下，接過吞下，片刻後就覺一股暖氣首先從丹田泛起，隨即散往四肢頭頂，全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連胸口那隱約的痛感也消失不見了。
方子星又驚又喜，站起身活動一下身子，果然一切如常，這晶體雖然沒有味道，但效果很好，和自己的廚藝又一比了。
他心中歡喜，連忙向極晶夜道：「多謝師父。」
極晶夜笑著點了點頭，收起小瓶，再此在方子星身邊坐了下來，道：「不必謝我，另外，趙丫頭說的沒錯，醫學和藥理本身就是中華武功的一部分，我不贊成你依賴丹藥，但也不排斥。」
方子星一怔，道：「師父您不怪我了嗎？」
極晶夜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這麼說，自然是不怪你了。不過，我之前的修行方式，如那丫頭所說，確實過於**了一些，我倒不知道你有沒有怪我？」
方子星嚇得不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忙道：「沒有的事，師父，我絕不敢……」
極晶夜一抬手，攔住了方子星的話頭，柔聲道：「孩子，我們談談，好嗎？為未來而談……」
聽到極晶夜溫柔的稱呼，方子星心裡忽地沒來由地一跳，低聲道：「是，師父……」
起風了，風如琴弦，月若玉指，輕奏著晚歌，婉婉約約，煞是醉人。
夜風吹拂，在空間蕩出無數波紋，周圍茂密的植物響起一陣沙沙聲，淡淡的植物清香環繞著師徒二人。
而在此時此刻，在這光滑青石周圍，也就只有這植物的沙沙聲。
過了一會，風停了，夜靜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靈都已經睡了，一切顯得那麼安謐……
黑色籠罩了一切，月色朦朧，樹影婆娑，風兒輕輕，吹拂著群星那晶亮的臉龐。
好安靜，方子星一怔，感覺心跳都慢下來了。
實在太靜了！周圍安靜得好像時間停滯了一樣……彷彿一個動作就能將這平靜擊破。
又不知過了多久，極晶夜終於開口說道：「白天師父動手打你，的確是師父我的不對。我現在想得很清楚。不，其實動手後我心下就後悔了。只是我這個性子……」
她溫柔的臉龐上有一層淡淡的憐惜，接著道：「只是我這個人一向好強，面子是看得極重的，所以縱然心中有了悔意，也是不會當著外人的面說出，你可不要怨恨我啊！」
靜謐的深夜，仰頭看著天空的彎月，心情似乎也豁然開郎。
方子星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道：「師父，不是的，我不敢怪師父，我只怪自己太笨，老是惹師父生氣。」
極晶夜看了他一眼，輕歎道：「其實也不關你什麼事，修武煉道，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爭論才會有進步，無所謂出言不遜。趙丫頭也是老師，對自己學生負責關心，這一點師父我心裡是明白的，所以我煩心的也不是這個。」
方子星訝道：「那師父您煩惱什麼？」
極晶夜淡淡一笑，眉宇間有一絲無奈，道：「花顏也好，柳明媛也好，都有其得天獨厚的優勢，而像趙雪恆這般的人才，更是一向可遇而不可求。但相比之下，你的資質就……。說的不好聽點，你除了一招靈犀指，根本就是一無是處，要不是小萱從小的美食呵護，你現在估計連暗勁都練不通。而師父武功雖高，但是論教書育人，現在看來，也就比小萱強點。」
頓了一下，極晶夜繼續道：「以你的資質，加上我的修行方式，是無法讓你最終修煉成絕世高手的，只會成為二流貨，而二流貨在修煉界的下場，就是在某場戰鬥中變成炮灰，或者被一些品格敗壞的高手凌辱至死。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坐立不安……」
說著，極晶夜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所以，我雖然很高興你進入我的世界，但卻不想讓你更加深入，甚至到我也不能到達的領域。我想著……就讓你一直跟著我，一面照顧你，一面修行。就算你無法成為絕世高手，也總算可以保護你一生無憂。在加上你不遜於你母親的廚藝天賦可以在我的保護下盡情發揮，沒有武道，你將來的人生也一定會是安寧而幸福的，如此我願已足。」
「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極晶夜用越來越接近夢囈的語氣說道：「不……，應該說，我不得不這麼認為……」
方子星靜靜地聽著，默然無語。
極晶夜隨即醒悟，搖頭苦笑道：「真是的，我光說這些做什麼？」
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接下來，就是重點了，要仔細聽好哦。」
方子星應了一聲，道：「是，師父，您說。」
極晶夜點了點頭，說道：「但是，就在我這麼打算的時候，有個人否定了我的打算，還讓我來聽聽你的想法。」
「是雪恆姐姐？師父……」方子星輕聲問道，語氣裡帶著濃濃的感動，對兩個人的感動。